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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看上兩眼,小娘子身後的兩個彪形大漢眼睛一瞪,粗聲呵斥:“看什麼看?看什麼看?俺家大嫂是給你隨便看的?叫你坐就好好兒坐著去!否則就站著!”

  趙佶一個激靈,趕緊收回目光,乖乖坐到軟凳上去了,心裡血淚控訴:土匪里還有女人?

  潘小園知道自己身上任務重大,當然不會孤身前來。身邊帶的是“鐵臂膊“蔡福、“一枝花”蔡慶。這兩兄弟武功平平,但長相數一數二的兇惡,當年在大名府做行刑劊子手,見多了人頭落地,還差點砍下盧俊義盧員外的人頭來,是多少不聽話小孩子的噩夢。這兩位一來,整個檔案室里就陰氣森森,生出八分行刑的氣場,讓裡面的大小官吏不敢吐半句假話。

  本來還想請上蔣敬。但學霸另有任務:統計自金兵犯境以來,國家損失的稅收、人口、財富、土地、等等。各地的報告殘缺不全,多有互相矛盾之處,但總要知道,這個千瘡百孔的國家,眼下到底是個什麼狀態。這項任務不比“清點國庫”要輕鬆多少。

  但就算只帶了兩個保鏢,也輕鬆鎮住了場子。趙佶坐在凳子上心驚膽戰,一張圓潤福氣臉,肌肉微微抽動著,不敢露出太厭惡的神情。

  蔡福蔡慶簡略自我介紹了一下,他便更加沮喪——jian臣誤國啊,基層啟用的都是這等野蠻酷吏,難怪百姓要反!

  不敢多說話,乖乖聽度支司掌簿官員一樣樣的清點。

  六千萬貫的純貨幣年財政收入,是足以讓同期世界上任何國家汗顏的經濟實力;而令人咋舌的是,其中十分之七八竟都消耗在了軍費上。

  八十萬禁軍廂軍全都是募集兵——也就是說,自身不事生產,吃穿用度全憑國家撥款的專業僱傭軍。,而養一兵之費,衣食雜費加起來,一年的成本是五萬錢;廂軍稍微便宜一些,也要三四萬錢;八十萬廂禁軍合起來,便是近五千萬貫的支出。

  剩下的一千多萬貫,用於各種基礎的國家建設,顯得頗為捉襟見肘;更何況,書畫家皇帝自身品位高雅,飲食起居不落俗套,西域的香膏、嶺南的新茶、數百織工一年才出品一件的織錦屏風、還有動不動就齎發寶物賞賜——尋常老百姓做夢也想不到的榮華富貴,對他來說都是家常便飯。

  更別提,東京城東北部正修著的那座皇家園林“艮岳”,是他多年以來的心血之作。說是為了改善汴梁城的風水,可一造起來就收不住:疊石掇山、詩情畫意,豢養珍稀飛禽走獸,盡搜天下名花奇石。其中最為瑰麗奇美的太湖石、靈璧石,都產自南方民間,十幾年來連艫輦致,不遺餘力的運送進京,是為“花石綱”。

  左藏庫每月撥給皇室的“花石綱”經費,高達一百餘萬貫;財政收入不夠,就透支國庫來補。

  趙佶聽著那邊一樣樣的報帳,自己也頗為慚愧,低了頭不,小聲辯解:“只是個園子……朕……哦不,我國事操勞,也需要休息嘛。”

  這邊潘小園和蔡氏兄弟早就聽得頭頂冒火,齊聲問一句:“知不知道江南方臘起義,為的是什麼?”

  趙佶茫然不知:“饑荒了?”

  她懶得再跟他科普。總之,國難當頭還惦記著修園子,可和幾百年後的慈禧老佛爺有一拼了。要是這園子繼續修下去,那大宋國的下場,遮莫也和幾百年後那個大清國差不多。

  直接命令:“艮岳的撥款都停掉,還在路上的花石綱就地解散。省下來的經費都……”

  本來想說“都充作軍費”,但眼睜睜看著大宋國十分之七八的財政收入都已然做了軍費,但宋兵的戰鬥力一個個不可恭維,儼然仿佛養了一支假軍隊。

  她知道這裡面肯定有水分,於是暫時不提軍費的事,“省下的錢,充盈國庫,沒我過問,誰都不許動。”

  度支司掌簿不敢有違,連忙同意,瞟了一眼趙佶的臉色。

  趙佶早就面如死灰,欲言又止,最後終於憋出一句:“可、就快修完了啊……就差一點兒了……朕的園子……”

  潘小園微微一笑,補一刀:“艮岳里已經有的花糙奇石什麼的,養護費一率停掉,派人監督著,放百姓進去,想搬什麼搬什麼。”

  簡直是最毒婦人心。太上皇雙眼翻白,差點氣暈過去。

  供皇帝窮奢極侈之際,頗多有油水可撈的肥差。譬如監管花石綱的朱勔,巧取豪奪,廣蓄私產,已經是眾所周知。江南百姓最恨此人,早在“兵諫”當天,就有明教敢死隊闖入朱府,直接割了朱勔的人頭。抄家抄出來的巨額財產,一時間找不到足夠的車輛運輸,竟須出動百餘人的軍隊來維護。

  此時潘小園主持著徹底清理帳目,眼尖地發現一個個漏洞,知道每個漏洞裡都住著一個個蛀蟲;她生出一股“打老虎”的強烈成就感和使命感,毫不留情吩咐:“有問題的項目都停掉,該調查的一個也別放過。”

  至于禁軍軍費,“都是誰在負責?給我叫過來。”

  幾個小吏苦著臉互相看看,大膽告訴她:“高俅高太尉……已經、嗯,那個……仙逝……”

  “府里抄家抄得有帳目麼?拿過來。”

  殿帥府里的帳目殘缺不全,不少都是壞帳爛帳。但七零八碎的合起來,也讓她看得觸目驚心。

  八十萬禁軍的糧餉,被蛀蟲們層層撈油水,實際養兵不過二三十萬;就這二三十萬人里,還有不少根本沒練過兵,而是充當高俅等高官的私人勞役,幫他蓋府邸、種私田!

  至於各路軍隊的戰鬥力,名不副實者數不勝數。民間早有俗語“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說的就是軍隊中混吃等死之輩的泛濫。譬如大宋號稱有三十萬馬軍,然而宋國缺馬匹,哪找那麼多戰馬來配合訓練。於是沒有馬的“馬軍”,整日無所事事,每天的訓練內容就是跑跑圈兒,站站樁,練練馬上開弓的臂力——能拉五十斤弓就算優秀。

  潘小園無語凝噎。來東京的路上,曾磨著岳飛給她演示了下,小伙子輕輕鬆鬆能拉兩百斤硬弓;她再一加油鼓勁兒——三百斤。

  再往下看:“……伏地挺身能做二十個就給獎賞?”

  ——還不如她自己呢。

  腦筋一轉,明白了;號稱的三十萬馬軍,實際數目可能只有三萬不到;剩下的那二十七萬“影子軍隊”,倘若人人都能定期拿個“訓練優秀獎”,不知能向朝廷訛多少錢。

  更荒唐的是,由於軍隊實行終身僱傭制,國家養一個兵的同時,也得負責養他的全家老小。於是軍費開支里,又憑空多出了幾十萬“軍屬家庭”,一個個上有老下有小,籍貫、姓名、年齡,編得像模像樣,實際上都是並不存在的“假軍屬”。

  正所謂“竭民賦租以養不戰之卒,糜國帑廩以伏坐食之校”。每年五千萬貫的軍費,就這麼被層層盤剝,大部分都進了各級官吏的口袋,諷刺點說,也算是一種變相的“藏富於民”。

  趙佶看她在一旁抽絲剝繭的分析,一張臉越來越黑,簡直泫然欲泣,喃喃道:“jian臣誤我……jian臣誤我……我……汴京守不住了,我要走……”

  潘小園直接給他嗆回去:“你要是肯管事,肯過問,哪容得jian臣如此囂張?”

  趙佶何曾被人如此頤指氣使,眉毛一抬,順口就想叫“來人”,嘴巴張到一半,才想起來自己的處境,再看到蔡福蔡慶往他身邊一站,泄了氣。

  微微討好地對她說:“也不全是jian臣……蔡相忠心為國……錢財問題,他已經給朕解決了。卿……那個,娘子請移步去印造局看上一眼,新鈔馬上就能印出來使用……”

  不說還好,這話一出,潘小園心裡頭火冒三丈。居然把這個定時炸彈給忘了!

  原來蔡京解決財政問題缺口的方法,就是印錢!

  “你知不知道濫發錢鈔是什麼後果!——算了,諒你也不知。傳我的話,印造局馬上停止印鈔。”

  趙佶一頭霧水,委屈得不得了。印錢這種空手套財之事,也算錯?

  後面蔡福蔡慶兄弟也不明覺厲,輕聲問:“嫂子,濫發錢鈔是什麼後果?”

  “錢不值錢——回頭再和你們細講。”

  潘小園看看身邊一臉惶恐的十幾個小吏,迅速衡量了一下自己現有的“職權”,吩咐:“重新普查禁軍人口,多餘的空餉一律停掉,已經發了的,讓各級官吏吐出來……”

  當然可以以此為契機,將所有貪污軍費的官員一刀咔嚓。但她畢竟不是熱衷殺人的“綠林好漢”,眼下國家危難,用人之際,“兵諫”當天已經落了不少人頭,現在再把剩下的官員全都砍了,誰來跑腿辦事?況且,國難當頭,若是真的效仿李自成,營造一個“打土豪,均貧富”的氛圍,不免落得人人自危,再無人肯給大宋出力了。“韃兵入關”指日可待。

  於是只得先把浪費的錢財一點點找補回來。至於處置責任人什麼的,等“憲法”修出來,再讓那些智囊老夫子們去掂量吧。

  國庫的清點非一日之功。忙了大半天,也只不過是將軍費相關的部分粗略處置了一下。到得下午,匆匆吃口飯,又有人被遣來,說是蕭讓蕭秀才找她商討立法事宜。

  第268章 宗澤

  蕭讓本是淵博秀才, 因為懷才不遇、屢試不第, 這才逐漸變得思想憤青, 走上了反動落糙的道路。眼下雖然沒能“招安”, 但因著他的一肚子才華, 直接被指定為御史台主簿,完全實現了他多年的夙願。

  因此他工作起來也格外積極。那日從武松處聽得潘六娘提議“修憲法”,他雖然沒聽過“立憲”這個名詞,但略略一思考,也馬上明白了這個概念, 當即醍醐灌頂, 眼前出現一片新天地。

  虛君共和,限制君權, 同時寫就一部凌駕於君權之上的“法典”,便如四書五經一般, 不管皇位歸誰,我自流芳百世!

  讀書人清高,多有瞧不起當權肉食者的,你若讓他選擇,是榮華富貴一生, 死後盡歸塵土;還是安貧樂道,大筆如椽, 把思想寫在紙上流傳後世——真有文人風骨的,多半會選後者。

  蕭秀才當即興奮得睡不著覺。翌日,把吳用、朱武、裴宣、呂師囊、一干朝廷大員, 還有“聚義司”統戰部的兄弟們請到一起,大夥一拍即合,開始張羅起了憲法的起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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