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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司敗道,“林氏故可疑,但如今尚無可定論,此事重大,未可妄斷。”

  穆夫人道:“何言妄斷,人證物證皆在。”

  “人證物證雖有,未可確信。”

  “哦?”穆夫人看著他,緩緩道,“此二證皆老婦所獲,司敗此言,是說老婦不可信?”

  司敗心中叫苦,忙伏拜,“臣不敢!”

  穆夫人沉著臉起身,道,“此女蠱惑君王,意圖謀刺,罪不可赦!爾等疑而不決,此事便由老婦來做!”說罷,令宮正上殿,“領延年宮眾甲士,隨老婦前往鋤殺jian惡!”

  司敗與蒍賈皆驚惶,正要起身,卻已經被身後衛士的利劍指住。

  殿外,寺人錄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溜開。

  *****

  阡陌被關在一間屋子裡,無所事事。

  許是忌憚著楚王,司敗沒有拿她怎麼樣,也沒有把她關到狹小cháo濕的囹圄之中。這屋子雖然簡陋,但是比起牢獄,卻是舒適多了。

  這屋子的牆壁結實,嚴絲合fèng,窗都沒有。她從門fèng里往外瞅,只見士卒身影綽綽,似乎把守著好些人。

  她仍然是個犯人。

  阡陌坐回榻上,把頭抵在膝蓋上。

  其實,她並不無辜。她放了芒,掩護刺客逃走,她不能說那是她的朋友,幫助朋友無罪。

  她怕死,就算嘴硬,也決不能鬆口。

  她不禁想,如果司敗和工尹果真找到了更多的證據,認為她罪名確鑿,她會怎樣?

  還有,如果楚王知道,他會相信她,她只是不忍心讓朋友落難,她其實心裡還是愛著他麼?

  ……如果再重來一次,你會怎麼做?

  阡陌腦子亂亂的,自己學過的所有知識、道理還有感性判斷都無法給出像樣的答案。

  但是這樣難捱的時刻,她卻更無法抑制地去想楚王。她想念他的一切。

  他對她發怒,或對她笑。

  他親吻她的額頭、面頰和唇。

  她很想再聽他說一次“莫怕”……

  現在,事情最好的結果,就是她可以順利等到他回來,讓他來決定一切。

  她覺得,他會相信她。但她也悲哀的發現,他的確執掌著自己的一切,包括這條性命。她意識到了他在自己心中的位置,鼓起勇氣接納他,但同時,也給自己拴上了繩索,另一頭繫著他,想掙脫想反悔,都已經來不及。

  正沉思,忽然,阡陌聽到外面響起些匆匆的腳步聲,沒多久,門突然被推開。

  她詫異地抬頭,光照刺目,只能辨認出伍舉的輪廓。

  “隨我走!”伍舉一把抓住她的手,向外走去。

  阡陌幾乎跟不上他的步子,問,“去何處?”

  話才出口,前方已經被數人攔住。

  “左徒,”為首的吏人一臉為難,行禮道,“此女乃疑犯,司敗有令,不得走出房門。”

  伍舉卻將一枚金符節亮出,吏人看去,只見上面刻著楚王名諱,不禁一驚。

  “傳王命。”伍舉道,“持此節著,如面大王,宮禁無阻!”

  吏人知曉此節的功用,卻是躊躇,“可……”

  “爾等莫非敢抗王命!”伍舉喝道。

  吏人唬了一下:“小人不敢!”說罷,連忙令眾人退開。

  伍舉不再多說,拉著阡陌出了門。一輛馬車停在那裡,他讓阡陌坐上乘者的位置上,自己卻親自當了馭者。

  “咄!”伍舉揚鞭,二馬拉著輕車,在宮道中奔馳起來。

  “究竟出了何事?”阡陌心神不定的問。

  “穆夫人要殺你。”伍舉低低道,神色冷靜,聲音卻是不穩,“坐好,莫教人生疑。”

  阡陌心中大震,連忙坐端正了。前方,幾個宮人照面走來,她轉頭,裝作撩頭髮的模樣,用袖子遮住臉。

  外面風平浪靜,伍舉是左徒,從官署中出去,無人阻攔,順利出了宮門。

  “現在怎麼辦?”阡陌只覺冷汗都快透濕了衣服,瞅瞅後面,不安地問伍舉。

  “且出城。”伍舉聲音沉穩,“去尋大王。”

  阡陌心神不定,正待再說,忽然,聽到身後有嘈雜的聲音傳來。望去,卻是有甲士駕著車從宮門奔出。

  “坐穩!”伍舉面色一變,即刻駕著車往人少的街道中奔去,口中大喝著讓開,行人驚得連忙躲避!

  一道城門就在不遠處,伍舉高舉手中的金符節,高聲道,“左徒伍舉!奉大王之命出城拿賊!速速讓開!”

  守城門的士卒識得他,又見到符節,雖不明所以,還是連忙讓了道。

  車馬奔馳過護城河上的橋,不遠處,護城河的河水直通大江,天邊悶雷滾滾,風卷浪起,似有一場暴雨正在醞釀。

  伍舉大喝著揚鞭催促,二馬奔跑得飛快,但當阡陌再回望,那些甲士已經追了出來,仍然咬著不放。

  心中寒涼。

  阡陌知道,馬匹不似汽車,它們跑得再快,也是一時的力氣,這樣極速奔跑,過不久,就會漸漸失了力氣慢下來,恐怕沒多久就會被追兵追上。

  “放我下來!”她急忙對伍舉道,“他們追的是我,我躲到山林中去!”

  “不可!”伍舉道,“入了山林便是等死!”

  “如今也是等死!”阡陌大聲道,“我不可再拖累你!”

  伍舉忽而回頭,阡陌驚了一下。平日裡那個溫文沉穩的伍舉,如今的神色全然似另一個人,殺氣騰騰,目眥欲裂。

  “你不會連累我。”他回過頭,“我有大王賜的金符節,他們不敢如何!”

  可你還在逃跑。阡陌心裡道,望著那些漸近的追兵,漸生絕望。

  前方是一座橋,伍舉想催馬快些奔過去,拉車的馬漸漸慢下來。

  伍舉心中焦急,連忙再催,突然,腰上的劍被“鏘”地拔出,未幾,劍刃貼上了他的脖子。

  “莫趕了,”阡陌低低道,“你跑不過他們。”

  伍舉僵住,卻沒有拉起韁繩。雨打在臉上,脖子上,利刃貼著肉,絲毫不讓。

  “你瘋了!”他喝道,“你要做甚!”

  阡陌沒有回答,沉默了一下,“伍大夫,你一直幫我,我欠了你許多,卻不知如何還。從前拖累了你,對不住,從今往後,我不能再這樣。”

  “我說過!你不曾拖累我!”

  阡陌卻苦笑,看著馬車馳上木橋,風雨毫無阻攔地打在身上,天地間蒼茫一片。

  “伍大夫,”她輕聲道,“你或許不知曉,我很小的時候就聽過你的名字。”

  伍舉訝然。

  阡陌卻沒說下去,她的唇貼在他的耳邊,似乎帶著些微的哽咽,“你若再見到他,煩你告知他,我……很愛他……”

  說罷,那劍忽而鬆開。

  伍舉心中一陣,猛然回頭,卻只看到她墜下橋的身影,如同挾裹這風雨,未幾,被濁浪吞沒,消失不見。

  雷聲在天邊滾動,江上,似有人在嘶聲吼叫,如驚濤呼嘯。

  第57章

  楚王祭祀方畢,第二日清晨便啟程返郢都。

  行至半路,卻有官署中的使者帶著急報而來。楚王看到封泥上伍舉的印,有些詫異,待得拆開,面色登時劇變。

  他拋開了步卒和寺人,只帶著兵車,一路疾馳趕回。到達郢都之後,逕自回到高陽宮。

  “阡陌!”他奔入宮中,風塵僕僕,卻只見從人跪了一地。

  “大王……大王……”寺人渠抱著他的腿,哭得顫抖,“……她逃出宮去……卻落了水……尋不到了……”

  楚王只覺頭腦中轟了一聲,看著他們,再看看冷清的宮室,面色發白。

  下了雨之後,天仍然陰沉。風在江上呼嘯,水波拍岸。

  一日過去,工尹和司敗派來的士卒仍然在尋找阡陌,乘著船在水中搜索,在江邊尋訪,人換了一班又一班,卻無半點消息。

  伍舉一直沒有離開。

  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有歇息,東奔西走,眼窩陷了下去,帶著青黑。

  每有人報告一點消息,他就立刻趕去,但到最後,皆與阡陌無關。

  天色又暗下,蘇從看他的模樣,實在不忍,道,“已經過去一晝夜,你這般強扛亦無益處。橫豎眾人還會再尋,你且去歇息歇息,有了信即刻告知你。”

  伍舉卻搖頭,兩眼盯著茫茫的江水,空洞無光。

  他仍然記得她落下去時的樣子,他一直自責,若是自己早一點察覺,或許可以拉住她……

  “……我不能再拖累你……”她的聲音似乎仍在耳邊,伍舉走到江畔,大風吹在身上,衣袂不安地亂舞,江水一層一層地漾上來,淹沒了他的屢,濕透雙足。

  他感覺不到涼,腦子裡回想著她的話。

  “……你或許不知曉,我很小的時候就聽過你的名字……”

  那女子說話永遠這樣怪裡怪氣,讓他總忍不住想探究到底,可她這一次,沒有給自己詢問的機會。心似乎被鈍器割著,每回憶一下,就是一刀。

  蘇從看著他,心中嘆氣。

  自從他昨日收到消息,說伍舉犯了事,被穆夫人的甲士捉拿。蘇從大驚,匆匆趕去的時候,伍舉已經下了獄。最後,還是他會同工尹、司馬、司敗等人力諫,伍舉才被放了出來。但他像瘋了一樣,立刻趕到這江邊,尋找那個林阡陌。

  蘇從勸過他,說若是落水當時就施救,大概還找得到人。但過了些時候才找,江水這般洶湧,又經了大雨,早不知去了何處。但伍舉就像沒聽到一般。

  蘇從看看天色,想再勸一勸,忽而,聽到身後傳來士卒的聲音,“大王回來了!”

  眾人皆是一驚,望去,只見遠處,楚王跳下兵車,朝這邊奔來。

  他的目光吃人似的,一把揪過伍舉的衣領,“她在何處!在何處?!”

  伍舉沒有反抗,看著他,雙眸深沉,毫無起伏。

  “臣亦想知曉。”他的聲音低低,帶著沙啞。

  楚王的眼睛發紅,幾乎眥裂一般,抓著他衣領的手骨節發白。

  *****

  夜□□下,延年宮的閽人關了門,正要落鑰,忽而聽得門外一陣嘈雜之聲。

  “哐”一聲,宮門被撞開,宮衛大驚,正待喝問,忽而望見楚王,登時唬住,連忙下拜。

  楚王沒有停步,逕自穿過中庭,登階上堂。殿內服侍的寺人連忙迎上前,被楚王一腳踹開。

  上首,穆夫人卻似乎早有預料,穿戴整齊,端坐案前。

  “他們不過服侍之人,大王何必為難?”她看著神色陰沉的楚王,毫無懼色,緩緩道。

  “為何?”楚王盯著她,聲音里壓著怒火,“母親為何害她?”

  “害她?”穆夫人冷笑,“她串通刺客謀害大王,我是為大王……”

  “砰!”話還沒說完,楚王的劍已經將旁邊的漆案劈作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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