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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劫後餘生,渾身濕透,外袍上結起了細碎的薄冰。

  暴雨過後,一輪暖日從雲層後鑽出,海上掛起了巨大的彩虹。

  樂無憂換一身乾淨衣服,披起厚重的斗篷,端一碗薑湯從船艙走出:“阿i,你再喝一碗吧,暖暖身子。”

  鍾意充耳不聞,負手站在船尾的甲板上,昂頭一臉倨傲地欣賞著彩虹。

  樂無憂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在心底嘀咕:這彩虹確實挺美,可他都看半個時辰了,難道真看出花兒來了麼?

  “阿i,”又叫了一聲,“喝一碗吧,你方才那一下,恐怕寒氣早已侵體,再多喝點,逼出寒氣才好。”

  鍾意置若罔聞,依舊執著地欣賞著彩虹:嗯,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不錯。

  樂無憂見這廝是鐵了心要鬧脾氣,微微一笑,站在他的身側,抬頭一起欣賞了片刻,忽地一歪頭,在他臉上啄了一下。

  鍾意呼吸一窒,耳朵稍稍紅了一些,卻依然不肯理他。

  樂無憂眸光微閃湊上去,離得極近,抬眸看了看他的眼睛,然後吻住了他的嘴唇。

  鍾意渾身一顫,下意識要回吻過去,剛一張嘴,忽地想起自己還在拿喬呢,硬生生制止住了回吻的衝動。

  然而張嘴的瞬間,樂無憂的舌頭卻已沖了進去。

  海面盪起微波,劫後餘生的破船隨波晃悠,站在船尾的兩個人身體不由得微微搖晃,只聽哐當一聲,瓷碗落在了甲板上,薑湯潑了一地,然而兩人卻渾然不知,緊緊擁抱著相互親吻。

  不遠處的船艙里,一壺濁酒在爐上咕嘟咕嘟,樂其姝披著大毛斗篷坐在旁邊,聞著辛辣的酒氣微眯起眼睛,老神在在地說:“小九苞,你整日跟著阿i廝混,想必也沒讀過幾本書,來,姑姑教你一個詞兒。”

  九苞畏寒地縮在斗篷中,聞言好奇地問:“什麼詞兒?”

  “船頭打架船尾和。”

  “噗……”坐在一旁閉目養神的常子煊笑了出來。

  忽然船艙另一邊傳來一陣喧譁聲,樂其姝提高聲音:“船家,出什麼事了?”

  “老……老太君!”船夫緊張地說,“前邊兒……仿佛飄著幾個死人。”

  眾人一驚,連忙走到船頭,果然看到不遠處的海面上,有幾具浮屍飄過,衣著模糊地看著像是中原人。

  鍾意走過來,看了一眼,沉聲道:“既然是遇難的百姓,我們看見了便不能坐視不理,打撈上來,待上岸後找個地方入土為安吧。”

  “是。”

  幾個夥計拿出帶鉤的長竹竿,等大船駛過去的時候,將幾具浮屍救了起來,船夫突然驚叫:“還活著!”

  “快救人!”鍾意大步走過去,只打了一眼,忽地就大吃一驚,驚叫,“安濟!謝清微!怎麼是你們?”

  那幾人大概傷得不輕,船夫帶著夥計用力按壓腹部,逼出腹中積水後,足足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才逐漸清醒過來。

  謝清微頭冠在風浪中遺失,滿頭濕淋淋的銀髮撲在臉上,蒼白憔悴得不似人形,看清救命恩人之後,苦笑一聲:“無量壽佛……竟然是你們救了我。”

  “我們也不想救你的,”樂無憂懶洋洋地說,“但都已經撈上來了,又不能給你扔回去。”

  “便是扔回去又何妨?權當是提前赴了清明之約。”

  樂無憂倏地躥起怒火:“你是不是找死?好好好,既然你上趕著找死,那我成全你!”說著擼起衣袖便要把他往海里扔。

  “息怒息怒,乖,息怒,”鍾意忙攔住他,溫言相勸,“說好了清明,早一刻晚一刻都不叫清明,再說,這萬一讓他死在離天闕山萬里之外的汪洋大海上,哪兒還有祭奠開陽兄的作用。”

  樂無憂憋著一肚子悶火,掙開他,走回船艙,倒出樂其姝剛燙好的濁酒,一口氣連喝三杯,喝得樂其姝直瞪眼兒。

  說話間,安濟也悠悠轉醒,咳出胸肺里嗆入的海水,怔了半晌才發現自己頭頂這張臉,仿佛是混蛋鍾意家那個殺千刀的假丫頭。

  茫然地問:“九苞,你怎麼也死了?”

  “死你爺爺!”九苞沒好氣,“你已經蠢到連自己死了還是活著都不知道嗎?真是枉費大家一番功夫把你撈上來,我看還是扔回海里吧,嗆水都嗆傻了。”

  安濟眨眨眼睛,鬱悶道:“你是不是跟混蛋鍾意廝混太久了,話怎也恁多?”

  “扔回海里去!”九苞果斷地下了決定。

  “別鬧,”鍾意道,讓船夫將煮好的薑湯端來,分給眾人飲下,問道,“你們的船出事了嗎?”

  安濟喝完滾燙的薑湯,蒼白臉色泛起一絲紅暈,聞言眸色一黯,低聲道:“出海的時候還順風順水,卻不料忽然颳起西北風,將船刮亂了航道,風帆卻降不下來,繼而狂風大作,船終是……”

  船夫在一旁聽完,一陣唏噓,對鍾意道:“東家,我真是服了你了,若不是你硬讓我每半柱香時間落一次風帆,我們想必也是這個下場。”

  鍾意道:“這個時節本該刮的就是西北風,可今日東南風卻強盛地很,兩邊的風在海上頂到一起,定會起風浪,周遭驟然冷下來,桅杆頂的機括凍成一塊,再想降風帆就難了。”

  安濟吃驚地看著他:“你居然連這個都知道!”

  鍾意微微笑了起來,笑意卻沒達到眸子中,揉了揉安濟的濕發:“我是生於海、長於海的人,怎會連這個都不知道。”

  “我怎麼聽不懂了,”安濟狐疑地問,“什麼生於海長於海,你究竟是哪裡人?”

  鍾意看著他的眼睛,淡淡道:“仙鳴山城。”

  安濟倏地倒吸一口冷氣,驚愕地瞪大眼睛,接著聽到鍾意空洞可怖的聲音緩緩傳來:“我是仙鳴山城第六代城主鍾離明月之子,十七年前,曾親眼見到娘親被剝皮抽骨、刑訊至死。”

  “不……”安濟忽地想起九苞背上的伏罪書,發出一聲悽厲至極的慘叫聲,猛地捂住嘴,渾身不可遏制地狂顫起來。

  第九二章

  “事情已經過去十七年了,”鍾意揉著安濟的頭髮,輕聲說,“逝者已登極樂、轉世投胎,然而生者卻在往事的煎熬中度日如年,濟兒,你曾是這個江湖中我最羨慕的人,父慈母愛,無憂無慮,你能想像我每次午夜驚醒,都會被心底揮之不去的恐懼陰影嚇到難以入眠嗎?”

  安濟顫抖著嘴唇:“是……是爹爹……對不起你……”

  “哼,你爹罪大惡極,死不足惜,”九苞擼了把袖子在他臉上輕輕扇了一巴掌,“而你卻賊膽包天,玩兒出一招偷梁換柱,爺爺的,你說你是不是欠揍?”

  安濟滿心悔恨,難堪地咬住了下唇。

  謝清微倚著船舷盤膝而坐,靜靜地調息,聞言輕聲道:“盟主得知安廣廈從英靈冢逃逸,立即動身追捕,卻不料忽遇風浪,才淪落至此。”

  九苞憤恨地啐了一口,用力在安濟肩上推了一把:“你怎麼不死在海里呢?”

  一行人在海上漂泊了三天,第三天清晨,朝陽如火,在風平浪靜的海面鋪上浮躍的金光,鍾意和樂無憂站在甲板上看日出,忽然看到升起的太陽之下,出現了一抹陰影。

  船夫們爆發出一陣歡呼聲,一個人跑來大聲道:“東家,馬上就快到海島了。”

  晨風夾著cháo氣吹拂過來,揚起白色的披風,鍾意髮絲飛揚,意氣奮發:“爭取天黑之前上島。”

  “是!”

  鍾意轉頭看向樂無憂,雙眸映著朝陽,熠熠生輝:“阿憂,前方就是我的家鄉。”

  “嗯,”樂無憂手掌搭在眉上,抬眼往遠處看去,只見隨著大船乘風破浪,一座海島模糊的影子漸漸浮現出來,艷陽下光芒萬丈,仿佛一隻振翅欲飛的鳳凰。

  船隻鼓滿風帆,風馳電掣地駛向小島,終於趕在傍晚停靠在了一個廢棄的碼頭上,不遠處停著一艘大船,沒有經過風浪的洗劫,嶄新如初,甲板上桐油在太陽下泛著光芒。

  “媽的!”九苞罵了一句,“我們趕上暴風雨九死一生,他竟然就這麼安然無恙地來了,我不服!”

  鍾意笑道:“不服憋著,不然你能怎麼著?”

  九苞眼珠一轉,矯健的身影忽然輕巧地翻下船舷。

  “哎!”安濟吃了一驚,奔去船邊往下看去,見到碧色的蕩漾cháo水下,一條身影猶如遊走的小青龍般搖擺著消失著不遠處的船底。

  鍾意道:“放心吧,他是會水的。”

  安濟怔了怔,木訥地說:“淹死的都是會水的……”

  話未說完,樂無憂反手就是一巴掌,大罵:“信不信我把你扔海里去!”

  不過半柱香時間,船下忽然湧起一個大水花,九苞從水底鑽了上來,對船上眾人遙遙擺了擺手,並沒有上船,而是往碼頭邊游去。

  大船哐地一聲晃蕩了一下,穩穩靠在了碼頭,船夫們搭起跳板,一行人魚貫而下,正好與浮上水面的九苞匯合。

  樂無憂抱臂看著他,涼涼道:“小九哥兒有魄力,這種天氣下水洗澡,也不怕凍成冰棍兒。”

  九苞打了個擺子,甩掉頭髮上的水珠,哆哆嗦嗦地笑道:“洗澡水是涼了點兒,但我洗得痛快!”

  鍾意解下披風扔他頭上:“別痛快了,把體內寒氣逼出來,別為了泄憤給他的鑿出幾個孔眼,卻讓自己感染風寒就不好玩了,再說,他哪裡還有上船的機會。”

  眾人走上海岸,抬頭往上看去,發現之前在海里看到的鳳凰形狀的建築是一座高山,這個時節在中原才只楊柳依依,而在山上,卻已盛開漫山桐花,飄零如雪,山頂正往外溢出絲絲縷縷的灰氣。

  “那是求凰山,”鍾意道,“是一座從未沉寂的火山,《山城志》中記載,其中生不盡之木,晝夜火燃,得暴風不猛、猛雨不滅,也是因火山的緣故,山上的桐花總比別處開得早些。”

  樂無憂喃喃道:“客里不知春去盡,滿山風雨落桐花。”

  “可是此處美則美矣……”樂其姝目光機警地掃向周圍,“是否太安靜了些?”

  鍾意眸光微沉:“十七年前,這裡也曾歡聲笑語、安居樂業。”

  眾人沉默下來,謝清微輕輕念了一聲無量壽佛。

  “走吧,進城去,”鍾意道,“安廣廈漂洋過海,恐怕不是心存懺悔,他當年從我娘手裡騙走的且共從容心訣殘缺不全,是他終生憾事,此番想必就是為了下闕心法而來的。”

  “找到心法肯定就能找到他,你知道心法在哪兒?”

  鍾意搖了搖頭:“先去內城看看吧。”

  城外的樹林上遍結蛛網,潔白而光滑的絲網上仿佛被暴力撕扯過,留下一道狼藉的殘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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