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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那些人怎麼說,怎麼想,也同樣不是我的錯。”

  “我沒說是你的錯,我只是要你離我們遠一點。你可以放心了,你哥哥的人基本上算是得救了,你們全家人都得感謝這個被害人,他像個蟑螂一樣被撞被碾還就是沒死,是他這條爛命讓你哥哥能像個英雄那樣去坐牢。你現在不需要覺得對不起任何人,你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到這個時候你還想再利用一個小孩子去平衡你那點不值錢的良心,也太不擇手段了。”

  “你半夜打電話給我,問我能不能跟你說話,就是為了羞辱我麼,”

  “原來說幾句實話就是在羞辱你,你還真是聖潔。”

  “我今天來,本來是想跟你說,我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無論什麼時候都會因為我哥哥做過的事跟你道歉,可是那些旁觀的人,我控制不了。還有,”那女孩子的聲音似乎是恢復了講故事時候的平靜,“你沒資格說,我不需要覺得對不起任何人。誰都可以這麼說,就是你不行。你明明知道的,我現在已經對不起所有人了,可以說我對不起我們家的每一個人,包括我哥哥—你自己心裡明白我在說什麼。”

  然後又是一聲很輕的關門聲。之後,周遭寂靜得只聽得見臻臻嬌嫩的呼吸聲。

  他似乎明白了,這個聲音像花朵一樣的,講故事的女孩子是誰。他想他一定在昭昭的病房裡見過她,可是他無論怎樣也想不起來她的臉。但是他想起來,那個夏末的黃昏,昭昭家門外瘋狂地砸門的聲音。是她。他清晰地記得,邇南剛剛說過的一句話:“我只是要你離我們遠一點。”他說“我們”。他的確說了。好吧,陳宇呈醫生靜靜地想:陳迎南,為了這個“我們”,我想告訴你一件你自己目前還看不清的事情。我之前以為這個女孩子很倒霉,但是現在我知道了,我還是高估了你,倒霉的不只是她一個人。

  你是逃不過她的。雖然你這個人一向沒什麼靈魂,但是這個女孩子有本事把你變成一個更低級的動物。她已經激起來你心裡那種—你自己都會覺得羞恥的熱情。你眼下還不願意承認吧,你這沒出息的貨色。

  爸爸?

  他聽見臻臻在說話。他回答:陳至臻小姐,我在這兒。有種恐懼的喜悅充滿了他。他知道自己沒睡著,只不過是閉著眼睛;但是他也知道他並不是清醒的,似乎有一扇門把塵世間的聲響都隱約關在了外面。臻臻說話的聲音跟平時的聽起來不一樣。雖然他已經太久沒有聽過她說話了,但是那區別依舊明顯。——辨別一種聲音是否來自真實的塵世間,其實有個很簡單的辦法,真實的聲音裡面,總有種灰塵在空氣里遊動製造出來的背景音。說不定,這就是“塵世”這個詞最初存在的依據。

  爸爸,我一直在這兒等你。我的棒棒糖都變小了。媽媽把它們扔了說那個已經不能吃了。

  我知道。臻臻。你做得對。我告訴過你,買完棒棒糖,就站在馬路邊上等,不能走出人行道。臻臻是好孩子。你看見爸爸不小心飛起來的時候,也還是站在人行道上等我。

  你到哪裡去了?

  爸爸從很遠的地方過來,我已經盡力走得快一點。我現在已經不能開車,我也沒有辦法。

  你騙人。你才沒有走得很快,你中間睡著了。我看見的,你睡著了很久,你一直不醒來。所以你才會遲到的。

  他知道自己對臻臻笑了。他毫不費力地回想起來應該如何笑。他說:因為——雖然這不大好,但他還是決定對她撒一個小謊——爸爸遇上了一個病人。

  又是病人。—陳至臻小姐突然間長大了很多,甚至輕輕嘆了口氣。

  是。那個病人死了。所以爸爸跟她多聊了一會兒。也耽誤了些時間。—這倒不全是撒謊,因為,他的確看見過昭昭。當時他在“窒息”和“有空氣”之間毫無尊嚴地掙扎。他感覺到了,昭昭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靜靜看著,還是那副見慣了的表情,看了半晌似乎是她自己開始覺得不自在,兩隻手也沒地方放了,於是就只好坐下來,像個男孩子那樣盤起穿著牛仔褲的腿,兩手搭在膝蓋上,五個指頭分得很遠。其實,他很懷念她那條白色的,不怎麼合適的裙子。只是他永遠不會讓她知道的。他沒有和昭昭的靈魂交談。因為她自始至終只是在旁邊凝視著。到了最後,昭昭站起身,輕輕地長嘆一聲。不知為何,那聲嘆息永遠地留在了他身體裡的某個地方。讓那些曾經屬於他的,最為鮮活的掙扎和驕傲從此蒙上一層霜。昭昭還是給他留下了一句話,昭昭說:“好吧,算我輸了。”但他不懂那是什麼意思。他早已忘記在她小的時候,她曾那麼恐懼和倔輩地說:“看誰先死,先死的那個人請吃飯。”

  爸爸,你的每一個病人,如果死了,你都會記得嗎,臻臻似乎是眨了眨眼睛。他能感覺到這個。

  不是。他回答,我記得每一個活下來的。因為我跟活下來的人相處得更久。

  他們為什麼會死呢?

  因為他們的血是壞的。

  那我的血,是不是好的?

  這個。他想了想,他覺得自己在這個問題上必須誠實:爸爸現在還不知道,我能說的只是,你的血現在是好的。可是誰也不知道它們會不會變壞。爸爸願意付出所有的代價,來保證,你的血永遠都是好的。

  是誰把那些人的血變壞的呢,——她突如其來地嫣然一笑。

  我也一直都想知道。

  會不會有一個“血神”?——她很得意,知道自己這麼說很聰明。

  可能有。

  那……外星小孩,小熊,還有小仙女,他們三個會遇上血神嗎?他們的血會不會被血神變壞呢?

  他仔細思考了一下,才開始回答這個問題:我不知道,這個你要去問給你講故事的人。

  為什麼啊?你說了血神是有的,那外星小孩他們不就一定能遇上嗎?

  因為,血神對於你是真的,可是對於那個講故事的人來說,不是。每一個講故事的人都只能把他相信的東西放進故事裡。他不可能把聽故事的人相信的東西全部放進去,如果那樣的話,這個故事就不是他的故事了。

  你在說什麼呀?

  算了,不說這個。臻臻,這麼久沒見,你想爸爸了麼?

  她沉默了片刻,然後慢慢地說:有一點。

  爸爸拜託你一件事情,行麼?臻臻很聰明,很勇敢,你做得到。

  好。

  以後,爸爸和你可能只有在這裡見面了。只有在這片很黑的地方,你才能聽見爸爸說話,爸爸也才能看見你。你知道怎麼來這兒,對不對,你找得到。所以,你想爸爸的時候,就到這兒來。但是跟爸爸說過了話,你就得回去。回去開口跟別人講話,像以前那樣去幼兒園,然後去上小學,別讓媽媽以為你是個再也不會說話的小孩兒,好嗎?

  好。

  只要你記得,你一直都能跟我講話,就沒什麼可怕的,對不對?所以,陳至臻小姐,現在你走到床旁邊,那個機器那裡。屏幕上閃著很多彩色的線。你知道我在說什麼。你把手繞到那個機器的後面,對,就這樣,臻臻你摸到有一個方的按鈕了麼,現在按下去。用力,很容易的,按下去,非常好,臻臻是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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