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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無法面對。他只想逃,他必須要逃。

  這半年來他一直處在掙扎中,頭兩個月每天想念江顏逸想到要發狂,幾回打馬馳向星宿宮,半路又生生調轉了馬頭。時間久了,相思之情漸趨平淡,他能夠愈發冷靜地思考兩人之間的關係。

  毋庸置疑,他害怕江顏逸。他逃離的越是久,對江顏逸的恐懼便愈深。甚至在聽韓皖之說起江顏逸半年不停地尋找著他的影蹤,他的第一反應不是竊喜,而是驚慌:能令江顏逸執念至此,只怕驅使他的只剩下恨和不甘了罷。

  他雖希望江顏逸還愛著他,卻又不敢相信。

  ——從走出離開星宿宮的這一步起,韓詡之以為自己已沒有退路了。

  與韓皖之一番交談後,韓詡之堅定了與江顏逸斷絕關係的決心,開始著手策劃詐死一事。

  又過了五個月,韓詡之回到中原,高調地向英雄莊莊主侯英雄發了挑戰書。

  英雄莊與韓門結怨已久,可追溯至上一輩。然兩個門派相隔千里,一南一北,一直也只得這麼僵著,無法挑起大的爭端。三年前韓詡之的十三弟被侯英雄設計殺害,同輩幾人雖義憤填膺,卻也一直無機會報仇。此次韓詡之高調宣戰,引發武林譁然。

  韓詡之自以為計劃的天衣無fèng,算準了星宿宮的人趕到時只能從火海中找到一具身量相同的屍體,他卻低估了江顏逸的心急程度和行路速度。

  當他易容成英雄莊的一名弟子從火海中逃出來的時候,只見那人穿著一襲鎏金黑衣,負手而立,流溢般的雙眸清晰的印著漫天火光。

  韓詡之怔了許久才想起自己的模樣他是認不出的,轉身逃跑時卻又忍不住回頭多看了兩眼。

  這時候星宿宮的弟子已奉命沖入火場中,而江顏逸緩緩拔出噬魂劍,出手大開殺戒!

  每一個從火場中逃出來的英雄莊弟子旋即都倒在江顏逸的劍下。韓詡之心頭大震,眼看著一個又一個人死去,眼看著江顏逸舉起劍,一身戾氣地向自己刺來。

  在那一瞬間,他心底里生出一種感覺:或許江顏逸要殺的,的的確確就是他韓詡之。

  以至於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江顏逸逼到身前,才想起要躲閃。

  他受了江顏逸一劍一掌,卻始終不敢放開手腳與他打鬥,生怕一出手便被江顏逸看穿,只能使些方才從侯英雄手中學來的招式招架。兩人過了三招,江顏逸已十分驚詫,皺起漂亮的眉毛沉聲道:“你是什麼人!”

  韓詡之突然刀式一頓,望著他背後大叫道:“莊主!”就這一錯神的功夫,手臂上又被江顏逸的噬魂劍割了一下。

  江顏逸猛地回頭,漫天火光中,哪裡有侯英雄的蹤跡?待他回過頭時,那人已施展輕功跑出很遠,再要追,已追不上了。

  待大火熄滅後,星宿宮的弟子搬出無數屍體,侯英雄的屍體不遠處有一具燒的面容模糊的屍體,大致還能看出是韓詡之。那具屍體手裡死死抓著青雪劍,星宿宮的弟子們費了許多力氣才將青雪劍從他手中摳出來。

  江顏逸只看了一眼面容焦黑的屍體,就拿著青雪劍走了:“那不是他。”

  又過了三個月,韓皖之來到星宿宮,求見江顏逸。

  江顏逸命人將他帶入朱雀宮,卻逕自埋頭處理著手裡的事務,態度十分冷漠:“你有何事?”

  韓皖之深吸一口氣,緩聲道:“朱雀使,請你將青雪劍和詡之的屍體交還於我,我要帶回韓門。”

  江顏逸手裡的筆頓了頓,又低頭繼續寫著:“青雪劍是韓詡之的東西,你讓他親自來取。”

  韓皖之死死盯著他的表情,卻看不出絲毫端倪。他緩緩搖頭,道:“青雪劍是我韓門的寶貝,請你交還。我知道你是詡之的朋友,他的死,我……”話音未落,一枚銀針貼著他耳際飛過。

  江顏逸緩緩抬起頭,面上無波無瀾,目光卻戾氣十足。他漠然道:“韓詡之沒有死,你讓他來見我。”

  韓皖之怔了半晌,突然激動起來,衝上前一把拽住江顏逸的衣襟:“你若是喜歡青雪劍,那破銅爛鐵就歸了你去!詡之是我親弟弟,你在那裡建個冰室藏著他的屍體是怎麼回事!你把他還給我!我要將他和母親葬在一起!”他一邊吼著,一邊指向一間騰出白煙的小室:“你把詡之藏在那裡了是不是!今天無論如何我弟弟的屍體我也一定要帶回去!”

  江顏逸目光變得空洞,望著他一眨也不眨。

  韓皖之一把推開江顏逸,大步向冰室走去。打開門,果見房中有一個巨大的冰棺,冰棺中放著一具焦黑的屍體。

  他箭步上前,正欲開啟冰棺,腿卻突然被人抱住了。

  他低下頭,只見不可一世的江顏逸撲倒在他腳邊,死死抱著他的腿,艱難地搖頭:“不,不要帶走他。”他一襲白衣,不知做了誰的未亡人。曾經光鮮瀲灩的眼眸中,空洞無物。

  韓皖之愣住了。

  最後,他出了星宿宮,連嘆三聲作孽,兩手空空地離開了。

  花開兩枝,各表其一。

  韓詡之從英雄莊帶著被江顏逸打出的重傷離開,逃出數里後昏倒在路旁,被恰巧路過的老情人花娘發現,接回柳州去了。

  他在柳州養了三個月的傷,到秋去冬來,想起與韓皖之的約定,這才拖著新愈的身體,告別花娘回墨涼山去了。

  20

  20、第二十章...

  到了臘月,不少在外闖蕩的子弟都回到墨涼山上,眾人聚首一處,談論著一年來在江湖上的見聞,大方些的互相交換得到的武功秘籍,墨涼山上好不熱鬧。

  難得韓詡之也回了韓門,手裡卻沒了青雪劍,不免被眾人嘲笑一番。長輩將韓詡之找去訓話,一貫乖張的韓詡之竟乖乖任他們斥責了許久,懨懨地丟下一句“總會拿回來的”便回房了。

  臘月初八,山上下起第一場雪,一時間白茫茫的大雪充盈整個天地,暫將一切骯髒與罪孽遮蓋。

  韓詡之蹲在自己的小屋口,手裡捧著一碗融了雪花的臘八粥,怔怔地眺望遠方出神。

  就是這個時候,一名心腹僕人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七少爺!外邊又來了一個星宿宮的人,打傷了幾個人,已經驚動了大老爺和三老爺還有好幾位少爺!”

  韓詡之手裡的粥碗翻到在地。他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盯著報信之人,喃喃道:“難道是他來了?這時候,他來做什麼?”

  來人正是江顏逸。

  他一路橫衝直撞闖上墨涼山,已驚動了不少人。韓松之看見他腰上系的朱雀金牌,大叫道:“他是星宿宮的人!”

  於是山上一片譁然,眾人以為來了個尋釁報復的人,於是聯起手來打他,江顏逸不殺人,只是打傷了阻攔他的人,悶頭向後山的竹林闖。

  這時候韓皖之趕到,橫劍將他攔了下來:“江顏逸,你想幹甚麼?”

  江顏逸腰間除了噬魂劍還配著青雪劍,韓門中其他人並不知道他和韓詡之的事,以為是他搶了青雪劍,更是摩拳擦掌地想要將寶劍奪回來。

  韓皖之一邊阻止親人們,一邊又要攔著江顏逸,頗有些狼狽地顧不周全:“你,你到底來做什麼?”

  所幸江顏逸沒有跟他動手,卻也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涼涼地瞥了他一眼,逕自往後山走。

  韓皖之不是他的對手,不敢硬攔他,且後山除了一片修竹外什麼也沒有。他便攔下眾人放江顏逸去了,一邊偷偷差人去通知韓詡之。

  江顏逸到了竹林前,取出玉簫胭脂,先吹了一曲《寒江雪》,隨後將胭脂收了起來。他解下兩把寶劍看了一會兒,右手抽出噬魂劍,左手拔出青雪劍,飛入竹林中亂砍起來。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所有的竹子被他砍完,江顏逸把劍一丟,閉上眼睛,胸口對準一柄斷竹倒了下去。

  “砰!”

  一枚石子打在江顏逸身上,使他身體偏了些許,鋒利的竹緣擦著胳膊而過。

  韓皖之衝出來將他摟住,抱起他走出亂竹堆,心痛地喃喃道:“你怎麼這麼傻?”

  江顏逸恍恍惚惚睜開眼,怔怔地盯著韓皖之的側臉。

  韓皖之將他放到平地上,背過身去:“……你走罷,人……死不可復生,節哀順變。”

  江顏逸只是定定立在原地不動。

  韓皖之嘆了口氣,轉過身,卻又不忍看他:“……我送你下山罷。”

  江顏逸緩緩搖頭:“我不走。”

  韓皖之急急道:“你別尋死,你……別尋死。”

  江顏逸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這麼一轉不轉地看著他。

  韓皖之拿他無法,只得道:“你不肯走,難不成要在這裡住下嗎?”

  江顏逸一動不動地站了很久,好似在思考,終於微微點頭。

  韓皖之嘆道:“好罷,那你在詡之以前的院子裡住下,過完了年,我送你下山去。”

  韓皖之將江顏逸送往韓詡之住的院子,沿途遇上幾名韓門弟子,都不曾給江顏逸甚好臉色看——雖說依韓門中的慣例,弟子們互不插手他人的事情,故琴簫樓一事倒也不甚要緊。但如今江顏逸帶著青雪劍闖上山來,這意圖就耐人琢磨了。

  韓皖之叮囑道:“其他弟子你不招惹他們,他們自不會招惹你。但你要小心六哥……六弟,他與你有仇,若是你們遇上了,你……”他想了一會兒,忖度韓松之絕不是江顏逸的對手,便道:“你別殺他,也別出手太狠。不然……不然我現在就把你送下山去。”

  江顏逸不甚在意地應了一聲。

  兩人進了韓詡之的屋子,韓皖之道:“你先坐一會兒。”他走出房間,不一會兒捧了一碗熱騰騰的臘八粥回來:“呶,暖暖身。”

  江顏逸面無表情地接了,看也不看他一眼。

  韓皖之猶豫了一陣,小心翼翼地開口:“青雪劍你交給我罷。這畢竟是我韓門的東西,你佩著它在韓門裡走動,其他弟子看了,終歸不大好。”

  江顏逸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緩緩將青雪劍解下,卻不遞給他:“這是韓詡之的屋子,那就放在這裡。”

  韓皖之無奈地看著他。

  江顏逸喝完了臘八粥,韓皖之道:“你接下來想做什麼?”

  江顏逸緩緩搖頭。

  韓皖之嘆了口氣,道:“那我先走了,有什麼事,你差阿龔叫我。”他高聲喚道:“阿龔,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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