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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予臣兵車二百乘,必將方城之門鑿開,令庸人自縛求饒!”鬬椒豪氣地放言道。

  “不可!”大夫潘尪道,“庸人占盡地利,前番強攻不下,楚師已是大損。巴師、秦師未至,再行強攻,於我不利!”說罷,向楚王一禮,“大王,臣有一策。”

  楚王道,“何策?”

  “此戰至今,庸人未克,其心必驕。我師姑且佯敗,若遇其追擊,一再而讓。彼時,庸人必是鬆懈,而我師必怒,此時再聚師強擊,必可得勝。”

  鬬椒皺眉:“莫非要我師不戰而退?”

  潘尪道:“退而為進,何言不戰。”

  有人冷笑:“先前商議是否出師之時,也曾言及以退為進,爾等駁斥之言可還記得?”

  大夫子貝即刻道,“彼退非此退,彼進非此進,怎得混為一談?”

  潘尪不理會眾人爭論,向楚王道,“大王,可曾記先君蚡冒。其伐陘隰之地而受阻,亦退而待驕,而後還擊得勝。”

  楚王思索著,面沉似水。

  *****

  帳中爭論的聲音吵吵嚷嚷,阡陌望一眼那邊,又看看天色,便叫上莢一起去採藥。

  因為楚王要議事,今天紮營,是難得的早。太陽在西邊掛著,橘色的,像個鹹蛋黃。營地在一個大湖邊上,晚風輕拂,水一層一層地漾起,拍打著岸邊。樹林裡,棲息著無數的水鳥。其中,數量最多的是白鷺,漫天飛翔,潔白的翅膀染著夕陽的霞光,尤其美麗。

  莢識得一些糙藥,而且對付蛇蟲很有一套,阡陌發現他這個本事之後,每逢採藥,必定要將他帶上。二人背著竹筐,在湖邊的坡地上走來走去,莢手裡拿著一根長樹枝,阡陌則跟在他的後面,亦步亦趨,用楚王給她的短劍割糙藥。沒多久,竹筐里漸漸滿了,阡陌將一把黃花蒿放進去,直起身來,擦擦流下來的汗。

  風吹在身上,很舒服。阡陌望著遠天邊,太陽又沉下了一些,遠方的武當山在霞光中變作青紫的顏色,身影愈加巍峨。

  這片地域,阡陌原本並不知道是現代的什麼地方。一路過來的時候,只見山川丘陵連綿不斷,到處覆蓋著大片的原始森林,就算阡陌來過,也認不出什麼來,直到她望見遠處有一片高山,似曾相識的形狀,讓她想起了爺爺拍攝的風景照。

  阡陌覺得有些事很奇妙,她明明身在異鄉,不斷地告訴自己,這裡不是她的世界。但是,總有一些東西會時不時地冒出來,告訴她,我在這裡啊。

  刨去各種夾雜的情感,所謂滄海桑田,大抵也就是如此。阡陌自嘲地想,她此時要是爬上去,在那山上找一塊石頭刻上自己的名字,幾千年之後,那個跟著爺爺奶奶游武當的阡陌,是不是也會看到?

  但是一番分析之後,她覺得未必。如果這個世界跟她那個世界真的重合,那麼這件事已經成為了事實,而她,已經知道了……

  “陌……”莢的聲音將她從沉思中拉回來,他看著阡陌的身後,神色緊張。

  阡陌順著他的視線回頭,卻見楚王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這裡。

  呃?阡陌愣了愣。他不是在議事麼?

  “寡人賜你的劍,你就用來割藥?”楚王瞥了瞥她手裡的劍,皺皺眉,語氣不滿。

  阡陌囧然。

  她原本是用石鐮,但那玩意真的很不好用,鈍得要命,還不好磨。而自從有了短劍之後,阡陌試了試,又利又快,就用了起來。

  沒想到,被楚王逮個正著。

  “我要採藥,無其他利器好使,只好用這劍。”她老實說。

  楚王額角跳了一下,看著那把曾經愛不釋手的短劍如今像農具一般沾滿糙葉,心中後悔不迭,這女子竟如此不識好歹!

  他不由分說地奪過來,看了看,想擦拭乾淨,但發現沒有巾帕,又不好用袖子。

  “寺人渠!”他不耐煩地喊了一聲。

  寺人渠連忙過來,楚王將短劍給他,“去擦拭乾淨!”說罷,轉向阡陌。

  觸到那不善的目光,阡陌的心慌了一下。

  “進帳來,寡人頭有些沉。”楚王冷冷道,轉身而去。

  *****

  阡陌心情忐忑。

  跟著楚王回到帳中的時候,她一語不發,瞅著楚王的背影納悶。這個人,脾氣讓人捉摸不定,她小心翼翼,唯恐什麼時候又把他惹得拉下臉。

  寺人過來,為楚王更衣。

  阡陌站在一旁,眼睛看著別處。

  待他在榻上躺下,阡陌走過去,拿起他的手探脈搏。

  “那劍,是寡人繼位時所鑄,用了楚國最好的工匠。”楚王忽而道。

  阡陌訝然,片刻,意識到這話是對自己說的,瞅過去,只見楚王半閉著眼,“它曾伴寡人殺敵,從未割過糙。”

  這是在向她解釋?

  阡陌愣神片刻,點點頭,過了一會,忍不住道,“可我以為,器在於用,不在於途。”

  “嗯?”楚王睜眼,瞥了瞥她,“何解?”

  阡陌道:“凡器,以用為本。大王的劍,先是利器,而後為劍。大王用來殺敵,我用來割糙,皆為所用,並無謬誤之處。”

  楚王臉上露出詫異之色。

  “無禮。”片刻,他道。

  阡陌癟癟嘴角,就當自己又對牛彈了一回琴,探完脈搏,把他的手放下。

  “大王說頭沉,有多久了?”她岔開話問。

  楚王卻不答,若有所思,“方才那話,誰與你說的?”

  “我祖父。”阡陌回答,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手剛碰上,寺人進來通報,說鬬椒來了。

  楚王應了一聲,起身,阡陌忙退到一旁。

  “大王,臣請戰!”鬬椒進來,便鄭重十足地向楚王一拜。

  楚王看著他,頗有些無奈。

  平心而論,鬬椒此人,武力卓越,王室卻也算恭敬,楚王對他還是有所倚仗。但是此人有時太驕狂,好與人爭功,前番楚王派廬戢梨領前軍攻庸國,鬬椒已是不滿,此番請戰,便是又本著一爭高低的心。

  “寡人已決,司馬不必再論。”楚王道。

  鬬椒急道:“大王親自率師伐庸,臨門而逃,傳出去,豈非令人恥笑……”

  “鬬椒!”楚王突然作色,喝道,“爾莫非忘了先令尹之言!王命在此,爾敢不遵?”

  他聲色俱厲,阡陌也被嚇了一跳。

  鬬椒麵色一變,氣勢斂起,忙伏跪,“臣不敢!”

  楚王看著他,少頃,神色緩下些。

  “司馬之意,寡人心中知曉。此番出征,司馬功不可沒。”他說,“攻庸之策,乃寡人與眾臣議定,上下同心,方可功成,司馬可明白?”

  鬬椒麵色不定,卻未再異議,向楚王一拜,“臣明白。”說罷,再拜,起身告退而去。

  楚王看著他離開,待得那腳步聲不見,一口氣哼出來。

  未幾,他看向旁邊。

  目光仍帶著銳色,阡陌與他四目相對,莫名打了個顫。

  “怎不摸了?”楚王面無表情,重新躺下,“快摸。”

  ☆、第 19 章

  阡陌看著這個脾氣無常的人,只得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伸出手給他試體溫。

  初觸上去,他的額頭有些涼,阡陌另一隻手試著自己的,片刻,確認沒有差異,放下來。

  “大王並無發熱之象,若覺頭沉,當是病後體弱,又操心多慮所致。”她按著自己的理解,胡謅道。

  楚王在鼻子裡輕哼一聲,不知道是表示不屑,還是表示知道了。

  阡陌看他閉著眼睛,道是他要歇息,片刻,輕輕挪開些,便要起身。

  “你那祖父祖母,一個會講理,一個會治病,倒是有趣。”楚王忽而道,“你們住在一處?”

  阡陌見他又睜開了眼睛,只得道,“正是,他們將我帶大。”

  “你父母呢?”

  阡陌停頓片刻,道,“他們各自有家。”

  楚王訝然,起了些興趣。

  “你父母不和,各自婚娶。你父親連你也不養,將你交給了你祖父母?”他問。

  “也不是不養。”阡陌道,“只是不住在一處。”

  “他不喜你?”

  “不是。”阡陌道,“他又成了家,也有子女,我不喜歡與他們住在一起。”

  楚王更加詫異,看著阡陌,更加不能理解。中原諸侯說他們楚人無禮法,他曾覺得這確是短處,沒想像到,如今遇到了更不講禮法的。

  “看你也不似庶民,你父親必是個封君,竟允許子女這般任性?”他皺眉,“你祖父也無異議麼?宗室亦不過問?”

  阡陌哭笑不得,道,“無,我祖父與我祖母都很喜歡我,別人也不會多管。”她不打算再跟他解釋下去,道,“大王,我們那邊風俗如此,如何生活,並無一定。”

  楚王神色怪異,未幾,將目光收回。

  “退下吧。”他淡淡道,閉上眼睛。

  *****

  楚王令鬬椒、子貝率兵車和大軍走大路,一往石溪,一往仞,剩下的人,則隨楚王駐潛伏在句澨深林之中。

  四周的山野杳無人煙,高大的樹木可以遮蔽所有的蹤跡,楚人本生於山林水澤之間,並不懼怕這樣的原始環境。

  他們駐紮下來,砍樹搭造臨時的房屋,簡易的木棚,就像銅山里看到的那些一樣。他們糧食短少,這林子則像個天然糧倉。每天,出去打獵的士卒都會扛回來各種獵物,鹿、野豬還有各種叫不出名字的動物。阡陌吃著烤熟的肉,心裡猜著這是哪個級別的保護動物。

  楚王雖然剛生過病,卻也能露兩手。阡陌看到他拿著弓箭去湖邊走了一趟,回來時,從人提著幾隻肥大的野鴨。

  而莢也是個人才,能夠在樹上揪下一條蛇來,熟練地剝皮,扔陶鬲里做湯。他大方地端來請阡陌喝,阡陌一臉畏懼地跳開,莢奇怪地看著她,表情有些受傷。

  楚師之中,最弱的,大概就是阡陌。

  她沒有任何的捕獵技能,而且對所有的蟲子和兩棲動物有著天然的恐懼,曾經被一群抬著青蛙腐屍經過的螞蟻嚇得哇哇大叫。

  周圍人對她這個樣子匪夷不已,一個調皮的士卒,還故意把毛毛蟲放在她的衣服上,等阡陌發現的時候,已經爬到了領口,嚇得她幾乎哭了起來。

  楚王聽到聲音,從帳中走出來,看著她眼睛紅紅地躲在莢後面的樣子,又無奈又好笑。那名士卒未曾想會驚動楚王,被他的目光掃過,連忙伏地求饒。楚王說了句“下不為例”,讓看熱鬧的眾人散了。

  “你不是說你從南方來麼,怎麼比楚人還怕蟲?”回到帳中,他問。

  阡陌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只能幹瞪眼睛。

  楚王已經習慣了這個女子諸多解釋不清之處,也不管她,讓她去端些水來,自己坐到榻上。可沒多久,當他再將目光瞥過去的時候,卻發現她總撓脖子。

  “怎麼了?”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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