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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嫣然一笑:“現在沒有。其實……告訴你也無所謂,”她像是在嘆氣,“本來差一點就要跟陳醫生約會呢。不過……算了,沒有緣分吧。”

  “對不起。”我緊張地盯著她外套的紐扣。

  “道什麼歉啊,不關你的事。”她的神情像是被我嚇到了。

  “你,很喜歡陳醫生,對不對?”我問完這句話的時候,迦南突然站起來,他說:“我去買包煙。”破舊的椅子一排排阻擋著他的腿,就像是盾牌。

  “我不知道算不算很喜歡,我覺得不算。”她仔細想了想,像是微笑給自己看,“可是認識那麼多年,我覺得我足夠相信他。他那個人,應該也不像是能熱烈地愛什么女人的吧,可是,如果彼此之間已經有了那種信任,他一定會珍惜。所以我想,約會一下試試看,也許不錯。可是現在,他高位截癱,不能講話,周圍的人都跟我說,幸虧在事情發生的時候,你還沒跟他在一起——也許這是實話,可是這些人真是可恨,你說對不對?”

  “那你說,”我望著候車大廳另一端,“人是不是一定要跟自己愛的人在一起?”

  “這個——”她睫毛垂下來,“這個問題,你間我,可就問錯人了。”

  我什麼都沒有說,屏住呼吸,我想她一定會比我先受不了這種寂靜,為了打破它,也許會講點她自己的事情。

  “我二十五歲那年,差一點就嫁給了我的青梅竹馬。”她只講了這一句,就停頓了。

  “後來呢?”——我覺得現在明顯不是靠著矜持表現自己尊重別人隱私的時候。

  “後來,就在婚禮馬上就要開始的時候,我真正愛的那個人就出現了,”她就連咬嘴唇的時候,都是微笑著的,“那個時候,我也在問自己一樣的間題,人是不是一定要跟自己愛的人在一起。不過後來,那兩個男人,我誰都沒有選。我的青梅竹馬到現在都沒再跟我有任何聯絡——反正,是我自己搞砸的。我想,同樣的問題,你問一百個女人,保證有九十九個會跟你說,一定要跟自己愛的人在一起的人生,太任性了,你最終還是會留在那個應該在一起的人身邊。也許吧,但是我偏偏就是說不出這種話來的那一個。所以,未必能幫上你的忙呢。”

  “你愛的那個人,現在在哪兒?”我出神地間。

  “在很遠的地方。”

  “他死啦?”我脫口而出,驚訝地瞪著眼睛,突然又覺得這話未免太過坦率,下意識地把手背貼在嘴唇上,表示是嘴巴犯的錯,跟我沒關係。

  她無奈地看著我:“托你的福,他活著,只不過是在國外而已。”

  車站裡的廣播告訴我們應該檢票上車了。我跟天楊說:“等我,我去找迦南。”也顧不得她在我身後喊我,說他一定會自己回來和我們匯合的。我隱隱地覺得,他未必會回來。逆著人流,破敗的椅子們沉默地又一次變成盾牌,拍打著我的腿。我不該讓他去買煙,我不該相信他說去買煙是真的——那種說不出從哪裡來的恐懼讓我好像置身於類似真空的夢境裡。我卻又不敢大聲地叫他。我覺得丟臉。如果真的是去買煙,那就應該在侯車廳的另一端,那邊有個小超市。——可是我果然沒有猜錯,他不在那裡,他果然不在。

  我到底應不應該裝作什麼都沒發生,拿著我的票回去上車呢?然後我是否需要笑著跟天楊姐說一句:他不會一起回龍城了,他在跟我們開玩笑——這是什麼見鬼的說辭啊。“南音,你為什麼在這兒?”我驚慌地回過頭去,他站在我身後,手裡空空的,根本就沒有煙。

  我走了兩步,一拳打在他胸口上,他外套的拉鏈火辣辣地格到我手指的骨頭裡去。“騙子!”我含著眼淚沖他喊,一直以來心裡對他存著的那一點點怕,就在此刻燒得一乾二淨了,“你想丟下我直說好了!想消失也直說就可以了……你根本就不在這個超市里你買什麼煙啊!你當我是傻瓜麼你不要這麼侮辱人好嗎……”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從兜里掏出一個簇新的煙盒:“我想要的牌子這家超市沒有,所以我去車站外面買的……你是瘋了麼,鄭南音?”

  我抱緊了他,讓他胸前的衣服昏天黑地地把我埋起來,我知道自己很丟臉。他的胳膊像夾棍那樣緊緊箍著我的腦袋,每次和他擁抱,那感覺就像一個案發現場。他在我耳邊說:“你是不是以為,我丟了?南音?”

  “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走的。可是就算是這樣—你在去每個地方之前,都得告訴我。讓我知道你去哪裡。這樣,到你不再說你去哪兒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會再回來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

  “你別管,你只要答應我。”

  後來,我很不好意思地發了個簡訊給天楊:“天楊姐,對不起,我們今天不回龍城了,你自己路上當心,後會有期。”她回復我:“我就知道。”並且。附了一個做鬼臉的表情圖標。

  深夜裡,在那間車站旁邊的旅店,能聽得到火車在鐵軌上呼嘯,就像北風。他坐起來,背靠在窗邊的牆上,問我:“外面那條河,能流到龍城去麼?”然後我聽見打火機怡然地一響。

  “昭昭說的,那條河就叫永宣河。”我的身體裡迴蕩著海的聲音。

  “總聽你提起來昭昭,她跟你感情很好嗎?”他緩緩凝視著自己吐出來的煙霧,空出來的那隻手溫暖地覆蓋在我的脊背上。

  “她活著的時候,其實我們不算很好。”我抬起手指,靜悄悄地在他下巴那抹隱隱的胡植上磨蹭著,“可是她死了以後我才知道,我們從一開始就是朋友。她一直都很喜歡你哥哥,我的意思是說,就像我對你的這種喜歡。”。一一也許那是我第一次對他承認,我喜歡他。

  “這孩子年少無知,可以理解。”他輕輕地笑。

  “我總覺得,你跟你哥哥之間有問題。雖然,你對臻臻很好,可你說起他的時候,總是很惡毒的。”

  “如果你有機會聽他怎麼說我,你才知道什麼叫惡毒。”他把房間裡那個泛著黃的白瓷菸灰缸平放在肚子上,“從我十幾歲起,我們倆就是這樣的。他看不起我,我看他也不順眼,就這樣。彼此都覺得對方丟臉,後來有一天,我就跟他老婆睡覺了,因為臻臻她媽媽也覺得跟我哥哥在一起的生活生不如死——所以,我們只是想聯手報復他一下,我們天知地知,自己開心就好。但是我沒想到最後會鬧得那麼大,她居然把這件事告訴了我哥哥,然後他們就分開了,我一開始也沒想到她是真的鐵了心……”

  “你——”我坐起來的時候,掀起的被子像個浪頭那樣,把菸灰缸搖搖欲墜地翻倒在了床單上,“你果然是個渾蛋。”我氣急敗壞到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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