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一切命中注定。

  “福公爺——哦,不,是福郡王了。”和珅上下打量著福康安一身九雲團龍褂,微微一扯嘴角,夜風中凍地嫣紅的唇使他的微笑帶上幾分譏誚——福康安必是方才夤夜入宮見了駕領了恩賞之後,才到了軍機處的。

  福康安的臉上還帶著未盡褪去的感傷與茫然,呆看著他身上的絲絨披風,怔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你……你……與長安看起來……處地倒好……”話剛出口,身經百戰的福郡王便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不就等於承認自己剛才在軍機處外徘徊不去還傻瓜似地躲在外面不敢聲張地偷偷張望——長安是自己離京前親口囑咐要代為好好照顧扶持和珅的,自己竟無聊到對兄弟……吃味,臉有些漲紅,幸而夜色之下無人察覺。和珅卻沉默地低著頭,忽而轉身回房,福康安吃了一驚,直覺地趕忙抬腳更上,和珅回手關門不及,著惱地瞪著眼前這個不速之客。

  這般不再算計而單純惱怒般的神情卻教福康安心底燃起久違的快樂,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二人攜手金川的時光,但他卻不敢再造次了——征途中他無數次地肖想一旦重逢後的情景,但他卻也知道,眼前這個男子,再不是當年心無城府的少年。

  “福郡王既領完了賞,就趕緊出宮罷,想來那祝賀的官員此刻已經踏破福公府,你還是速速出宮為好。”和珅冷冷淡淡地說完,福康安趕忙道:“我……我有話同你說。”

  和珅抬頭看他,眼中閃過一絲微乎其微的慌亂,卻很快恢復了冷靜自持:“……你說。”

  “你,你當初——”他哼了半晌也沒把話完整地說完——他只是想問他為什麼入宮伊始他沒有把他受的苦痛委屈告訴他,可他隨即把後半句話又給咽了回去。他有什麼資格怪和珅當年沒對他和盤托出,他自己又何時給過他機會?怪只怪他們都驕傲到近乎執驁!

  可是冤枉也好,誤會也罷,你捫心自問,從他入了紫禁城對他真沒一絲對不住的地方?福康安痛苦地搖了搖頭——那一場怨懟嫉恨的畫地為牢已經瑣了他整整十多年他不想也不願——再錯一次了。

  “福郡王,若無事,請回吧。”

  “不,我有——”福康安咳了下嗓子,趕忙補道,“關於馬戛爾尼,我有辦法叫這個固執的英國人臣服。”

  和珅挑起眉,終於沖他一點頭:“……願聞其詳。”

  從他不再自我放逐願意回到京城開始,他就從沒指望和珅能忘掉過去象什麼也沒發生過地那樣接納他,但他已經不能罷休不想放手了——

  至多,再重新愛一回。

  馬戛爾尼被領進豐臺大營里的時候還很有些得意的——聽說大清那位赫赫威名的福大帥一回京就指名要請他來演示英國先進的火力裝備——那可是把強悍的廓爾喀騎兵都打地落花流水的男人,只要他支持他,還怕他在乾隆面前討不了好去?

  在營地里走了許久,觸目所及的是旌旗陣陣刀槍列列,雄兵數萬森樹排列,心下已先怯了數分,馬戛爾尼直走了有一柱香時間才在拜將壇下見到了一個偉岸的背影——福康安聽得聲響轉過身來,已是換了副披掛——頭上一頂綴東珠金龍暖帽朝冠,四爪團龍褂裹著英武的身軀,腰上束著條碧璽石嵌玉帶子,胸前一串珊瑚朝珠光華耀眼巍然不動,好一份奪人氣度。馬戛爾尼總算記起自己的使命,回過神來只作了一揖,就算作問好。福康安卻仿佛不在意,走前幾步扶著他的肩說:“我在西藏就聽說過貴國火器精良威力無比,今日若能請特使為我演練一二,卻是再好不過了——還有位老朋友,你想必很熟的了。”和珅早已靜靜地侯在一旁,聞言也不過是謙遜一笑,仿佛先前的倨傲從未有過。

  馬戛爾尼暗道,這福大將軍只怕是名過於實,哪有傳聞般那樣厲害?自然樂於賣弄顯示,忙命跟著的幾個英國士兵拿槍上膛,瞄準半里以外的幾個靶子,一開火果見靶子應聲而倒,馬戛爾尼得意地又將最新式的望遠鏡送上:“二位大人可以看看……”福康安接過,這與先前清軍配備的望遠鏡又大大不同,視野清晰到了纖毫畢現的地步,連那靶子被正中紅心燃起白煙都看地清清楚楚。“除了火器,我們還有堅船利炮——大請若與我們通商交換,軍隊之戰鬥力必定會大大提高!”

  目光極快地從陳列上來的航海軍艦上掃過,福康安再次看向他,仿佛依舊是翩翩儒將:“好,本王也算開了眼界。不過禮尚往來,請特使也來看看咱們軍隊的操練。”

  馬戛爾尼來華的目的除了通商便是儘可能地摸清中國社會特別是軍事情況,福康安的要求正中下懷,自然忙不迭地點頭答應。

  福康安不再贅言,揚手一揮,副將哈巴思已是翻身上了拜將壇,隨著森然畫角聲起,他抽出鼓椎雙手否動,那鼓聲頓時如萬馬踏蹄般隆隆響起,扞地仿佛地皮都在簌簌顫抖,密密麻麻嚴陣以待的眾士兵也忽然變地殺氣騰騰,長槍一抖,銀光划過,刀鋒所向竟就是英國使團!馬戛爾尼唬了大跳,有些慌神地看向福和二人,求救似地道:“二位大人……這這是怎麼回事?”他的聲音立即被千萬軍士的虎吼淹沒,但聽壇上鼓聲突然加快,如疾風驟雨般響徹雲霄,士兵們隨著一聲聲的大喝,端著槍一步步地逼近中間幾人,每齊塌出一步都如地動山搖,一個個英國士兵早已看地目瞪口呆汗流浹背,但手中的先進火槍卻好象忽然重如千斤,他們不敢也不能將其舉起自衛。包圍圈越縮越小,如林槍戟在薄雲覆蓋下的天穹蒼茫下泛著令人膽寒的冷光——

  “咚——”地一聲,最後一記鼓聲靜止,千軍萬馬如瞬間定格般止了一切動作,一片肅穆,最前排的刀尖甚至已經頂上了馬戛爾尼的帽檐。

  福康安此時才轉身,對和珅做了個請的手勢——和珅已有些呼吸急促了,此情此景軍容壯闊他有幾年不曾親見,他回過頭,卻恰與福康安四目相對,他眼中熾熱的深意卻教他臉上一燙,趕忙點下頭去——他二人聯袂踏上拜將壇,福康安才凝著臉看向台下萬千兵將,忽然一揚手,袍袖飛起,數萬將士全都整齊劃一地放下槍戟,一片金戈墜地聲的同時,三軍解甲全都在瞬間跪了下去——

  “大清江山永固,皇上萬壽無疆!”

  其聲其勢如排山倒海,震地幾個站在人群中越發顯得突兀可憐的英國人東倒西歪顫慄不能自已。馬戛爾尼打了個激靈,四下倉皇張望,所及之處皆是一雙雙充滿戾氣的充紅雙眼,心下已是驚惶茫然,忽聽台上的哈巴思再次敲起戰鼓,鼓點如戰車隆隆碾碎了他最後一點強撐的鎮定,腳一軟,已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鼓聲丕聽,福康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語氣又恢復了一貫睥睨天下的高傲:“什麼火器大炮都是奇技yín巧之物!爾等撮爾小國跳樑小丑也敢夜郎自大居心叵測!你們派人到西藏,和班禪達賴他們挑撥了什麼?!你們悍然出兵占領不丹——要知道那是我們的屬國——又是什麼意思?!你們東印度公司在廣州四下活動輸入鴉片又是想做什麼?!”

  馬戛爾尼癱軟一團,已是無言以對懼到極至了,嘴裡倒不住地懦懦地說:“誤會……這都是天大誤會——我我我深表遺憾——”

  “馬特使。”和珅走下台,牛皮小靴踩在地上聲聲作響,在馬戛爾尼身前寸余處才停下腳步,“我與福郡王都不過是乾隆大皇帝駕前的奴才,您既然能跪我們,自然更該跪我聖朝天子!”

  罡風朔起,吹起和珅飄揚的袍角,他轉過頭去,目光與他在半空中悄然相會——

  多少年前,他們似乎也有過這樣一次的相對,那一次他挾悍將軍威打壓地他幾乎抬不起頭來,那時候的心裡,除了不甘,憤恨之外——

  更多的是天涯蕭索的苦澀。

  而今次——相隔二十年的攜手並肩——卻是足令江山褪色的沸騰!

  他倉促地回過身避開他的視線,鼻尖微酸——可惜……太遲了……

  第四十九章:秋點兵有情人緣牽一線,狩木蘭嘉親王始露崢嶸(下)

  和珅進天地一家春向乾隆稟告的時候,很有些眉飛色舞的味道,乾隆本是歪在榻上讓小貴子給他錘腿,因此仍舊是閉著眼聽,半晌忽然一笑:“和珅哪,你平常辦差辦好了也都沒這一次高興哪?”

  和珅一愣,趕忙低頭道:“為皇上辦差是奴才的本份,何來高興不高興之說——是皇上說的,那馬戛爾尼與別不同,定要他心甘情願臣服納供——”乾隆睜眼,揮手命小貴子撤下,方才起身,和珅忙上前攙了——乾隆已經年過古稀,滿頭銀絲了,這些年雖然國無大亂,但太后和親王等至親的先後亡故,使得這位天子也漸漸生出幾分“風雨流年樹猶如此”的慨嘆,晚年不免有些倦政,一應大事皆出自和珅門下。

  “和珅……”乾隆扶著他的手走到窗前坐下,眯著眼道,“朕可是老了?”

  和珅頓了頓,才輕聲道:“是。”乾隆不無意外地看他一眼,隨即呵呵地笑了,搖著頭道:“你哪……”“人之在世,誰人無老?皇上即便老了,依舊英明神武是難得一見的百代聖天子——這豈不是更加難得?”

  “好。朕知道你嘴乖,外人都說朕寵你信你,可你的本事他們卻一點沒學上……這些年來,圓明園,避暑山莊都修了,浙江的海棠,江南的漕運,都是大工程,沒你和珅能行?”年紀一大就不免有些嘮叨,乾隆絮絮說著,忽然抬眼看他:“……和珅哪,上一次的木蘭秋狩是什麼時候?大約——是前年了?趁著朕身子骨還行,再陪朕去一趟承德吧。”

  “……奴才自當奉承!”其實心中對乾隆高齡秋狩很有些反對,但他也知道此刻的乾隆如同小兒,最不喜人駁斥他的旨意,因而便掩口不說,隨即微微看向小貴子,使了個眼色。小貴子知機,忙彎腰笑著對乾隆道:“主子,您今兒精神好,馬戛爾尼前些日子供奉進來的那些西洋玩意,主子還沒瞅過吧?奴才讓人送進來?”

  乾隆倒是不置可否,和珅卻開始唾沫橫飛地介紹抬進來的器具——什麼羅盤,航海器,火輪船,自鳴鐘……乾隆拿起一隻單筒望遠鏡在眼上比畫,和珅忙道:“聽說這個能看到十里開外的東西。”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