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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你的世界一定要與別人一樣?”唐蘅反問,“如果不一樣,你是不是就覺得別人的世界很荒唐?”

  “因為……我……”她張口結舌。

  唐蘅在廟內踱來踱去,忽然停住腳步,道:“風沂,冷杉在這裡。”

  她飛跑過去。

  後窗外的平地上果然有一株巨大的冷杉,上面纏滿了古藤。

  她的臉頓時驚得煞白。回頭一看,發現那窗面對的正是子忻發病時靠著的那堵牆。

  “可是,他當時說的原話是,‘這裡有一株冷杉。’”

  唐蘅笑了。

  “你笑什麼?”

  “你沒明白他的意思。我給你打個比方行麼?”

  “你說。”

  “比如你在夜半時分坐在這個廟裡,忽聽見外面不遠處傳來一聲可怕的狼嚎。”唐蘅淡淡地道:“倘若此時子忻就在你身旁,你會怎麼告訴他?是說‘這裡有狼’,還是‘那裡有狼’?”

  第二十章青蘋果

  下了馬,迎面是“逝水茶軒”古色古香的招牌。

  這四個字用的是彎彎曲曲的古篆,不是讀書人只怕第一眼很難認全。

  “這地方不知道你以前來過沒有?——聽說這條街上有十幾家茶館,可惜我只認得這一家,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雖然這也只是她第二次,蘇風沂推開門,老練地在前面引路,一副老主顧的樣子。

  唐蘅連忙點頭:“你的眼力果然不差。這正是我最喜歡來的地方。茶好、糕點好、安靜、廳堂的布置也雅致,聽說主人除了做茶藝,還是古董商的掮客。”

  “你說的可是田三爺?打過一次交道。”蘇風沂淡淡地道,一談到自己的專業,臉上頓時露出倨傲之色。

  “先說好,我來付帳,”唐蘅看她穿一件式樣簡單、手工粗糙的百褶裙,那是鋪子裡最便宜的貨色,且渾身上下也沒一件像樣的首飾,不禁有些替她難過,口氣不由自主地體貼起來,“不過算你請客。”

  他擔心蘇風沂不知道這逝水茶軒看似不起眼,其實是城裡最貴的茶館。一杯蒙頂甘露加兩塊鳳梨糕就要二兩銀子,相當於普通人家一個月的飯錢。何況唐蘅打過交道的幾個女人動不動就獅子大開口,而蘇風沂竟搶著要請客,光這份心意就讓他受寵若驚,哪裡還敢指望她真的掏錢。

  “不,不,不。我請客,當然我付帳,”蘇風沂不理他那一套,將頭搖得好像撥浪鼓,“我有事求你幫忙。”

  他笑了:“求我幫你打架?誰得罪了你,說來聽聽。”

  “比這個麻煩多了。所以請你不要客氣。這份人情請一次客遠遠不夠,說實話,現在我已覺得有些慚愧。”雖是這麼說,她的臉上半點慚愧的影子都沒有。

  “你這麼說,我已開始有點緊張了。”唐蘅半開著玩笑,悠然地道。

  兩人找了個僻靜的座位,要了茶點。

  “說吧,求我什麼事?”

  “想借你身上一件東西一用。”

  唐蘅看一眼自己的衣裳。

  他認為自己身上最珍貴的東西便是身上的衣裳和頭頂上的假髮,兩樣都耗掉了他大量的心思和銀子。但這兩樣東西蘇風沂顯然不會借,但這兩樣東西蘇風沂顯然不會借,因為不論是身材還是腦瓜的形狀,兩個人都相去甚遠。便放下心來,道:“好說,你想借什麼東西?”

  “附耳過來,我悄悄告訴你。”

  他歪過頭,蘇風沂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她的話還沒說完,只聽得“撲”地一聲,唐蘅的一口茶噴了出來,臉“騰”地一直紅到耳根:“什麼?你說什麼?”

  “其實對你來說,這不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是吧?”

  “你瘋了!你還是個小丫頭!”

  “咱們同歲,你只比我大幾個月,對吧?”

  “可是……”

  “我知道這很讓你為難,”蘇風沂愁腸百結地道,“你能幫我這一次麼?”

  “對不起,這個忙我不能幫。”唐蘅又搖頭又嘆氣,“前兒遇到一位老太爺還向我嘆息,說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想不到這麼快就兌現在你身上。”

  “這關世風人心什麼事啊?”蘇風沂雙手支顎,瞪大眼睛,一副純潔無辜的樣子,頓了頓,又眨眨眼,氣若遊絲地道:“阿蘅,你是處男麼?”

  “當然!”

  蘇風沂的臉上露出失望之色:“這麼說來,你沒什麼經驗……”

  “完全沒有,你找別人罷。”唐蘅馬上道,“實在找不到,我可以替你找一個。”

  “你以為我是個隨便的女人麼?”蘇風沂將他的手腕死死地一擰,“找你是信任你。”

  “不不不,千萬別找我。我干不來,子忻知道要殺了我的。”

  “咱們不說,他不會知道。”

  “不不不,他會知道,他是大夫。”

  “我只要一次。”

  “一次也不行。”

  “算我求你,好不好?”她的聲音又輕又軟又甜又粘,好像碟子上的鳳梨糕,“這真的對我很重要。只要你答應我,下次無論你求我什麼,我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皺一皺眉頭我就不是蘇風沂。”

  “風沂,你是一時頭腦發熱。可是,對我來說,”唐蘅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餓死是小,失節是大。”

  “別這麼嚴肅,老兄。”

  “我說的是真的。”

  她驚訝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只好低聲解釋:“我不想干那種事,因為我不想覺得我是個男人。”

  怔了半晌,蘇風沂道:“這只是一件事,做做而已。你為什麼老要想到男女?這跟男女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這是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做的事。”

  “你忘了方才你開導過我的話。”

  “我開導過你什麼話?”

  “你問我是‘這裡有狼’還是‘那裡有狼’。這世上本沒有‘這裡’與‘那裡’,‘這’與‘那’只跟所思所想有關。同理,這世上也沒有‘男’和‘女’,只有我們兩個人。”蘇風沂振振有辭,“你為什麼要想這麼多?”

  唐蘅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可是,既然如此,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討厭我?我又沒招誰惹誰。”

  “我就不討厭你。”蘇風沂道,“我挺喜歡你的。輕禪也說喜歡你呢!我和輕禪看上去也不像傻子,對吧?”

  唐蘅沒吱聲。

  “還有,你的頭髮我都包了。我每長長一尺,就剪下來送給你,好不好?”

  “……”

  “阿蘅,你說話啊,你到底答應不答應?”

  唐蘅仍舊搖頭:“我是被唐門趕出來的敗類,曾因‘節行不檢’抓入刑堂。長老們要問我服妖之罪,我父親就是刑堂的堂主。他一反往日的作風,費盡唇舌替我開脫。——我一直以為父親是個老實厚道的人,想不到他竟很會狡辯,不但矢口否認,還緣引歷代家法,硬是把長老們興師問罪的勁頭強壓了下去。可是我知道在他的內心深處,一直不明白我為什麼要這樣,一直希望我能是個正常的人。”他的聲音微微發顫,“可是我做不到,我改不了……我不配做他的兒子!有時候我真希望他能說我點什麼,可是他什麼也沒說。無論家族中的人如何在他面前說三道四,他從沒說過我一個字,就好像不知道有這回事。”

  “所以你離開了唐門,離開了家。一個人在另一個城市獨自生活?”

  他點點頭。

  蘇風沂同情地看著他,柔聲道:“你父親不說你,是因為他愛你。如果連你最親的親人也如世俗一般看你,你豈不是無處容身?”

  他慢慢地喝了一口茶,道:“也許他這樣做已很不容易。不過對我來說,沉默才是最大的打擊。”

  她承認他的話有道理,有時候,沉默也是暴力的一種。

  “別這麼想,你爹爹沒為這事兒揍你,已經不錯了。他們那一代人作風老派,能理解的東西有限。”說罷,拍了拍他的肩,又道,“對不起我太自私了,只想到自己,沒想到你的感受。我只是……有些害怕。每次我和子忻在一起,開頭明明好好的,結果卻總要鬧翻。我只希望這一回我們能夠從頭到尾地美好一次。……放心吧,既然你不願意,我不會逼你。——這事就只當我沒提過。喝茶,喝茶,我仍舊請客。”

  “為什麼你跟我……就不怕?”唐蘅審視著她,問。

  “因為你特殊。”

  “你指的哪一方面?”

  “你有服務精神,”蘇風沂道,“這一點非常難得。”

  “明白了。”

  蘇風沂拿了一塊鳳梨糕,放在手心裡,就著茶,一塊塊地掰著吃。過了一會兒,低頭打量唐蘅,見他心事重重,悶悶不樂,便用臂肘碰了碰他,道:“喂,生意不成仁意在,你幹嘛這麼垂頭喪氣?”

  “風沂,你真的很想這樣?”唐蘅深深嘆了一口氣。

  “嗯。”她用力點點頭。

  “你想過有什麼後果了麼?”

  “他們說你媽媽是有名的大夫,你對醫術也略知一二,”她滿不在乎地道,“你一定有辦法!”

  “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膽大包天的女人。”

  “你這是說,你打算幫我?”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苦笑:“至少我不應當違背我的第二條原第二條原則:高高興興為女人服務。”

  蘇風沂大喜:“真的?你答應了?太好了!事成之後我一定要好好謝你!客棧不方便,你看那座小廟怎麼樣?那地方十分隱蔽。明天下午你可有空?”

  唐蘅的臉又紅了:“這麼快?……你不多想想?我首先告訴你,我真的不大會。”

  “那就找本書學習學習吧!”

  “既然求人幫忙的是你,學習也應當是你的事罷?”唐蘅連連擺手,“不過,你若是想看看《素女經》或《攝生總要》上怎麼說,我倒是可以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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