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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化功散既是你配的,把解藥給我!”

  常相憶從袖中摸出一個玉瓶,托在掌心,淡淡道:“即便恢復武功又能怎樣,如今的天下主已經是濟兒了,偽君子安廣廈早已伏法,即便你回到洛陽,也不外乎被囚殺或是被當做瘋子兩個下場而已。”

  安廣廈雙眼癲狂地瞪著她掌心玉瓶,眼眶幾乎崩裂,徒勞地往前一躥,卻又一次被鐵鏈狠狠拽了回去,怒道:“你們母子會下地獄的!”

  “那也是你先下!”常相憶猛地甩袖,利落地抽了他一巴掌,她掌心帶毒,安廣廈的側臉即可便腫了起來,泛著可怖的黑斑。

  “且不說你屠滅河洛山莊、嫁禍棄風谷、構陷風滿樓,”常相憶目光如淬了毒的刀,陰涔涔地在他臉上逡巡,“二十五年前,不歸山上發生的大火,你敢說跟你無關嗎?”

  安廣廈仿佛想起什麼慘痛的回憶,踉蹌一步,目光恍惚地在地上遊走,喃喃道:“我沒想殺她……我明明給她留了一線生機,可她為什麼去而復返?她看到那個狂徒力竭而死的時候已經瘋了,她要殺我,還要殺常風俊……我們不得不殺了她。”

  “果然是你害死了長姐。”常相憶輕聲說。

  安廣廈抬起頭:“你要為她報仇麼?”

  常相憶搖了搖頭:“我本該恨你入骨,可你卻是濟兒的生父……”

  “一日夫妻百日恩,”安廣廈眸光微閃,放緩了聲音,“夫人,這些年我尊你敬你,從未讓任何女子動搖過你當家主母的地位,也只有你生下了我的孩兒,我對你如何,對濟兒如何,你應當知曉的。”

  “我知曉,”常相憶閉了閉眼,淡淡道,“罷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終是不能看你被囚禁在此,了此殘生的。”

  說完她衣袖一動,一道璀璨劍光從墨藍色大氅中she出,劍鋒一閃,勢如霹靂,果決地斬向鐵鏈。

  只聽一聲刺耳巨響,剎那間火花飛濺。

  安廣廈覺得四肢束縛一松,鐵鏈碎成數截斷落在了地上,他不敢相信地怔了怔,忽地跳起來,原地轉了兩圈,臉上肌肉顫抖,片刻之後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常相憶收劍回鞘,微微一笑:“是的,你自由了。”

  安廣廈的狂笑戛然而止,猛地回頭看向她:“想不到,你居然甘願來救我。”

  “呵呵,”常相憶搖著頭苦笑一聲,苦澀道,“安廣廈,你對枕邊人都要百般猜忌嗎?”

  “你……”安廣廈狐疑地張了張嘴。

  常相憶嘆息一聲:“這些年,說沒有怨恨那也是謊言,我從一開始便知曉你對長姐念念不忘,你娶進一房又一房姬妾,她們或是眼睛像長姐,或是性格像長姐……每個人身上都有長姐的影子。”

  “庸脂俗粉而已,怎比得上相思的絕世風華,”安廣廈聲音放緩下來,“雖然你們姐妹並不相像,然而你搗藥時的樣子,卻像極了她。”

  “是嗎?”常相憶低頭,唇角微不可見地上翹,勾出一個陰冷至極的笑容,她重新抬起頭,將掌中玉瓶丟了過去,淡淡道,“離了這英靈冢,你下一步有何準備?”

  安廣廈一把抓過玉瓶,想都沒想,顫抖著雙手倒出兩丸丹藥,一把塞進了嘴裡,哈哈大笑兩聲,攥起了雙拳:“我自然要奪回盟主之位,濟兒這孩子被你寵壞了,連生父都敢流放,他也真是膽大包天!”

  “愚蠢!”常相憶冷斥一聲,“濟兒是我一手扶上盟主寶座的,豈能由你把他拉下來?如今整個盟總都被濟兒收編,你的心腹已經全被清洗了,你無人無馬,只怕還沒踏進盟總,就已被就地格殺。”

  知道她所言非虛,安廣廈喘著粗氣:“不,我還有萬鬼墳,誰說我無人無馬?我麾下還有千魂萬鬼!”

  “裝神弄鬼算什麼好漢?”常相憶道,“安廣廈,多年夫妻恩情,我奉勸你一句,不要以卵擊石,我放你出去,可不是為了讓你與我孩兒為敵的,你若聰明,便尋一個僻靜之處,安度晚年,別忘了,你那殘缺的心法可隨時都有走火入魔的危險。”

  “心法……”安廣廈驟然想起自己這一切劫難的起源,神情恍惚而狂熱地呢喃,“對,心法……只要我得到完整的且共從容心訣……”

  常相憶嗤笑:“你可真像一個瘋子,呵呵,我對你也已仁至義盡,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斂了斂披風,轉身,儀態雍容地走出佛堂,一輛裝點豪奢的馬車靜靜地侯在英靈冢外,她伸出手去,在婢女的攙扶下走進車中。

  春寒料峭,邙山之上更覺陰寒,車內燒著暖爐,縈繞著淡淡藥香。

  忽地車外一陣疾風颳過,婢女撩起窗幔往外看了一眼,輕聲道:“是安廣廈,他向著東邊去了。”

  常相憶微微一笑,坐在一張厚軟的狐皮墊子上,拿簽子挑了挑暖手爐上的孔眼,眼角挑起一抹毫不掩飾的惡毒笑意:“醫絕常相思,毒絕常相憶……我可沒有長姐那樣的好脾氣。”

  安廣廈逃出英靈冢的消息不出半日便已經送到了客棧中,鍾意環顧四周:“你們怎麼看?”

  樂其姝冷笑一聲:“我看他是蠢,娶了個毒絕放在家中,還不每日三炷香地供著,恐怕到死都不會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或許他真當自己魅力無邊,連毒絕都能征服,”金縷雪晃著杯中酒漿,嬌俏地譏笑,“這些蠢男人,下邊兒多長二兩,腦中就要少長一斤。”

  “……”鍾意等人齊刷刷臉熱了起來。

  樂無憂疑惑地問:“常夫人既然恨安廣廈,為何不在英靈冢直接殺了他?”

  “那老雜毛的命是安濟保下來的,她若給殺了,豈不平白增加母子之間的隔閡?”樂其姝道,“再說,一刀了結性命哪有一點一點摧毀他的信念、看他絕望而死來的痛快?”

  金縷雪點了點頭:“殺人不如誅心。”

  立春之後,天氣便一日暖過一日了,待過了驚蟄,雨水漸漸多了起來,一場沾衣不濕的杏花雨過後,官道上糙色青青,一輛馬車自北往南地緩緩駛來,仿佛並不急著趕路,車夫哼著小曲兒,手裡拎著一條發了三根細芽的柳枝權當馬鞭,漫不經心地半天抽兩下,拉車的竟是一匹馬和一匹驢子。

  “心有靈犀近來是不是胖了?”樂無憂倚在車壁中,嘴裡叼著一根枯糙,隨馬車的晃動搖頭晃腦。

  “是嗎?”鍾意撩起窗簾往外看去,附和,“阿憂眼力果然卓絕,仿佛確實豐腴了些,看來那些上等糙料沒有白吃。”

  九苞一口血差點噴出來,揚起柳枝輕輕甩了一下驢子的屁股,沒好氣道:“瞎子才看不出胖了呢,沒準是懷上了。”

  鍾意和樂無憂齊齊驚呆:“什麼?”

  “哼,這貨整個冬天在馬廄里欺馬霸驢,不知道糟蹋了多少良家馬驢,”九苞控訴,“離開客棧的時候,掌柜的拉著我差點哭出來。”

  “阿彌陀佛,”樂無憂呼了一聲佛號,心疼地看著驢子的肥屁股,“若真懷上了,那可怎麼辦?也不知是哪個登徒子的野種,唉唉唉,我的大美人,你真是讓老夫操碎了心啊。”

  鍾意善解人意地說:“不怕,待我們到了天闕山,漫山遍野都是嫩糙,怎麼也養得起它們孤兒寡母……”

  一直坐在車裡閉目養神的樂其姝睜開眼睛,面無表情道:“九苞,以後做菜少放點兒鹽,看把這兩人給鹹的。”

  九苞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樂無憂道:“娘,您這麼說就不對了,雖然心有靈犀是只驢,但它可不是普通的驢,孩兒重返江湖這麼長時間,它對孩兒可一直是不離不棄,你看,阿i醋性這麼大,都心甘情願認它做大,自己做小……”

  “……哎?”鍾意愕然。

  “兒啊,你是不是傻?”樂其姝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你都不離不棄了,居然沒看出來那是頭公驢?”

  樂無憂表情一下子空白了。

  吹面不覺的楊柳風中忽然傳來一絲輕微的飛翔聲,樂其姝掀開窗簾,一隻風塵僕僕的灰鴿子停在了車窗上。

  樂無憂取下信筒,打開掃了一眼,訝然:“金姑姑說安廣廈造了艘船,出海去了。”

  “他要去仙鳴山城。”鍾意眼神微沉,輕輕磨了磨後槽牙,笑了起來,“真是自尋死路。”

  “我們也去!”九苞急道,“小廢物千方百計保他一命,他卻不領情,那我們也不必給小廢物面子了!”

  鍾意驚奇地看向他:“你何時給過安濟面子?”

  “我們不是賣了個天大的面子給他麼,要不然小爺我早上英靈冢,親手剮了那老雜毛了!”

  “你是為了給安濟面子?”鍾意道,“我們難道不是欲擒故縱,為了殺得更痛快,才暫時放他一馬的嗎?”

  九苞瞪了瞪眼,張口結舌半天,憤怒地憋出一句:“就你話多!”

  常子煊傷勢已基本好轉,只是臉色卻依然蒼白,靠在馬車角落,看著眾人打打鬧鬧,不由得輕輕笑了起來。

  馬車在驛站稍作補給,改道往東海之濱駛去,快馬加鞭趕了十日,來到一處碼頭,清晨剛下了一陣小雨,洗去臭魚爛蝦的腥味,清涼的空氣中瀰漫著獨屬於海水的新鮮氣息。

  鍾意包了一艘大船,眾人陸續踏上甲板,九苞站在高高的船頭,極目望去,見到朝陽緩緩從海底升起,將整個海面都灑上細碎的金光,不由得心曠神怡,喃喃道:“好美!”

  “你沒去過仙鳴山城,”鍾意負手從背後走來,雙眸迎著朝陽,浮光躍金,笑道,“那裡漫山芳菲,青山綠水,日出如火,明月cháo生,那是見過一次,便會惦記一輩子的地方。”

  九苞咧嘴一笑:“我也想看看,是怎樣的仙境,能孕育出爹爹那樣純澈清絕的男人。”

  cháo水如期而至,水漲船高,船夫斬斷繩索,一個浪頭過來,大船猛地往前一衝,然後隨著cháo水退入浩瀚的大海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地平線已經從天際消失,整個天地間仿佛只剩下湛藍的海水,和沾水而過的雪白海鷗。

  再過了一會兒,連海鷗都已不見,只余東南方颳起的溫暖海風,撲面而來。三桅大船上風帆升到最高,鼓到最滿,乘風破浪,風馳電掣,船夫索性放開大舵,懶洋洋地靠在船舷上,哼著小曲兒喝起了酒。

  鍾意卻皺了皺眉,揚聲道:“船家切莫掉以輕心,每過一炷香時間,便將風帆落下重新升起一次。”

  船夫詫異地看向他,慡朗笑道:“東家多慮啦,難得今日颳起了南風,把帆鼓得滿滿的,咱們可不能浪費了,這叫借風使船,你看這船跑得,又輕又快,別的時候可沒這麼好的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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