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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從這裡走過,”鍾意抬頭看向遠處半天晚霞間玲瓏剔透的亭台樓閣,“果然是去了內城。”

  眾人循著安廣廈留下的痕跡追了上去,推開半掩的城門,一座宛若仙境的城池出現在眾人面前。

  金闕玉樓、珠箔銀屏,在夕陽的殘照下璀璨生輝。

  然而卻一片死寂。

  此處地下有火山,島外有海水,當年滿地狼藉的血肉已經在海風中腐蝕,化作塵煙,徒留下這樣一座精巧華美的死城。

  鍾意等人踩著嵌滿珠貝的樓梯拾級而上,緩緩走過一間又一間華美空寂的宮殿,天色漸漸昏暗下來,夕陽最後一抹餘暉消失在檐角,整個天地籠罩在淡淡的海霧中。

  “這間宮殿是島民的遊玩之所,”鍾意輕聲說,“島上子民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任何一個人都可以來到這裡,九苞,我第一次見到令尊的時候,就是在這裡。”

  九苞摸著白色珊瑚雕成的燈柱,喃喃道:“原來,父親當年就是生活在這樣的仙境中。”

  “令尊瓊郎是仙鳴山城最富美名的男子,”鍾意笑道,“我年幼時曾見他坐在玉殿檐角高歌,引來百鳥朝聖,可惜,被令慈帶回中原之後,便失了聲音,整整七年,不言不語。”

  安濟跟在眾人身後,眼神黯淡下來。

  夜色漸深,海霧遊走,整個天地都仿若隔紗,看得不分清起來。

  樂無憂忽然擰起眉頭:“這霧是否太濃了些?”

  眾人地一驚,這才發現整個大殿之中瀰漫著濃濃的霧氣,隔著煙霧看向周圍,仿佛鬼影幢幢。

  樂其姝沉聲道:“是過雲煙!大家小心!”

  話音剛落,濃霧中響起一陣桀桀的笑聲,陰森}人,樂其姝猛地一轉身,照膽猶如一條銀練劈入濃霧,閃亮的劍光照出眾人周圍密密麻麻的鬼影。

  一陣鐵鏈的脆響,數條奪魂鉤飛擲而來,淬毒的鋒刃泛著詭譎光芒,直逼眾人面門。

  “真是螳臂當車!”鍾意左手一揚,摺扇呼嘯而出,挾裹疾風擊向濃霧,錚地一聲,三尺水躍然掌中,恍若千年寒冰,勢如碧海cháo生,一劍揮去,數條鉤鎖齊齊折斷,劍氣勢不可擋,猶如滾滾cháo水,掃向濃霧之中。

  樂無憂手持稚凰與他脊背相抵,朗聲笑道:“不過是裝神弄鬼,鍾離城主何須這般如臨大敵?”

  鍾意一把接住從濃霧中呼嘯而回的摺扇,嗅著扇骨上新添的血腥味,微微一笑:“如臨大敵?阿憂眼神兒也忒歪了,這分明是遊刃有餘。”

  說話間,無數鬼影襲來,濃霧遮天蔽日,整個大殿之中伸手不見五指,只聽耳畔刀聲劍鳴不絕於耳,鬼影利爪揮過,帶起的腥風中滿滿俱是毛骨悚然的血腥氣息。

  安濟竭力揮劍斬落一個鬼影,縱身躍到珊瑚燈柱上,急赤白臉地叫道:“這是萬鬼墳?怎麼殺之不盡?”

  “問你那雜毛爹!”九苞憤怒地咆哮,靈活地躥上一根白玉柱子,躲過鬼影狠戾一爪,雙腿夾著柱身,腰身極軟地一個後仰,雙劍齊出,只聽一聲血瀑炸開的聲音,鬼影軟倒在地,發出濃烈的腥氣。

  樂其姝一劍斬落數人,大聲道:“這是安廣廈在拖延時間,我們不能戀戰。”

  濃霧中傳來一絲危險氣息,仿佛有什麼強大的惡鬼正在疾馳而來,鍾意忽地躍起,一手攬過樂無憂的細腰,抱住他一個迴旋,險險避過濃霧猛然疾she而出的奪魂鉤。

  樂無憂定睛望去,只見}人的霧氣中,一條熟悉的灰影躥了出來,吃了一驚:“小心,是鬼梟!”

  奪魂鉤一擊不中,毫不遲疑,失魄爪迅疾襲來。

  鍾意一個迴旋剛剛落地,利爪已至面前,來不及變招,竭力提氣想要挺身硬抗,卻不料樂無憂以兩人相擁姿態腰身一擰,猛地抓著他飛身騰起,一腳踩在巨大的玳瑁香爐上,利落翻身,衣袂翻飛,流風回雪,避過強襲而來的失魄爪。

  “哈哈,”鍾意亂戰之中還笑得出來,朗聲道,“阿憂的輕功又精進啦!翩若驚鴻矯若游龍,為夫與有榮焉!”

  “閉嘴!”

  樂無憂攬住他,穩穩落在大殿金座的椅背上,未及喘息,稚凰發出一聲清鳴,擋向追擊而來的利爪。

  金座仿若年久失修,椅背上據了兩人,轟然倒塌,二人敏捷地飛躍起來,只見金座轟地一聲倒在地上,露出座底黑黢黢的密道。

  鍾意訝然:“咦?”

  “咦什麼咦?”樂無憂氣急敗壞,“這可是你家!”

  一條紅衣身影飛掠而來,樂其姝往密道中看了一眼,果斷道:“下去!”

  樂無憂猶豫:“下面說不定有危險……”

  “你剛才也說了,這可是他家,”樂其姝往鍾意臉上一指,“座椅底下的密道必然是逃生之路。”

  “不錯,”鍾意道,“這鬼影無窮無盡,我們走為上策!”

  說完,率先跳入密道之中。

  “攔住他們!”一聲嘶啞的鬼叫,數以千計的鬼影如cháo水般湧向密道前。

  鬼梟灰色的身影一馬當先,疾掠而來,衝破同伴的影cháo,鐵鏈晃動,森然駭人的奪魂鉤重重擊向樂無憂的後心。

  一聲悽厲劍嘯,濃烈的血腥氣沖天而起,一柄黑色的長劍擋住他的攻擊,鬼梟抬眼望去。

  眼前忽然一白,仿若雪盲,他猛地捂住眼睛,喉間毫無來由地溢出悲愴的鬼哭。

  謝清微白衣銀髮,羽衣鶴氅,擋在密道之前,淡淡地說:“你們去尋安廣廈,我來擋住他們。”

  安濟驚道:“鬼影奇詭,你一人之力如何擋得住?”

  “誅邪劍在,邪魔不存,”謝清微仿佛一池寒潭,不因眼前狼藉血腥的一幕而起半點波瀾,皎白如玉的素手捏了個劍訣,劍身血光大漲,陰寒}人,毛骨悚然的劍氣中,玉石之聲不急不緩,徐徐傳來,“誅邪劍出,萬鬼同哭。”

  悍然一劍揮去,濃霧中血光飛濺,霎時響起悽厲的鬼哭之聲。

  眾人躍入密道之中,謝清微掌風揮動,沉重的金座轟地一聲立了起來,重重蓋在了密道入口。

  “我們快走,”樂其姝道,“安廣廈為何在此處狙擊我們?多半是有了那半闕心法的線索,才派出萬鬼墳來拖延時間。”

  “是。”

  漆黑的密道之中沒有一絲光線,伸手不見五指,鍾意從懷中掏出一個火摺子,吹了口氣,一朵小小的火苗顫微微地跳躍起來。

  “我仿佛聞到有鮫油的味道。”樂無憂皺了皺鼻子,循著味道往旁邊走去。

  鍾意深嗅一下,困惑得說:“我怎麼沒有聞到?你小心些,等等,我來給你找路。”

  樂無憂徑直往一個方向走去,站住腳,從鍾意手中接過火摺子,往牆上一個凹槽中一點,呼地一聲,一條火舌猶如火龍一般躥了出去。

  鍾意目瞪口呆:“阿憂,你真是個狗鼻子。”

  “閉嘴。”

  火光照亮密道,眾人才發現,這裡竟然大得出奇,仿佛是一間宮殿的雛形,然而十分簡陋,與地面上華美精巧的宮殿截然不同,牆壁上有粗糙的雕刻,顯然尚未完成便已經停工。

  鍾意摸著牆上的雕刻:“海洋、波濤、大船、荒蕪的海島……這仿佛是我先祖們剛剛上岸的樣子。”

  “你先祖不是島上的人?”

  “我們是中原人,千餘年前,先祖與人相爭,施以刖刑,致人慘死,對方後人前來報仇,株連全族,幾欲趕盡殺絕,為了活命,先祖造船出海,躲到這個荒島避難。”

  “竟然是這樣……”

  “先祖抱恨終天,深悔自己負氣好鬥,以致全族幾近覆滅,故而約束子孫虛懷若谷,不得爭強鬥勝,”鍾意唏噓,指著尚未完成的雕刻,“你看,島上人人習武,卻一片祥和,習武不是為了當什麼武林盟主、天下第一,而是外練筋骨、內修胸懷,察人心命脈、觀滄海浮生、悟陰陽變遷,見天地、見眾生、見自己。”

  牆上的火龍一直往前蔓延,眾人運起輕功,往前方掠去,密道百轉千回,宛如迷宮,不知過了多久,前方忽然傳來霍地一聲悶響,只見火光大漲,道路盡頭亮起一團火焰。

  那是一盞純白色的油燈,以珊瑚為柱,托起一隻巨大的鳳凰螺,螺殼中燈油熊熊燃燒,仿若一汪火海。

  火海之後是一個圓形的斗室,硨磲貝殼打造而成的寶座在火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一個披髮的中年男人盤膝而坐,聞聲緩緩睜開眼睛。

  安濟發出一聲壓抑的悲泣。

  “你們來了……”安廣廈淡淡道,他仍穿著灰布僧袍,卻滿眼戾氣,目光落在安濟身上,微微一笑,“濟兒,到爹爹這裡來。”

  安濟茫然往前走了一步,卻突然停住腳步,哽咽了一聲,生生壓制住想要撲上去大哭一場的衝動,雙眼通紅,咬住下唇用力搖頭,“你不是我爹!”

  安廣廈神色一凜:“逆子!”

  “我的爹爹,千金裘、紫金冠,儀表堂堂、英武不凡,不是你現在這幅鬼樣子!”安濟帶著哭腔輕聲說,“你不是我爹,你是從地獄爬出的惡鬼!”

  “惡鬼?”安廣廈笑了笑,雙臂忽地伸展開,昂起脖頸,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從寶座上走下來,“濟兒,你she殺親舅、流放生父,居然還有臉說別人是惡鬼?”

  安濟渾身狂顫起來:“不……我she殺舅舅是因為他已經瘋了,他罪大惡極,不得不死,我流放你是因為你惡貫滿盈、罪不容誅……我若不殺你們,便會有別人來殺……”

  “都是藉口,”安廣廈一步一步地走近,從容不迫地笑道,“濟兒,你曾是個乖孩子,被人迷惑了,才會走上歧途,濟兒,過來,到爹爹懷裡來……”

  安濟雙目淒迷,看著父親伸出的手掌心頭一顫,猛然想起年幼時,這雙手是怎樣托起了自己,溫暖而踏實……不由得迷茫起來,身不由己地往前走了一步。

  安廣廈微微一笑。

  忽然一隻手抓住了安濟的肩膀,粗暴地將他扯去身後:“老雜毛你再妖言惑眾信不信小爺我把你碎屍萬段!”

  安廣廈臉上笑容夭折,眸光一閃,看到一個青袍少年手持雙劍,凌厲地攻了上來,呵斥:“放肆!”

  抬臂一揮,一隻蒼勁的手掌從袖中伸出,二指兇悍地擊向九苞的佩劍。

  “泉台一指!”鍾意沉聲道,“小心!”

  九苞猛地瞪大眼睛,想要變招,然而招式已老,眼看著鐵枝一般的二指就要擊在劍上,斜刺里一條雪亮的劍光疾馳而來,快似閃電、宛若驚雷,強橫地斬向他的手指。

  安廣廈眼明手快,果決變招,身形一擰,猛地猶如猛虎一般撲了過來,一掌揮出,擊向仗劍之人。

  紅影一閃,樂其姝收劍回防,另一隻手迎擊上去,與他對了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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