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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昭緊緊抿了唇,心臟緊縮成一團,痛得幾乎呼吸不過來,許久以後才道:“你果然怪我……”

  雙林不說話,只將頭偏過一側,眼睛裡卻感覺到了有什麼東西熱熱的涌了出來,他居然哭了,他舉了袖子想遮住臉,卻被楚昭帶著血腥味的手拿了帕子過來替他擦了淚水,然而淚水卻仿佛忍不住一般,一直往外涌著,楚昭聲音微微發了抖:“我沒把你當奴才看……更不是要把你當寵物養著……我只是,只是不希望你死。”

  楚昭的眼圈發紅,聲音也哽住了,許久以後才深呼吸了一下,儘量平靜地道:“圍城那會兒,城裡兵力還夠,又有雷愷這樣的老將坐鎮,一時半會城破不了,我也安排了後手護著你們。我也不是故意不救,那時候確實有事絆住了,後來待要回去救,你們已經突圍了,我……我也很高興,聽說都是你的主意,我高興得很,後來知道朝廷大軍也要到了,便索性裝成失蹤,想著你們那邊也解圍了,我不知道你會出來找我,你一向都很能審時度勢的,但是知道你來找我,我是很高興的,我一接到信就已帶了人趕過去,還是晚了,你的眼睛出了事,我很難過……何宗瑜寫信給我,說了你說的話,你說得很好,是我輕看了你,只是如今你就不能和個男人一樣,再努力一下,把眼睛治好嗎?為什麼試都沒有試,便要輕易放棄呢?這難道是一個男人所為嗎?”

  雙林冷笑了聲:“我的確就不是個男人,王爺如今不必拿話哄人。”

  他雖然時時姿態恭敬,卻從未在任何人面前顯出卑微之態,如今卻自暴自棄說出這等輕賤糟蹋自己的話,楚昭胸口錐心一樣的痛,抬頭看到英順和柯彥早已站在帳外,卻不敢進來,深呼吸了一下,他畢竟自幼被嚴格教養,不許在臣子面前失態忘情,很快控制好了情緒,穩定了下來,站起來走了出去對柯彥道:“開些安神養氣的藥,不要教他情緒激動。”一邊又對英順道:“一刻也不要離了人,若是再有個意外……”他不再說話,心裡想著若是他真的死了,自己會怎麼樣?

  他走出帳,忽然覺得胸口一痛,忍不住咳了一聲,喉頭一甜,下意識用帕子捂住嘴,便看到一抹猩紅吐在了帕子上,旁邊英順已嚇得面上失色,他卻搖頭示意英順不許說話,快步離開了帳篷。

  第95章覺華島

  柯彥給雙林把脈後開了方子,低低對雙林說道:“你的眼睛會好的,你,你別灰心……我一定會想辦法的,我已經讓人送信回去給我爹了,讓他問問太醫院那邊可有什麼良方。”

  雙林搖了搖頭,並不想說話,他一貫心高氣傲,自殺在他看來的確是懦夫的行為,但他如今覺得,與其毫無意義毫無尊嚴地活著,不如死去。

  英順在一旁終於開口道:“王爺自出征起,一直身先士卒,開平一戰,艱苦非常,後來追擊之時,王爺右胸中了箭傷,大寧被圍那會兒,王爺箭傷迸發,發熱昏迷,大軍也羈留在外,一時回援不及,王爺清醒後立刻要求大軍立刻回援,結果才拔營趕路了一天,就聽說城圍解了,何長史寫了信回來說了情況,他才放心,那天他心情極好,還和我說了你獻計突圍的事,很是為你驕傲的樣子。之後駱相提出還是按原計劃執行,讓王爺假裝失蹤,否則正面與武靖公那邊對上,我們要吃虧。這事機密,一旦泄露就是欺君和貽誤軍機之罪,只有王爺親兵和幾個心腹大將才知道。”

  “結果沒幾日,便有密探來報說你帶死士出了城,王爺一聽就急了,也不管箭傷未愈,親自帶隊去追你,聽說還是親自下崖去找的你,把你帶回來的,你眼看不到,他這些日子幾乎都食不下咽的。其實吧,若是我也瞎了,大概也和你一樣寧願死了,但是如今殿下這般待你,哪裡還是將你當成個奴僕。平心而論,你這性子,也沒把主子放在眼裡過,王爺做什麼,何嘗需要向我們解釋,我們只管聽王爺的安排,忠心耿耿便是了,如今你看你何事不是自作主張,如今又對王爺心裡怨怪,當面給王爺沒臉。咱們也算認識多年了,如今細想來,你這人冷心冷肺,看著仿佛對誰都好,其實卻對誰都不在乎,忽剌巴地想死就要死,也不想想別人是不是會為此傷心。”

  英順一貫都愛冷嘲熱諷,今日卻一反常態推心置腹起來,雙林這些天承了他的照顧,適才英順又為他挨了打,臉上有些過不去,雖然心裡仍然有著一股委屈,卻只是閉著眼睛不答。

  英順看他神色,一時半會應該不會再尋死,也不敢再多說,只給柯彥使了眼色,柯彥卻不敢耽誤太久,開了藥又匆匆去給楚昭把脈調治箭瘡不提。

  大概柯彥開的藥果然很安神,雙林喝了以後果然睡得很深,再醒來的時候自己卻是在馬車上,英順說大軍要換紮營點,具體去哪裡也不知道。車子走了兩日才到了地方,安置的房間卻不再是營帳,而是房裡,天已近夏,屋裡卻十分涼慡,有微風徐徐吹入窗子,空氣里都是清新的槐花香味,極清淡悠遠。房裡也十分安靜,偶爾聽到外間有人低低說話,有時候聽得出是英順似乎在安排什麼,有時候是楚昭在吩咐什麼事,聽起來這房仿佛卻是楚昭住著的。

  過了一會兒英順送了燕窩粥進來給他吃了些便出去,他聽到楚昭進了內室來,坐在床邊,徑直問他:“你身上累嗎?這裡是覺華島,離岸不遠,但是地方隱秘,這些日子我們就在這邊靜養一段時間,那邊有溫泉,你去泡泡好不好?對傷口有好處。”

  雙林與他獨自相對有些尷尬,只是楚昭似乎前一晚上發火又已過去了一樣,說話仍和從前一樣從容平和,他只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說道:“好。”他自出城找楚昭起直到後來養病,就一次都沒洗澡過,只是讓人擦身而已,其實自覺身上也骯髒粘膩得很。

  楚昭嗯了一聲,卻直接上前將雙林忽然抱了起來,雙林看不到,忽然被他懸空抱起嚇了一跳,不得不扶住他的肩膀:“殿下?”

  楚昭道:“不是說去泡溫泉麼?我帶你過去。”說罷已直接走了起來,雙林忙推拒道:“殿下,叫英順來吧。”一邊動起來,楚昭道:“別動,我胸膛上有箭傷的,仔細碰到了。”

  雙林的手僵住了,楚昭輕笑了聲:“英順那小身板能做什麼?”一邊已快步將他抱入了一處浴池內放了他下來,雙林感覺到了蒸汽蒸騰,又有濃濃的硫磺味,正有些好奇,卻感覺到楚昭已順著替他解開了身上的中衣帶子,雙林忙按住道:“殿下,我自己來。”

  楚昭道:“你看不見,仔細掉水裡去……你身上哪裡我沒看過?”

  雙林不妨他忽然提起這件事來,臉騰的漲紅,居然一時不知說什麼,楚昭卻道:“聽說你不習慣其他人近你身,這些日子你就住我內室里好了。”一邊已是將雙林衣服都剝掉,露出了有些全身肌膚來,他當時滾下山崖,身上被石頭擦傷多處,如今雖然傷口已基本收口癒合,蒼白的肌膚上多處有著淺淺粉紅的傷疤,楚昭想起當日替他解藥時全身肌膚光滑無瑕的樣子,心下又微微有些痛楚,已又將他抱起來泡進了淺水池裡道:“你身子虛,傷口也沒有完全痊癒,不能泡太久,如果覺得頭暈胸悶的,趕緊和我說。”

  雙林還在全身不自在中,卻已被楚昭飛快地放入了水中,溫熱的水緩解了他的緊張,楚昭一副理所當然直接上手的舉動也教他不好說什麼,他閉了眼睛,卻感覺楚昭正在替他解了頭髮幫他浸入水裡,忙伸手去抓了頭髮道:“我自己來!”

  楚昭道:“你頭上有傷口,看不到的,我來幫你弄。”一邊又將一個胰子塞在他手裡道:“你自己把胰子打了吧,我一會兒幫你沖水。”

  雙林接過胰子,整個人都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態,也拿不準自己該用什麼樣子的態度對楚昭,楚昭卻拿了個勺子舀水替他慢慢浸濕了頭髮,看雙林手裡捏著胰子,肩膀上的肌肉都繃緊起來,知道他定是不自在,便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把壽哥兒託付給你的事,還有詐稱失蹤的事,沒和你說,是我的不對。”

  雙林抿了抿嘴,有些自暴自棄道:“你是主子,做什麼都是有道理的。”

  楚昭道:“自作主張膽大妄為的事你做得還少嗎?但是一到我跟前,你就什麼主奴都搬出來,把界限分得清清楚楚,說的話一句比一句戳肺管子。大寧府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安全的,若是天命不好,真的糟到那樣地步,我想你也不會推脫責任,但是若是事前和你說,只怕你不知編排什麼一套一套的道理來和我推脫了。”

  雙林不說話,楚昭看他臉上漲紅,整個人泡在水裡睜著眼睛神情茫然不知所措,嘴唇抿得通紅,和從前那一副沉穩從容的模樣截然不同,多了幾分脆弱,心頭憐意大盛,只是輕輕替他將頭髮洗乾淨,雙林沒話找話似的問了一句:“聽英順說殿下身上受了傷?”

  楚昭嘴角忍不住含笑道:“嗯,傷了點肺,不過不妨事,也是慢慢養著便好了,所以駱相才堅持叫我詐稱失蹤,我若出去,朝廷軍令,我不得不奉,卻不知要有多少暗算在裡頭,不如暫避鋒芒。”楚昭緩緩說著,看了看池子旁邊的沙漏,知道不能讓雙林泡太久,又將他抱了出來,放在大毛巾上替他擦了,又替他穿上中衣,又在外頭加了件袍子,一邊對雙林說話:“腿還疼嗎?要去院子走走嗎?柯彥說你要多走動走動。”

  雙林被他抱來抱去正不自在,連忙站了起來,他腿上當時居然只是普通外傷,竟然沒有骨折,走雖然不太靈便,卻也可以慢慢走著,楚昭扶著他緩緩走了出去,院子裡似乎有大樹,很是陰涼,楚昭道:“是菩提樹,很大,聽說也有百年了,附近還有個佛寺叫大龍宮寺的,聽說主持也很有些見識。”

  雙林看不到,身旁又沒別人,只能任由楚昭牽著,在院子裡走了一會兒,只感覺到腳下似乎是石板鋪成的庭院,院子裡十分涼慡,風裡除了木葉清香,還有著隱隱的海水咸腥味,想必離海很近,他身上畢竟有傷,走了一會兒便已力氣不支,楚昭看他額上見汗,便將他又抱起放在一處竹榻上道:“你喝點水休息一下。”

  雙林坐在那邊,感覺到這榻上似乎十分寬大,一時有些摸不到邊,手裡很快被塞入了一杯剛剛好的茶杯,他剛泡完溫泉出來也的確感覺到了口乾,不知不覺已將那杯茶水喝完,茶杯卻又被楚昭取走,將他按了按讓他斜靠了下去道:“這裡沒旁人,你別拘謹,你也早就沒把我當成主子了,別想那些規矩了。”說完似乎也十分自然地靠在了他身側,順手替他將頭髮披散開來讓他快干,一邊卻又不知從哪裡拿了一本書來翻著書頁道:“這裡其實我也是第一次來,我叫人送了這裡的縣誌來看,挺有意思的。這裡古時是叫桃花浦的,後來歷代都叫桃花島的,昨兒進來倒是沒見有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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