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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松這才不情不願說:“那些老夫子告訴我,女官是後宮裡的官。”

  她一怔,撲哧笑個不停。朝廷里確實有少量“女官”,武松這種糙莽百姓也有所耳聞,知道宮裡面養著諸多“才女”,有時候比男人還能幹;但實際上,“女官”大多數時候只是選些有才識的嬪妃,在後宮負責文史、祝卜、教育、紡織等事,同時還得負責給皇帝生孩子,可以說身兼數職,十分辛苦。

  不難想像,土包子武二郎隨口一提“女官”,周圍一群老夫子得笑成什麼樣——多半笑也不敢笑,只落得白鬍子亂顫,一臉皺紋。

  她趕緊說:“法令里沒說女子能做官,你千萬別硬跟那些人對著幹。我就白身一個,照樣賣力幹活。”

  武松看她一眼。六娘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與世無爭了?當初為著一句“女子憑什麼不能插手男人事務”,在他面前眼睛都哭腫了。

  現在倒“賢惠”了?難道是怕給他太多壓力?

  武松還是覺得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定她肚子裡醞釀著什麼壞水兒呢。笑道:“你若是要我幫什麼,儘管說。在這東京城裡,我還不至於怕了誰!”

  她也明白他的意思。但眼下情況,和當初在梁山管錢糧又不一樣。實權比名分重要。

  她腦子活絡轉動,突然又想到,既然要重組上市……

  笑嘻嘻搖搖他手,貼著他耳朵,厚臉皮吹一句枕邊風。

  “既然要換血,那不如也重新修個法,徹底把咱們這些人洗白,讓剩下的人就算有意見,也無話可說。”

  武松說:“這些都想到了。吳軍師他們已經請新君頒布法令,將梁山、太行、明教三軍盡皆赦免,賦予特權……”

  她趕緊說:“我不是指這個。我是說……”

  定了定神,還是大著膽子,慢慢說:“修一部長遠的法令,咱們‘靖國難’的這個做法,永遠的讓它合法——也就是說昭告天下,若是官家像以前那位畫家一樣,咱們做臣子的有權力‘虛君共治’,合理合法,不落人口舌。”

  武松思索片刻,臉色有些為難踟躕。野心有些太大了吧?

  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宋代政體並不同於後世的明清,皇帝並不能一手遮天,“虛君”和“共治”已經初顯苗頭。聖上的旨意,百官們若覺得不妥,有權拒絕簽署執行。譬如朱光庭罷給事中,曾賭氣不領詔敕;蘇東坡曾經因為覺得皇帝的聖旨太過荒唐而拒絕執行,上面官家也只能窮生氣。

  當然這只是政治清明時的理想狀態。到了徽宗朝,蔡京獨大,和畫家兩人狼狽為jian,什麼民主法令也都成了一紙空文。

  武松雖然對這些陳年舊事不甚明了,但終歸是跟文武百官混了那麼些時候,人家都巴結他,也事無巨細地耐心講解。因此對於這個“限制皇權”的提議,並沒覺得有多大逆不道,充其量算是撥亂反正。只是覺得工作量太大,且並非自己專長。

  耐不住她一片熱忱的攛掇:“事急從權,以後再慢慢完善嘛。”

  以她為數不多的政治歷史知識來看,但凡政變——不論軍事還是非軍事,不論流血還是沒流血,頒布修改憲法、將自己賦予合法性,都是必不可少的一環。忽必烈成功奪嫡以後立刻修改祖宗成法;拿破崙霧月革命後立刻頒布共和國八年憲法;戊戌變法……

  打住,這個不吉利。

  總之,千載難逢的機會,“君主立憲制”近在眼前,此時不修憲法,更待何時?

  武松沉思良久,忽然問:“你如何有這個想法的?”

  她早有準備,微笑答道:“這你不懂了,京城裡的酒店茶肆換東家,頭一件事就是改店規啊。”

  武松笑出聲來。底層的智慧,也虧她用心捕捉得完滿。

  而潘小園慚愧不已。書到用時方恨少,只恨以前歷史政治課沒有好好背書。什麼共和、內閣、三權分立,只是一個個霧裡看花的概念,沒法說得頭頭是道。就連此時自己的建議,也算不上嚴格的“君主立憲”,而有點像沒有大總統的軍政府。綜合眼下大宋國的特殊國情,還真說不好到底能套進教科書里的哪樣政體裡去。

  還得憑自己的直覺來描述——便和描述酒店換東家的語氣沒什麼兩樣。

  只能安慰自己,治大國若烹小鮮,那麼多有經驗有智慧的讀書人,怎麼也得比自己有見識。

  武松說:“回頭你去和吳軍師、蕭秀才、李右丞他們商議下,看如何約定君臣共治之權,但還得新君簽署同意才行……”

  “他敢不同意?”

  武松莞爾:“倒也是。” 話音一轉,笑道:“只不過要快。七日之內,能完成麼?”

  潘小園咬牙:“可以。”

  額頭上被輕輕親一下,作為獎勵,又聽他說:“完不成也沒關係。大不了用拳頭刀槍來讓人聽話——多背些罵名便是。”

  她笑嘻嘻說:“我可不捨得讓旁人罵你。”

  清國庫、修憲法。賣炊餅出身的清河縣潘氏六娘,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給自己攬了兩件驚天地泣鬼神的終極任務。

  第267章 國庫

  不過掰開了揉碎了一步步的來, 倒都並非天方夜譚。譬如國庫的收入支出, 也就相當於一個放大了千百倍的梁山而已。這年頭金融業工業不發達, 外匯產業也由於遼國的灰飛煙滅, 而被打擊得幾近凋零, 於是度支部門老舊的檔案室打開,嗆人的灰塵里埋著厚厚的帳冊,主要還是記載著來自農業和商業的稅收收,再加上鹽、茶、酒等國營專賣收入。

  潘小園忽然想到自己用來坑西門慶的那一百萬貫茶引。能讓一個富商巨賈傾家蕩產、鋌而走險的巨額交易,放在此處, 也就相當於九牛一毛, 不起眼的一串數字。

  翻開來,乍一看宛如天書。但她也不用親力親為的計算。她的身份相當於梁山派去的“審計”, 只要邊看邊學,監督底下的官吏是否瞞報漏報即可。

  另一位在場觀摩的“審計”, 白白胖胖和藹可親,穿一身錦灰四合如意雲紋道袍,身後跟著兩個伺候的小黃門,儼然是整個屋內風度最優雅的一位。

  掌管財政大權重要人物蔡京已死,大家便轉而把“太上皇”叫來詢問。一問不得了, 趙佶對國庫財政狀況居然一無所知,被聯軍好漢們粗聲大氣的嘲笑了一番。於是將他也請來, 清點國庫的時候過過目。

  趙佶這些日子被安排住在白礬樓的“御座”中,裡面除了沒有李師師,和以往的布置並沒有太大區別, 依舊是窮奢極侈的一個小小世外桃源——並不是武松他們有意優待,而是發現,這人養尊處優太久,只要離了花鳥錦繡,只要一住進尋常百姓家,就難受得不吃不睡渾身起皮疹子;而當初和新君趙楷的約定,對這位太上皇務必善待,於是只好牙fèng里撥出款來,讓他繼續舒舒服服的過日子,每天不知不覺地縮減一分兩分的待遇。至於起居方面的細節,則由梁山開酒店的朱貴、朱富兩兄弟負責。

  但即便如此,趙佶也比往日萎靡了不少,眼中黯淡無光,一副無所事事的厭世之態。

  物質生活雖然得以保障,但精神顯然受到了極大的摧殘。

  一幫子土匪誰肯朝他下跪,見面拱個手算是客氣的;明教那個禿頭和尚鄧元覺,明知他信道教,卻操著一口鳥語,樂此不疲的跟他辯什麼“老子化胡是胡扯”、“道生萬物放狗屁”;趙佶信道歸信道,以往接見的宗教界人士誰不是順著他說話,何曾被質疑到如此地步。鄧元覺眼看他張口結舌辯不過,高興得哈哈大笑。

  不過魯智深就不太看的下去這種做法。他本人大字不識,半本經書沒讀過,更是覺得鄧國師對太上皇折磨過甚。於是有一次又撞上鄧元覺給太上皇講經說法,當即把那禿廝給轟走了,趙佶感激涕零。

  剛要詢問:“這位師父法號……”

  魯智深笑嘻嘻從懷裡摸出一包蒜泥狗肉,頂到他鼻孔跟前:“皇宮裡沒這個吧?洒家特意帶來,給你嘗嘗鮮。”

  趙佶當時就哭了:“……方才那位鄧師父呢?”

  太上皇本人屬狗,早就下令全國不許吃狗肉。這和尚明晃晃的揮舞著一條狗後腿,不軌之心昭然若揭。

  狗肉還不算最糟糕的。朱貴朱富兩兄弟,一個旱地忽律,一個笑面虎,都是整人不掉渣、讓人哭也哭不出來的主兒。朱貴喜歡吃豬下水,朱富喜歡吃臭豆腐。兩兄弟故意當著趙佶的面,稀里呼嚕吃得香噴噴,噁心得太上皇一天吃不下飯。

  更別提,有時候幾個梁山好漢好心前來“探監”,故意當著他的面談什麼殺人放火砍腦殼,把以前在梁山上的“好漢行徑”,添油加醋、誇張十幾倍的講出來,直嚇得趙佶渾身哆嗦,又是一晚上睡不著覺。

  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好不容易平靜心緒,討來筆墨,想要畫一幅水墨丹青,聊以遣懷;放空心緒,整整三日,才繪出一幅清淡拙樸的柳鴉蘆雁,平和典雅中暗藏生機,是他幾個月以來的得意之作。

  誰知,正待畫下點睛之筆,房樑上冷不丁響起一個刺耳的聲音。

  “這幾隻雞好瘦,好瘦!想來不好吃,肉柴。”

  趙佶大驚,那點睛之筆點在了柳鴉的腦袋頂;上下看看,房裡沒人。

  “你到底會不會畫雞?俺時遷偷雞也不偷這樣的——人家都說你畫得好,誰料一隻雞也畫不像,白看了半天,浪費時間,晦氣!”

  趙佶一口老血悶在胸口,就此產生撕紙的衝動。

  今日好不容易見到些外人,說有人請他去幫忙“清點國庫”。趙佶閒極無聊,當即一口應承。三司官吏見了“太上皇”惶然下拜,更讓他找回了一點以前的威風豪氣。

  微抬下頜,說道:“免禮。”

  再看看旁邊,一個明艷綽約小婦人,藕合紗衫兒,豆青布裙兒,鬢間海棠絹花兒,笑吟吟朝他一個萬福,指著旁邊一個軟凳:“坐。”

  趙佶心恍了一刻。一雙久慣風月的眼睛習慣性的給出了評價:姿容算不錯,可惜脂粉太淡,衣衫太糙,身上連個金玉也沒有。身材倒是凹凸有致,丰韻娉婷,卻不是他喜歡的那類弱柳扶風。

  忽然又思念起他的後宮三千來——除了原配皇后還偶爾來看他,其他人此時想必都已經被遣散回家了,好不淒涼。難不成這幫土匪也體諒他一個人寂寞,因此遣來佳人陪伴?既然如此善解人意,為什麼不多送幾個,讓他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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