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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剛過驚蟄,正是乍暖還寒時候,該當刮西北風才是,我看今日這南風颳得邪乎,”鍾意和氣地說,“多留意些吧,小心行得萬年船。”

  “你這東家,怎恁小心呢?”船夫灌了一口酒,滿不在乎地笑道,“我在這海上行了十幾年船了,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不會有事的!”

  鍾意還要再說,忽然旁邊銀光一閃,一錠銀子從耳邊飛過去,不偏不倚打在了船夫的嘴上。

  樂無憂漫不經心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少廢話,出銀子的說了算,一炷香時間已經過了,落帆去。”

  “哎喲,還是這位大俠門兒清!”船夫捧著銀子喜笑顏開,立即爬起來,招呼夥計去落風帆了。

  鍾意轉過身,看到樂無憂躺在甲板上慵懶地曬太陽,清風吹起碎發,露出他愛極了的眉眼。

  笑著走過來,坐在他的旁邊,瞥一眼不遠處的樂其姝,飛快地俯身,在他眼角啄了一下,委屈地哼唧,“阿憂可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直接拿銀子來當暗器,你這幸虧砸准了,要是失了準頭,銀子飛進海里,豈不心疼?”

  樂無憂拉著他的手指把玩,笑道:“我心疼什麼?我男人可是坐擁兩家jì院的大掌柜!”

  這一聲我男人叫的鐘意心都快融化了,低聲道:“要不是旁邊這麼多礙眼的,我真想親你一下。”

  樂無憂往左右看了一眼,果然見到橫七豎八的人們,大家都是第一次出海在甲板上,或躺或坐,曬著太陽,望著頭頂遊走的藍天白雲,新奇得很。

  “原來躺在船上曬太陽是這般愜意的感覺,”樂其姝說,雙手捏了個劍訣,對向頭頂的旭日,笑盈盈地注視著自己的手指,喃喃道,“當年鳳小哥兒果然沒有撒謊。”

  鍾意問:“鳳小哥兒?”

  “江湖人叫他鳳棲梧。”

  “這個名字有些熟悉,”樂無憂道,“仿佛在哪裡聽過。”

  樂其姝目光沉靜地望著暖日,輕聲道:“他是你的父親。”

  樂無憂霍地坐起身,扭頭看向她:“您說什麼?我父親?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是不是已經死了?怎麼死的?那時候我多大……我……我夢到過!”他猛地轉頭看向鍾意,“阿i,你記不記得我與你說過,我夢到過一場大火,有一個男人,俊美如妖,他浴血奮戰……用的是一柄短劍……稚凰?”

  “記得。”鍾意微笑著點了點頭,感覺周圍變冷了些,解下自己的白色披風,披在了他的肩上,輕聲道,“我還記得,你說大火後是一場大雨,一個紅衣女子飛馬而來,在樹底下找到了一個嬰兒。”

  “那個嬰兒就是你,”樂其姝道,“我曾無數次猶豫過是否將真相告訴你,卻不料你竟已經夢到過,或許這就叫冥冥之中早有定數。”

  樂無憂生性灑脫,即便提及身世這般大事,也絲毫不覺苦情,笑嘻嘻地對樂其姝使了個鬼臉:“我果然不是你親生兒子,怪不得你更疼子煊呢,哼,以後你給他當娘去吧,我就喊樂姑姑了,誰勸都不行!”

  “怎麼扯到我身上了?”常子煊哭笑不得,“樂姑姑更疼愛你。”

  樂其姝顯然比樂無憂更灑脫,拿他的話就當放屁一樣,繼續說道:“你長得像你爹,性格卻更像你娘,一樣都是遇到個臭男人,就跟中了蠱一樣,什麼都不管不顧,沒臉沒皮地就跟人跑了。”

  鍾意眨巴眨巴眼睛:“這話聽著不像誇我。”

  “那個臭男人,比你還不如呢,”樂其姝抿唇一笑,貝齒咬住下唇,罕見地露出一絲小女兒情態,嗔道,“你好歹還開jì院,雖上不得台面,卻也算有點出息,那鳳小哥兒卻是除了一章小白臉兒和那一身驚才絕艷的武藝,就什麼都沒有了,哦,不對,他還有獨特的惹麻煩的技巧。”

  “您還是別誇了,您誇得跟罵似的。”樂無憂道,“你看阿i都快被您夸哭了。”

  樂其姝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二十八年前,鳳小哥兒駕小船破大浪,來到了中原,說是尋弟,卻該死地遇到了常相思,也就是你娘。”

  常子煊喃喃道:“是我大姑母,我從小便聽說大姑母有‘醫絕’之稱,曾與安廣廈定有婚約,卻不幸英年早逝。”

  “謊言,”樂其姝道,“相思丫頭並沒死,而是和鳳小哥兒私奔了,兩人一起浪跡江湖,尋找他的弟弟,後來相思丫頭有了身孕,便在不歸山的棲鳳谷安居下來,這倆人大概投胎時沒挑好時辰,五行缺福,好日子沒過幾天,便遭了山匪洗劫,雙雙戰死。”

  “區區山匪怎能敵得過武藝高強的兩個人?”樂無憂提高聲音叫了起來。

  鍾意沉靜地說:“若山匪也是習武之人便敵得過了。”

  “不錯,”樂其姝道,“大火毀滅了一切痕跡,可是我卻在你藏身的那棵樹上看到了一個‘安’字。”

  “是安廣廈?”

  樂其姝看向暗cháo洶湧的海面:“那是你娘情急之下用劍寫在樹上的,她知道自己已必死無疑,所以拼死留下了線索,”她嗤笑一聲,“總不能是瞧上安廣廈了,臨死還要寫個字來懷念一下吧。”

  然而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笑得出來,仿佛感覺到了眾人的悲傷,天色漸漸變得昏暗,黑雲滾滾,自西北方席捲而來,和煦的東南風被頂了回去,方才還風平浪靜的海面上翻起渾濁的波浪。

  樂其姝坐在呼嘯的黑風中,陰涔涔地笑道:“安廣廈對常相思求而不得,深恨鳳棲梧奪妻之痛,故而痛下殺手。”

  樂無憂渾身幾乎顫抖:“千刀萬剮不足以贖其罪!”

  “要起大浪了,”船夫望了望天色,嘩的一下落下了全部風帆,大聲呼喊,“東家快到船艙中來。”

  話音剛落,忽地一個浪頭撲上了甲板,眼看著就要吞沒眾人,然而大家全是輕功高手,只見各色衣袂一閃,幾條身影已各顯神通衝進了船艙,半點水星也沒沾在身上。

  西北風帶來嚴寒,海上溫度驟降,寒風呼號,船夫拿出自釀的濁酒為眾人暖身,幾人在桌邊圍坐,分而飲之,渾濁的酒漿雖辛辣嗆口,卻也不失一番風味。

  樂其姝咬著酒杯,雙眸在昏暗的船艙中閃著詭譎的光芒:“我將無憂抱出不歸山,發現他渾身高熱,三日不退,再燒下去恐怕性命堪虞,遂帶他去青谷求醫,青谷老人發現他體內有鳳棲梧和常相思畢生內功。”

  眾人倒吸一口冷氣。

  鍾意急道:“那他頭頂的金針……”

  “正是那時釘入的,”樂其姝摸了摸樂無憂的後腦,微微苦笑一聲,“那兩人臨死前只想著將功力傳給孩兒,卻未想到,嬰兒如此幼小,經脈根骨都尚未築基,怎能承受得住他們如此高深的武功?故而青谷老人將兩根金針封入脈輪,壓制住了洶湧的內力,卻也導致阿憂此生註定武功平平,學任何武藝都比旁人略慢一些。”

  “啊……”樂無憂喃喃道,“我武功不濟竟然是有原因的,但我現在卻覺得內力十分充盈。”

  樂其姝道:“當初你們強闖龍門劍閣,阿i帶你誤入迷巷時,你頭頂金針便已經鬆動,雖然我將其重新封了回去,卻遠沒有青谷老人那般強橫的內力,以至於後來阿i帶著你從溫泉山莊疾奔而歸的時候,那兩根金針便徹底遺失了,內力再也壓制不住,所以你才會昏迷了那麼長時間。”

  “原來是這樣。”樂無憂看著自己的雙掌,眸光閃動,眉梢帶著笑意,眼角卻含著淚,輕聲呢喃,“我體內有著爹娘的武功……”

  鍾意柔聲道:“是他們在守護著你呢,每當你身陷險境時,他們留在你體內的內力便噴涌而出,逢凶化吉、絕處逢生。”

  “對。”樂無憂濃密的睫毛一顫,淚珠滾落下來。

  樂其姝含笑為他抹去臉上的淚光:“好孩子,你是他們最珍視的瑰寶,他們從未離開過你。”

  幾個人正在說著,忽然大船猛地一晃,桌上酒杯齊齊滾落在了地上,眾人連忙穩住身形,抬眼往艙外看去。

  只見濃黑的烏雲仿佛已低到了船頂,突然一道霹靂猶如劍光劈破濃雲,片刻之後,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開,緊接著,滂沱的大雨傾盆而下。

  海浪仿佛是個輕易便被激怒的猛獸,驟然沸騰起來,狂風捲起巨浪,氣勢磅礴地拍向大船。

  船體與巨浪重重相撞,劇烈晃動間,只聽船桅一聲毛骨悚然的裂響,三根高大桅杆齊腰折斷,呼嘯著往船艙砸下來。

  眼看即將砸破船艙,鍾意飛身躍出,雙掌竭力一頂,澎湃的掌風噴薄而出,將兩根桅杆逆風推去,摔進狂風巨浪中。

  另一根桅杆卻直直砸了下來,樂無憂騰起,一掌揮去,將桅杆擊落。

  忽地一個巨浪掀了上來,猶如掙出地獄的惡鬼,張開大口,一口將鍾意卷進浪中。

  “阿i!!!”樂無憂剎那間眼眶崩裂,猛地飛撲過去,剛要衝進浪中,卻見又一個巨浪拍了過來。

  渾濁而猙獰的浪頭悍然炸開,一個白衣身影破浪而出,掌中抓著斷裂船桅上的鎖鏈,如同一條弄cháo的蛟龍一般,矯健地飛回甲板,一把抱住樂無憂,鬆開鎖鏈,衝進船艙中。

  樂無憂頃刻間經歷了極致的痛與歡喜,眼淚控制不住地噴湧出來,緊緊抓住鍾意:“你沒事!太好了,你沒事!你真的沒事!”

  鍾意臉色蒼白,嘴唇都毫無血色,猛地將樂無憂摜在地上,俯身壓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惡狠狠地吼:“你瘋了?你想跳海?”

  “我……”樂無憂被他兇狠的臉色嚇住,“我以為你被浪捲走,我想去救你……”

  “那浪有多可怕你知道嗎?”鍾意憤怒道,“若連我都被捲走,你跳下去更必死無疑!”

  樂無憂忽地提高聲音:“那又怎樣?”

  “你會死的你知道嗎?”

  “死又怎樣?”樂無憂針鋒相對,強橫地頂向他,低吼,“與其眼睜睜看你屍骨無存,我更願意跟你一起死!”

  鍾意喋喋不休的嘴驟然沒有了言語,青白的嘴唇顫抖著,卻半個字都吐不出來,狠狠瞪了他半晌,猛地轉頭,吐出一口血來。

  樂無憂一驚:“你怎麼樣,是否傷到內臟了?”

  “沒事。”鍾意抹去唇角的血痕,沉悶地應了一聲,還想再罵他兩句,忽地有一個巨浪拍來,船艙猛地一晃,將兩人晃得滾到了一起。

  樂無憂伸臂死死抱住他,一手與他十指相扣,渾厚的內力輸了過去。

  海上風暴足足肆虐了兩個時辰,船夫岔開雙腿穩穩站在船頭,肌肉虬結的雙臂扣住船舵,硬是掌控著大船從驚濤駭浪中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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