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穆夫人看著他,意味深長,“左徒這麼快便來到了。”

  伍舉道:“臣路過此地,見夫人及工尹車駕,特來相問。”

  穆夫人正要再說,蒍賈緩聲開口道,“無他,我等得了物證與人證,向林氏詢問刺客之事。”

  伍舉面露訝色,看向穆夫人,道,“夫人,林氏將立為夫人,此時受拘,只怕不妥。”

  “有何不妥。”穆夫人道,“夫人未立,老婦仍是後宮之首,處置一個婦人也不可麼?”

  “夫人此言確實。”伍舉和氣道,“不過夫人忘了,林氏如今還並非後宮之人,依法,官署中人若觸罪,當交與司敗處置。”

  穆夫人與眾人皆愣了愣。

  蒍賈與旁人都忌憚著楚王,聽得這話,皆露出贊同之色。

  “左徒之言確實,夫人明鑑。”蒍賈對她道。

  穆夫人看著他們,面色不定,好一會,冷冷道,“且將林氏押下。”

  阡陌只覺心情像坐過山車一樣,如今,終於暫時落下。她被帶走的時候,微微抬眼,朝伍舉投去感激的目光。

  伍舉神色無波,手心卻已經出了一層汗膩。

  見眾人心不在焉,穆夫人心中悶悶,吩咐回宮。

  出到門外,她喚來子允。

  “此事似有蹊蹺,尚未可定奪。”她說。

  子允頷首,看看四周,卻低聲道,“可若是等大王回來,則更不可定奪。”

  穆夫人看著他,目光一寒,心沉下。

  *****

  內宮中風雲涌動,都被鎖在了高牆之內。

  夜幕降下,子允回到府中,寬下衣服之後,他鬆了口氣。

  這兩天,僕人們發現他們的主人從宮裡回來之後,不再愁眉苦臉,說話也精神了。

  堂下的樂人奏著琴歌,子允倚在榻上聽著,口中嘗著鮮果。

  自從他因三錢府的事被楚王罷免,又被勒令回到郢都受訊,子允的日子沒有好過。三錢府新任的府宰蘇從不是個善與之輩,查出來的缺漏,一毫一厘,都會向子允問個明白。

  子允著實又頭痛又氣惱。他是成王之子,因支持穆王奪位而得到穆王的信任,任命為三錢府的府宰。

  對於這個位置,子允一直認為這是穆王的恩惠。守著這樣一個滿倉錢財的地方,豈有兩手不沾油腥之理,況且他又出身王室,穆王是他的兄弟,挪些錢財私用,也是自家的花銷。從前司會府來查算,遇到些對不上的地方,報到穆王面前,穆王並不會多說什麼。前兩年楚王剛即位的時候,子允看中了封地內的一處景致,修成宅邸,但財力不足,便又從府庫中挪出了些錢來。不料,今年楚王下令清查府庫,這筆錢有些大,一下就看出了漏洞。楚王因此發怒,下令再查,瓜連著藤,從前的舊帳也一併被翻了出來。

  子允終於慌了,入宮去求太后,還去求了好友鬬般。二人都在楚王面前進了言,楚王才決定暫不發落,令他留在郢都,直至將所有帳目查明。

  此事之後,子允一直擔驚受怕。他挪過多少錢,自己都記不清數,只恐追查到頭,自己的性命都難保。

  心中由怕生怒。

  論親疏,他是楚王的叔父,楚王竟毫不顧忌,還讓他在蘇從之輩面前像個罪人一樣受訊,讓他顏面掃地,連看到宗族中的人都覺得抬不起頭來。

  “他如今只有你這麼一個親叔父,先王當初與王子職爭位,還多虧了你通風報信才最終成事。若無你,大王如今在何處都不知曉……”他的妻子抽泣地嘆氣。

  子允聽得這話,心中卻忽而如同舉燭。

  不久之後,當那些舒人來到家中,子允看著他們,只覺躊躇滿志。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費盡心機,還是失了機關。

  他怎知楚王竟已經如此了得,以一敵二,不僅毫髮無傷,反倒讓他損了一個刺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子允知道楚王不是好惹的,私吞三錢府的錢財,楚王不過懲戒一二,謀刺楚王,卻是了不得的大事。

  為防夜長夢多,他急需了結此事。

  要了結此事,首要要找一個替罪之人。

  所以,當他得知舒芒曾經在霄宮躲避的時候,心中明白,替罪之人找到了。

  子允望著天空,濃雲壓頂,似有風暴醞釀。他方才得了消息,穆夫人親自闖了高陽宮,將那個女子帶走了。

  再做得快些,越快越好。子允聽著樂人歌唱,只覺神清氣慡。

  “主人,”沒多久,近侍過來,稟道,“客人來了。”

  子允的動作停住,片刻,讓樂人退下。

  “在何處?”他問。

  “就在後院。”

  子允起身,往後院而去。

  第56章

  郢都東南挨著城牆的地方,都是窮人的居所。夜裡,大多數人只點得起松明,煙太嗆,夜色再深些,只剩寥寥幾點亮光。

  一處不起眼的院落邊上,夜梟在樹頂發出一串怪叫,朦朧的月光下,眼睛如鬼火。

  屋子裡的人聽到推門的動靜,心生警覺,摸到門邊。

  “是我。”甲昆低聲道,走了進來。

  屋裡點起燈光,他拍了拍身上翻牆刮蹭的塵土,看看他們,笑嘻嘻,“這般緊張作甚,外頭又不是無人守著。”

  “如何?”舒望將一碗水遞給他,問道。

  甲昆一飲而盡,擦嘴,點點頭,“船快到了,明日夜裡便可離開。”

  眾人鬆一口氣。

  “你見過子允了?”舒望皺皺眉,“你與他說了?”

  “怎會與他說。”甲昆嗤道,“那般小人,莫看他幫忙幫得勤,何時賣了我等也不知曉。”

  “他不會。”這時,一個淡淡的聲音從後面傳來,眾人看去,卻見是芒。

  他衣衫整潔,不復那仆隸的打扮,燈光下,額邊的疤痕十分顯眼。

  “你怎知。”舒望道,“如今到處追捕刺客,子允說不定將我等拱出去自保。”

  “那他自己也完了。”芒淡淡道,“來往證物都在我手上,他知曉得很。”說罷,他看向甲昆,“你去見子允,他有何話說?”

  甲昆道:“他說楚王如今不在郢都,讓我等儘快脫身。”

  芒與眾人對視,微微頷首。

  舒望卻不太高興。

  他們從舒地來此,一行幾人,都是群舒最優秀的人。若論勇武,芒和舒望不相上下。

  那日行刺,他們混入王宮,本來有幾處安排,或宮苑中截殺,或用膳時投毒,或入室行刺,依狀況而定。最後,只有芒負責的入室行刺時機正好,不料,竟是失了手。舒望瞥瞥芒,心中仍有些怨怪。那麼好的機會,若換了舒望去,定然能夠得手,然後,趁機攪亂楚國,恢復群舒……可如今,他們什麼也沒得到,反而死了一個人。但眾人都很是擁戴芒,事敗之後,沒有人指責,如今,也只能無功而返。

  “我看這子允也是個腹藏心計之人,”甲昆道,“前兩日他將芒的石斧要了去,我道是他要毀掉,不想,他竟是將那石斧放回了王宮裡,另找人頂罪。”

  眾人訝然。

  “頂罪?如何頂罪?”

  “似乎是放到什麼宮室里。”甲昆收拾著自己的包袱,心不在焉,“說是那日芒正好路過,牆頭還有些痕跡……”

  話沒說完,芒忽而來到他面前。

  “宮室?”他皺眉看他,“是何宮室?那頂罪之人是誰?”

  甲昆詫異地看著他,“是何宮室不記得了,只知那頂罪之人是個女子。”

  “女子?”

  “好像……叫什麼陌。”

  芒的心重重沉下,看著他,目光發寒。

  *****

  阡陌的事,經由伍舉呈報司敗,當夜,司敗就找到了蒍賈。

  她與楚王的關係,眾人都知道,楚王的脾氣,眾人則更是知道。商議之下,司敗與蒍賈都認為將此事暫放,等楚王回來再議。

  穆夫人豈不知這些人心中所想。她本想著出手利落些,將此事了解,未想橫里冒出來一個伍舉,將她的布局統統打亂,騎虎難下。

  司敗和蒍賈的意思,是把阡陌暫時放歸高陽宮。

  但是穆夫人不同意。

  “司敗往日得了疑犯,處置未下,亦放歸居所麼?”她似笑非笑,“高陽宮乃至貴之處,如今竟要收留疑犯?”

  司敗與蒍賈無法,只得將阡陌暫時拘押在官署中。

  雖然終於贏得一步,但穆夫人並不打算罷休。

  那個女子,讓她感到心神不定。

  楚王從前行事不羈,時而任性,卻心思沉穩,可蟄伏三年而奮起,讓她這個做母親的寬慰不已。但他自從得了她,身上的變化,連穆夫人也能察覺得到。他近來的喜怒,皆與這女子有關。他為了討好她,什麼都願意做,不僅讓她進了官署,還放歸了銅山的工隸,為她拋卻大臣,在外逗留一月之久。她這個兒子,連她的母家蔡國都看不上,如今卻要娶這樣一個出身微賤的工妾做夫人,甚至為了她,不惜與自己這個母親翻臉。

  若是再這般下去……她想起多年前的那舊事,再想到那日楚王的決然之色,心沉如石。

  當她親自去霄宮,搜到了那石斧,又聽了侍婢口述,更是篤定不疑地認為那女子有罪。

  不料,那女子面對著她,不僅不似尋常婦人那樣驚惶哭啼,還據理力爭,毫無畏懼。她說,就算有這物證與人證,也無法證實她果真通敵。

  穆夫人雖惱怒,卻不得不承認,此言確實。加上蒍賈陽奉陰違,她就算再心急,也無法即刻落罪。

  第二日,子允聽聞阡陌還未落罪,暗自吃驚。

  他親自入宮去見穆夫人,看她神色不快的樣子,心中亦猜測到幾分。他面上露出惴惴之色,向穆夫人伏拜一禮。

  “臣之過也。怪臣口舌生事,教夫人勞心。”他愧疚道。

  穆夫人擺擺手:“與你無干,是老婦操之過急。”

  子允瞅著她的神色,小心道,“臣在家中思索再三,此事,還是等大王回來再議,夫人雖疼惜大王,也莫操心太過才是。”

  “等他回來?”穆夫人的臉色一沉,冷笑,“等他回來,老婦操心更多。”

  她沒有多耽擱,即刻召來司敗和蒍賈。

  蒍賈踏入延年宮時,遠遠看到子允的身影,不禁皺了皺眉。

  這件事讓他頭疼不已,兩邊為難。稍微處置不當,得罪的就是楚王。他一直納悶,穆夫人久居深宮,何處來的消息,會知道霄宮裡有刺客之物。他昨日回去之後,暗地查問,皆無所獲,卻聽說此事前後,子允頻頻出入延年宮。

  子允此人,蒍賈素知其狡詐,實則小人。他近來醜事纏身,所倚仗者不過二人,一是穆夫人,一是令尹鬬般。蒍賈也知曉穆夫人厭惡林氏,若是子允為討其歡心而做出這般齷齪之事,蒍賈倒是一點也不意外。

  蒍賈思及此,心中哼一聲,登階上堂。

  不出所料,穆夫人召二人來,果然是再提林氏定罪之事。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