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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座山,距離當年季蒔第一次出門遊歷時,已經大變模樣。

  陡峭的嶙峋怪石上覆蓋上各種植物,細長或圓潤的葉片遮掩一切,每一片都仿佛是天生帶著葉脈紋路的翠玉。

  各種尋常修士只在玉簡典籍中見過描述,更多是聞所未聞的靈株靈植占據了這個海島,大珉的遺族們,並不想離開的,便參與勞作,照顧靈植靈株,想走到外面看世界的,就會和行商隊伍一起,帶著採集好的靈植,種田時隨便一鋤頭挖出的靈石寶玉,精金精鐵,賣到中原以及北冰、西荒、南蠻去。

  以春山為中心,向四方蔓延,東陵極東大大小小的丘陵山脈,靈氣比之從前濃郁百倍,在這般靈氣下,不少妖靈感應山魂,成為一屆小小山神。這些山神在定職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春山遞拜帖,親自趕往春山上的神廟,向春山君表示臣服。

  過去,季蒔被人稱為春山君,只不過是個尊稱。

  如今,四方司土朝拜,他確實已經是群山之君。

  “因為沒有走土行的陽神,所以矮子裡面選將軍,吾神是土神中修為最高,所以是山君。”

  神廟中,穿著潔白祭服的尹皓如此對站在他面前的三個小蘿蔔頭說。

  “大祭司,”一個小蘿蔔頭說,“上次您說這種話,被上神懲罰,去幫山上的妖靈大人們洗澡,我覺得大祭司最好還是不要說這種話了。”

  “沒關係啦,”尹皓不在意地揮揮手,“上神此刻在首領那裡,不會關注我們這邊的。”

  他的話說完,發現面前的三個小蘿蔔頭紛紛向他投來憐憫的目光。

  然後一個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尹皓,”季蒔從遮住神像的重重帷幕後走出來,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為什麼你的智商十年如一日地沒有長進,這是本神的神廟,發生了什麼本神會不知道?”

  尹皓垮著一張臉,還沒有說話,他身邊的三個小蘿蔔頭已經動作極快地向季蒔行禮,笑嘻嘻地口稱上神。

  “嗯,乖,去玩吧。”季蒔也笑眯眯點頭。

  “哎?”尹皓驚訝道,“他們今天的功課是打掃……”

  春山大祭司,理當是大珉遺族中最受人尊敬,比首領更受人尊敬的人的尹皓,他話沒說完,面無表情看著三個小蘿蔔頭再一次行禮,道完謝謝上神後,歡快地將他拋棄了。

  尹皓只能咬牙切齒道:“上神,您是不是太寵他們了?”

  “說什麼話?”季蒔一直目送這三個穿著祭師學徒的祭服的小蘿蔔頭蹦蹦跳跳跑遠,隨口回答,“你小時候,我不是一樣這般對你?”

  尹皓:“有嗎?”

  季蒔:“我是神靈,神靈不言謊。”

  尹皓不得不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起來。

  當然季蒔覺得他應該懷疑的是自己的智商。

  站在原地,苦思冥想片刻沒有結果,尹皓明智地放棄繼續思考這個問題。

  白服祭師一手雞毛撣子,一手抹布,如果不是季蒔突然出現,他應該是帶著那三個被族中送來的,有通靈天賦的小鬼頭,進行神廟的打掃。

  陰域中的季蒔通過春山上的季蒔的眼睛,觀看這一切。

  春山變化很大,但要說春山變化最大的地方,必然是這座每年都進行新修的廟宇。

  若不是有春山君的記憶作為補充,季蒔都要認不出這個地方了。

  曾經的破敗山神廟是建在兩處山壁之間的一塊凹陷中的,純山神選擇地藏東西的地方很隱蔽,後來這裡又變成蛇妖的巢穴,那對蛇妖姐弟還專門在周圍布下隱蔽的陣法,讓此地顯得無比荒蕪。

  而如今,神廟依然在懸崖之下,卻是玉石為地,碧絲梧桐木為基柱,若美玉一般的樹木軀幹彎曲生長,枝幹盤繞,密不透風,作為牆壁,再以綠蔭做瓦蓋,群鳥穿梭在枝葉間,婉轉鳴叫作為神前的歌唱。

  香火繚繞其間,是一座莊嚴而精巧的懸空寺。

  季蒔有些感慨。

  一邊的尹皓放下雞毛撣子和抹布,行禮後問道:“平常這個時候,您不是在過目阿姐提出的計劃嗎?為何今日提前回來?”

  “哦。”季蒔想起正事,“替本神準備出行步輿。”

  “是。”尹皓連忙應下,又問,“您要去何處?”

  “一年多沒出門,先在東陵巡視一番,談後……”季蒔沉默片刻,道:“下拜帖,給散人道……晏掌門。”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拜帖上約定的時間,是一個月之後前往明台拜訪。

  尹皓提起毛筆,寫了幾個字——他的字可比季蒔的好多了——後停下來,側過頭問季蒔:“用什麼藉口?”

  季蒔默然想,為何這小子要用藉口這個詞?

  好好說理由不行嗎?

  此刻兩人是在神廟的前廳里,尹皓端正地跪坐在案幾後,而季蒔背靠著窗欞框。

  整間神廟無處不燃燒著粗大的香柱,飛起的香火親昵地湊近季蒔的指尖,調皮地化成各種形狀。

  季蒔盯著香火有一段時間,然後才道:“之前尹湄與我說,散人道似乎有意願通過尹家行商新開通的貸款方案進行貸款,你寫我是為此事前去商談的好了。”

  “哦。”一直等待的尹皓再一次提筆,但他筆尖才觸到紙面,突然就發起呆來,墨水在白紙上暈開大片的痕跡。

  “上神,如果你和浩然靈人那個了……那尹家行商是不是屬於你們兩個了啊?”

  咔噠——

  季蒔手上猛地用力,背後的窗欞碎了。

  香火在他身周咆哮一般翻湧了瞬息,又突然平靜下去。

  但他盯著尹皓的眼神十分冰冷,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的大祭司縮起脖子低下頭,裝作在認真寫拜帖。

  季蒔看著那些字句,有那麼一瞬間,想跟尹皓說,在拜帖里寫的時間越快越好,但他轉念想一想,又按捺住這個想法。

  晏北歸全無消息,並不一定是他出事的徵兆。

  那白毛可能是閉關,可能是因為什麼而隱秘行事,可能太忙連踏出散人道都不行。

  季蒔瞬間就替晏北歸找好理由,雖然內心深處,還有一個他正逐條對這些理由進行反駁。

  晏北歸若在閉關,至少也會傳出他閉關的消息,晏北歸若因為什麼事而行蹤隱秘,那關於白毛如今在幹什麼的傳言應該更多,畢竟如今的晏北歸併非是孑然一人,背後有散人道的他若是要做什麼,散人道肯定會放出消息掩護他,至於太忙一類的理由……當初晏北歸建立散人道的時候都有功夫和他紙鶴傳書,如今散人道的一切事務都已上正規,怎麼他連飛個紙鶴的功夫都沒有?

  這一日,季蒔一邊想,一邊心不在焉地將手上白紙折成紙鶴,又將紙鶴拆開,然後重複循環。

  一個月的約定時間已經過去二十多天,以山君之身巡東陵的季蒔一路行程快要接近終點。

  隊伍在慢慢前行。

  這隊伍中的人數約有數百之眾,一大部分是春山出身,修煉開靈智化人身的妖靈,女身者各個面容姣好,男身者也是十分俊朗,或著青衣羅裳,或著明光鎧甲,有開路者,持布幡者,持花燈者,護衛者,奏樂者,敲鑼打鼓者,一路前行,熱鬧得很。

  更有七彩靈鳥伴隨,仙花奇葩一刻不停地散落而下。

  這些並不是最引人注目的。

  最引人注目的是,這一行人腳踏雲霧,走在風間。

  東陵的人族近年來越來越多了,並不只有聽聞消息,趕來的大珉遺族們——大珉國破後,四處逃亡的遺族們能傳承到現在的,真的不多——還有更多因為中原戰亂,期待著安定生活而來的大泰百姓。

  曾經的大泰百姓,現在應該稱呼為流民。

  他們在東陵群山之間紮下根,但從中原帶來的潛移默化,讓他們對神靈並不以為意,也並不信仰,而東陵的神靈以山神為主,通常是妖靈出身,並不在意人族,兩者相加,下屬神靈們在東陵人族獲得的香火比例低到不忍直視。

  這還是把季蒔和他的大珉加上去的情況下。

  季蒔這次出巡,一是為了視察治下情況,對神靈們進行獎罰,二便是為在人族中顯示神威。

  和凡人們說神靈如何如何是沒有用的,要讓他們信神,唯有神跡一途可走。

  所以這一路,他帶著這麼多人,大搖大擺地從天上走,惹得沿途跪拜的凡人不計其數。

  這些凡人奉上的香火量雖然多,實則如清湯寡水一般味道淺淡,但季蒔也不以為意,他只要能在這些凡人心中種下神靈這個概念的種子就足夠。

  季蒔此刻是在隊伍中央的馬車裡。

  車上墊著厚厚的毯子,毯子上隨意擺放的,是在明珠光芒下,隱約能看到暗紋的柔軟絲綢枕頭,四面懸著輕紗,紗羅上繡著符籙,讓外面的人只能看到車上有人,其他不能分明。

  季蒔臥在絲綢枕頭和毯子之間,仗著別人看不到他,整個人軟成一灘,散發開頹廢的氣息。

  在他周圍,散落著無數張寫有墨字的白紙,以及好幾枚折好的紙鶴。

  還有幾隻紙鶴拍打翅膀,在車中盤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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