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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動作宛如某種神秘的預兆,四個人都明白,陌生男人或許該做些什麼,向他們展示這一場幻境的意義了。

  男人嘴唇凍得發紫,當他開口說話時,聲音都因此而變了調:“你睡著了嗎?”

  四人不明所以。

  過了幾秒鐘,男人又說:“別睡!千萬別睡!一旦睡著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堅持住!”

  他背上的那個人動了動,低沉地“嗯”了一聲。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男人是在對背上的人說話。

  他轉向山頂方向,咬了咬牙。“翻過這座山就是冰封港公爵的屬地,那些人決不敢追來!我們很快就會得救!再堅持一下!”

  他繼續前進,或許是因為有了一絲希望,步伐比先前稍微快了一些。“你的傷會治好的,沒什麼大不了的,這種傷我受過好多次,現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嗎?別擔心!馬上……馬上我們就得救了!”

  “可惡……真希望這不是幻境,這樣我們就能幫他一把了!”安托萬有些難過。

  男人所背的那人又動了動:“別……管我了……”

  聲音沙啞,卻很容易聽出是個女人。

  “放下我……你自己走……”

  “說什麼傻話!我不會丟下你的!”

  “我的傷……我知道已經……沒救了……只能拖累你……把我放下……讓我死得痛快一些……”

  “別說了!你不會死的!我不准你死!這是統帥的命令,你聽見了嗎!不許死!你想違抗軍令嗎!”

  男人一邊咒罵一邊踢開腳下的積雪,雪幾乎淹沒他的小腿,登山速度越來越慢,越發猛烈的寒風更是雪上加霜,天色眼看就要暗下來了。

  女人斷斷續續地說:“這樣下去……我們倆都會死……放下我至少……你能……”

  男人的吼聲壓過風雪:“我不想聽這種話!我們誰都不會死!我是‘天命之子’,怎麼可能大業未竟就死在這種地方!既然我能活,你也能活!”

  毛皮斗篷里傳來女人的啜泣聲:“傻瓜……你怎麼這麼傻……”

  “我們還有好多好多事業沒有完成,怎麼能死!我們還沒有勝利,遠遠沒有勝利!還有那麼多人民沒有得到解救!還有那麼多敵人沒有打倒!在那之前誰都不准死!聽見了嗎!媽的,哭什麼哭!馬上就要見到冰封港公爵了,你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給我笑!”

  女人哭得更大聲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想死……我還不想死!”

  “很好!你會活下去的!我們都會!這才像話!這才是湖中女巫該說的話!”

  男人邊走邊怒吼:“可惡……偏偏在這個時候!為什麼你們偏偏都不在我身邊!格拉多,凱斯勒,一個都不在!奧爾梅達!海瑟瑞爾!蕾緹雅!”

  他的聲音猶如一道閃電,在眾人之間炸開!

  “你們聽見他說什麼了嗎!”朱利亞諾叫道,“格拉多,凱斯勒……天哪,我知道他是誰了!他就是年輕時代的達理安大帝!”

  他舉目四望,嘴巴長得老大:“這時候他尚未加冕,還是‘自由軍統帥’,原來如此!這是‘極夜之戰’!自由軍在北上途中遭到奇襲,達理安率領一支小隊引開敵人,卻全軍覆沒。當時跟隨他的‘勇士’只有湖中女巫阿芒迪娜。也就是在這一戰中,阿芒迪娜不幸殞命……”

  “所以這是阿芒迪娜的記憶。”恩佐輕聲道,“她給我們展示的是她最後的故事。”

  話音剛落,雪幕盡頭出現了三個黑點,正以飛快的速度接近他們。達理安停下來,回首凝望疾馳而來的三騎,不屑地哼了一聲:“陰魂不散的傢伙,居然追到這裡。”

  他屈下膝蓋,小心翼翼地將重傷的阿芒迪娜放在雪地上,又用毛皮斗篷將她裹得嚴嚴實實。

  “你稍等一下,等我幹掉那三個狗雜種就上路。哼,真貼心,特意為我送來三匹快馬。”

  他拔出佩劍,做出迎敵姿勢。安托萬盯著他的劍,遺憾地發現那並非“霜之詩”,而是另一把鋒利的寶劍。大帝也不一定非要把愛劍時時刻刻帶在身邊吧。他想。

  追兵中一名騎棗紅馬的騎士速度最快,幾次呼吸的時間便衝到達理安面前。未來的帝王矮身一滾,避開馬匹的衝撞,同時長劍貼著一面一揮,砍中棗紅馬的腿部,馬兒嘶鳴一聲,“轟隆”倒在雪地里,濺起一片落雪。它背上的騎士摔了下來,卻被馬鐙纏住腳,半邊身體被壓在馬身下,當場斷氣。

  另外兩騎飛奔而至,他們吸取犧牲者的教訓,沒有貿然靠近達理安,一名騎士繞過達理安,再猛然調頭,對準達理安背後馳去,另一名騎士則正面衝擊。達理安被兩面夾擊,無法同時對付兩個對手,雖然擋開了正面攻擊,背後卻中了一劍。兩名騎士錯身而過,又同時調頭,再度從正反兩個方向進攻,達理安避開一個避不開另一個。他們拿定主意要用這個方法耗盡達理安的力量。

  當兩名騎士第三次衝鋒時,雪地上突然揚起一陣暴風,與呼嘯的北風不同,暴風螺旋直上,捲起落雪,形成一股白色的龍捲風。一名騎士被捲入風中,摔得人仰馬翻。達理安抓住機會,給他胸口來上一劍。不遠處,阿芒迪娜跪坐在雪地上,一隻手撐著自己,一隻手指向戰場,口中念念有詞。

  “阿芒迪娜!別施法了!我應付得來!”達理安叫道。

  最後一名騎士躲開龍捲風,繞到達理安側面,手中的巨劍砸向他頭頂。達理安接住這一劍,腳下卻絆到什麼東西,突然跌倒,長劍也脫手了。騎士哈哈大笑,縱馬馳來,靠近達理安時,他從馬背上探出身體,巨劍指向陷在雪地中的年輕人。

  轟隆——!!!

  大地震動,腳下的雪地整個崩潰,好像下方出現了一個大洞,泥土、岩石、冰雪和人全部陷進地下。騎士連人帶馬掉進腳下的龐大洞穴,達理安和阿芒迪娜也不例外。旁邊津津有味觀戰的四個人面面相覷,交換著詫異的眼神,一秒鐘之後,他們腳下的地面也轟然崩塌,四個人慘叫著一起掉了進去。

  第73章 白晝永逝

  朱利亞諾覺得自己墜落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落地。後背撞到了硬邦邦的石塊,讓他差點把肺吐出來。一堆泥土和雪水(可能還有安托萬)稀里嘩啦地砸在他臉上,把他直接砸懵了。

  “咳咳……大家都沒事吧……”

  昏暗中傳來安托萬的聲音。

  “廢話……當然有事……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怎麼可能沒事……”朱利亞諾呻吟。

  “你還有力氣抱怨,看來肯定沒事。”恩佐的聲音在離他很近的地方響起。

  “你有空說這個還不快把我刨出來!”

  “就來就來。”

  恩佐將他從土堆里挖出來。他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在痛,像被四五個人圍毆過。不,比那還嚴重,像有一百匹馬從他身上踩過。他開始懷疑這到底是不是幻境。如果是的,那么女巫肯定非常憎惡他們,所以才將如此真實的“幻覺”加諸他們身上。

  “如果阿芒迪娜是摔死的,我一點也不驚訝。”朱利亞諾惡毒地說。

  恩佐攙著他,四下望了望:“恐怕你要失望了。”

  阿芒迪娜沒摔死,反倒是那名使巨劍的騎士摔死了。達理安從亂糟糟的石塊下爬出來,抖去身上的塵土,用雙手將阿芒迪娜從土塊里挖出來。他摸摸女巫的脈搏,鬆了口氣,表情如釋重負。

  “太好了。嚇死我了。”他對昏迷的阿芒迪娜說,也不管對方是否聽得見,“我們好像掉進了一個地洞裡,不知這兒是什麼地方,看起來不太像天然形成的,有可能是地下的礦道?”他仰頭望著頭頂的空洞,“我一個人倒可以爬上去,但是帶著你就不行了。也許別處有出口。不如找找看吧!”

  他抱起阿芒迪娜,選中一個方向,往那邊走去。四個人顧不得身上的疼痛,趕緊跟上去。走了一段,腳下出現了階梯。達理安興奮地說:“這果然是人工修建的地道!但看起來不像礦坑,我從未聽說過礦坑裡有石階。難道是地下的防禦工事?”

  越往地道深處走,越是遠離他們掉下來的空洞,就越是缺少光線,最後幾乎什麼也看不見了。忽然,達理安左側亮起一點明光。他驚駭地躲向相反方向,生怕敵人來襲,但定睛一看,才發現他左側原來立著一根石柱,頂上鑲嵌著鍊金燈球。石柱造型奇特,他以前從未見過。有了照明,他發現前方立著許許多多石柱。只要他靠近,石柱上的燈球便會自動亮起,走遠後,它們又自動熄滅。

  “太神奇了,阿芒迪娜,你看見了嗎,那些燈球好像能感應到是否有人靠近,然後自動點亮或熄滅。只有古代族裔才擁有這種技術!這裡是不是你常說的‘古代遺蹟’?”

  他東張西望,活像個頭一回進城的鄉下人,看什麼都覺得新鮮。“看來我們無意中掉進一個地下遺址了,龍神護佑!快看呀阿芒迪娜!那石柱保存得多麼完好!你不是對古代文明很感興趣嗎?”他頓了頓,羞愧地收回目光,“算了,現在找出路要緊,反正我知道位置,咱們以後再故地重遊吧。”

  他加快腳步。地道似乎通向上方,每走完一段階梯,後面緊跟著的就是一段平緩的步道,然後又是一段階梯。走完三段階梯後,饒是未來的帝王也累得氣喘如牛。但好歹是到達終點了。階梯盡頭立著一扇對開的大門,門上雕刻著精美絕倫的花紋,原本可能還飾有金銀珠寶,但它們早已消失,不知是在漫長的歲月中自然剝落了,還是被以前的闖入者撬走了。

  達理安一來到門前,大門便自動向外開啟。他滿臉的驚嘆,沒有絲毫猶豫,毅然走進去。門後一是座大廳,伸手不見五指,達理安本想先退出去尋找照明,但左右兩側恰好亮起光芒,原來兩邊牆上也鑲著鍊金燈球。他每前進幾步,就有一對新的燈球亮起,仿佛在為他引路,迎接貴客光臨。

  當他走到廳堂最深處時,最後的燈球亮了,照耀出這座廳堂中供奉的最為珍貴的東西——兩尊巨大的雕像,都雕成女性模樣,一黑一白,背靠著背。雕像栩栩如生,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肅穆感。達理安仰望雕像,雕像微微垂首,好像也在看他。

  他一個激靈:“阿芒迪娜,我知道了!這一定就是古代族裔崇拜的偶像神!我們無意中闖入了一座神廟!”

  其他人可不這麼想。朱利亞諾只覺得毛骨悚然。“這裡不就是阿芒迪娜的陵墓嗎?!”他驚慌失措地問同伴們,“除去少了壁畫、多了神像之外,根本就是阿芒迪娜的陵墓啊!怎麼回事?”

  安托萬凝視神像,雙腿直打哆嗦:“我哪知道!別問我啊!”

  “看來阿芒迪娜的陵墓從前是供奉古神的神廟。”恩佐沉吟,“難怪陵墓的建築和舍維尼翁山上的遺蹟有許多相似之處,原來它們同出自古代族裔之手。”

  “就算陵墓和這神廟一模一樣,也不可能是同一座建築。”巴爾薩諾說,“女巫的陵墓在南方小島上,這座神廟位於北國地下,神廟又不會飛!”

  他們爭論的時候,達理安正對古代族裔的建築技巧和藝術功底嘖嘖稱奇。他抱著阿芒迪娜,不停地說:“這雕像太美了,簡直像要活過來,難怪他們如此崇拜偶像神,藝術的因素肯定有重要作用。阿芒迪娜,你見過這麼精美的古代神像嗎?可惜我們不能久留。等以後天下太平,我們一定要再回來看個過癮。”

  他點點頭,很是滿意自己的構想:“嗯,到時候帶上格拉多,他喜愛做學問,必定想研究這裡。對了!應該也帶上蕾緹雅!她不是最愛講古嗎,一定愛死這裡了,准能憑藉它編出好多故事!不不,還是所有人都來吧!我們七個人一起遊覽這裡!到時候我可以徵集民夫,把這座遺蹟整個挖出來,那樣就不用千辛萬苦下到地底了!阿芒迪娜你說好不好?”

  他搖了搖臂彎中的女巫:“你說好不好,阿芒迪娜?阿芒迪娜?”

  未來帝王的臉上忽然失去色彩。

  “……阿芒迪娜?”

  懷中的人不知何時已停止了呼吸。

  達理安微微張開嘴,喉嚨里發出哽咽聲,像被什麼東西塞住了。一顆水珠落到阿芒迪娜逐漸失卻溫度的手上,順著手背滑進袖口裡。緊接著是第二顆,第三顆,像下了一場小雨。

  達理安怔怔地立著,淚水接連不斷滑出眼眶。他騰不出手拭去淚滴,只能任由它們灑在懷中了無生氣的軀體上。濃烈的黑暗裹住了他。即使周圍有明亮的燈光,也無法驅走他身旁如影隨形的陰影。“於是他意識到了不起的英雄也有必死之日。從此白晝再不降臨在他的眼前”。這便是那幅壁畫《白晝永逝》的含義。

  未來的帝王屈下膝蓋,緩緩跪在地上,將死去的女巫放在神像腳下。他已發不出聲音,喉嚨上下滾動,淚水無聲地滑過臉頰。他從衣服上撕下一塊乾淨的布料,擦去阿芒迪娜臉上的血跡和灰塵,又用手指梳理她的頭髮,直到它們妥帖地鋪在地上。最後他從脖子上解下一條鑽石項鍊,將它系在死者額前。

  然後,他抬起頭,仰望面前的兩尊神像。黑色神像面容慈祥悲憫,白色神像表情冷若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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