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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佳代的小說被評選為某雜誌的新人獎,這我也知道。她這篇已經變成鉛字的作品,在美佐江的推薦之下,我也讀過,可是其中連篇累犢的火辣辣的情慾描寫,實在讓我目不敢視。我當時的心情,真好像窺見了她那獨身生活的秘密,聞到了她那白皙肌膚的香味。 「我吃了一驚。十年生死兩茫茫。關於那十年的生活,儘管我作了種種盤問,可那小子只是笑著說noComment,還要我告訴他姐姐的地址。」 「那你就告訴他了?」 「沒有。他那落魄的形象和浪蕩的態度,讓我感到討厭。連自己的過去及現在的住址都秘而不宣的人,我沒有必要理睬他。我是這樣考慮的。可是,就在我進廚房間去泡茶的片刻,他得悉了姐姐的住址。我回到房間的時候,只見我的通信錄被丟在桌子上……」 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感,緊緊地攫住了我的心。壓抑著越來越快的心跳,我說:「於是,那天夜裡,佳代聽到的那男人的聲音是……」我的語尾越來越弱了。 佳代像傾吐那樣,一口氣說:「仁一曾是姐姐的初戀的人。」 我很感傷。對於我的感傷,佳代又像有點幸災樂禍:「姐姐原來打算同仁一結婚;因此當仁一突然銷聲匿跡之後,她幾乎病倒了。他們兩人時常一起去散步,參加音樂會,至於親吻之類,還在話下嗎?」 我舉起了手,制止了佳代的話。 佳代目光閃耀,散發出一種包含著憎恨和嫉妒的沉重的光。 「話就姑且說到這裡吧,時間不早啦。」我說,想站起身來。 「請等一下。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哩。」 「不,我看我聽得已經夠多了。」 「姐姐自殺的真正原因是什麼,這個問題的答案,我還沒有聽姐夫說過哩。」 她那固執的語氣,使我感到咄咄逼人,在我心裡產生了一種壓迫感。 「沒有什麼可說的。自殺的動機嘛,是流產導致的神經衰弱。除此之外,我沒有掌握能夠說明問題的材料。」 「那我倒要問:姐姐自殺被發現的那天,姐夫是大概幾點鐘離開京都,幾點鐘回到家裡的?」 我不勝厭煩地反覆看著佳代的眼睛。第五節關於這點情況,來驗屍的官員也向我提問過。 那天我從京都出發,是乘14點44分開的「光310號」。另一所大學的一位年輕講師和我同座,我和他在東京車站分手。到達東京,是17點35分。我乘了地鐵,在環形內線的新高圓寺站下車。從那裡到我家的距離,大約步行十四五分鐘。 我在家門外站住時,注意到裡邊沒有開燈。我想,她大概出門買東西去了,就掏出隨身帶著的鑰匙開了門。我和美佐江,誰都是隨身帶著鑰匙的。 進入起居間,便發現了屍體。不過還有一點體溫。 附近有一位態度和藹的醫生。我抱著一線希望,用顫抖的手給他撥了電話。 可是,趕來的那位醫生的意見,說死了大概已經兩小時了。按照他的指示,我同所轄的警察局取得了聯繫,又給佳代的公寓掛了電話。 這就是我發現美佐江自殺當夜的情況。 官員提出問題,是在這一點上:我究竟什麼時候到達東京,而且我回到家裡,從發現屍體到叫醫生,時間是否稍多了一些。 胡思亂想。這樣的事會造成問題?豈不怪哉。例如,官員和我之間,還進行過下列的問答: 「您乘坐『光310號』,沒有記錯嗎?」 「您說到達東京是17點35分?」 「是的。 「您乘了地鐵,在新高圓寺站下車,步行到家花了十四五分鐘。於是,實際上,您和醫生聯繫是在8點30分過後,這有證詞可查。就是說,您的行動有一小時以上的空白。這期間,您在幹什麼?」 「我不是馬上去乘地鐵的。我開頭想乘車回家,去找了出租汽車。可是,找來找去沒找到,白白浪費了二三十分鐘。」 「果然如此嗎?因此……」 「因此斷了乘車的念頭,我這才考慮改乘地鐵。恰好是傍晚,肚子也餓了。我想,索性吃了晚飯回家,就在車站附近找飯館。」 「在哪一家飯館吃飯?」 「結果,我哪一家飯館都沒過去。京都旅館裡的伙食,油膩太多,所以我在兜來兜去的時候,又改變了主意,心想還是吃點家常便飯吧,就決定快點回家,趕到了地鐵站。為此,我想大概耽擱了一個多鐘頭。」 對方反覆提出的,都是這類俗不可耐的問題。 如果說要成問題的,倒還在於美佐江吞服安眠藥是不是在這個時刻。 當時,我在京都市內一家酒吧。同去的有幾個人。第一,我對神起誓,我同美佐江的自殺毫無關係。我什麼也不知道。此時此地,我覺察到,佳代在問我何時回到東京時的氣勢,簡直是近乎敵意的挑釁。 「佳代,」我說,「我知道你的問題包含了什麼意思。關於我的行動,那天已對警察作了詳細的說明,他們也是理解的。這些,你在旁邊不是都聽見了嗎?」 「不過,我並沒有理解。」 「什麼地方沒有理解?」 「那就是:姐夫極端討厭出租汽車,平時出門都乘地鐵或公共汽車,為什麼偏偏在那一天想到要找出租汽車呢?」 「……」 「再有,凡是你出差回來的日子,姐姐都是做好特別的飯菜等你的,簡直像家風一樣,這已經成了你們結婚以來的習慣。實際情況就是如此。」 「……」 「可偏偏在那一天,姐夫把這個習慣也破了。我不能理解。既然姐夫的行動中有一小時以上的空白,那總得為填補這個空白而製造口實噗?我是這樣考慮的。」 「豈有此理。」為了不讓她看出我的動搖,我特地用不願理睬的語氣說:「就算有這麼一小時,我究竟又能幹什麼呢?」 「我看什麼都可以干。例如,讀姐姐冗長的遺書……」 「遺書嘛,信紙一張,不到三十秒鐘就可讀完。」 「不對,我認為那是遺書的最後一張。前面還有幾張,寫得詳詳細細。就是說,所謂結局除此以外沒有別的辦法——姐姐的這種心請,是寫得詳詳細細的。」 我意識到自己的臉發白了。佳代的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你是說,我花了時間,慢慢地閱讀了那封遺書?」 「是這樣。」 「那遺書上寫的又是什麼呢?」 「我認為是仁一的事。我認為,姐夫去京都那天,仁一就來找了姐姐。初戀的人,闊別十年之後重逢,昔日的戀人,又一下子從逝去的歲月中復活了。這個人的生活不乾不淨,行為不端,自甘墮落,這是姐姐所不能容忍的。真是恨鐵不成鋼。姐姐說過,她曾經一面哭著,一面和他擁抱……」 「佳代畢竟是小說家,對於這種情景,可以繪聲繪影,非常逼真。」 「你放嚴肅些!」佳代大聲吆喝。 我閉口不言了,夾著菸捲的手指抖動得厲害。 「姐姐流產以後,心情失去了平靜,多愁善感,動輒哭泣。看準了她的這種猶豫動搖的心理狀態,仁一就巧妙地乘虛而入了。那天夜裡,我在電話中聽到的聲音,肯定是仁一。那天晚上,他們到底重溫鴛鴦夢多少時間,我想姐夫是想像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