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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嗎?”她看著我,語氣里突然湧上來一種很深的悲愴,“你好像懂得很多道理啊。那今天下午,你為什麼不把剛才那些話講給我媽聽?”

  我無言以對,就在這沉默的幾秒鐘,她的手突然伸進搖籃里慢慢的摸著鄭成功的臉,小傢伙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睡了,她的眼淚大顆大顆的落在鄭成功嬌嫩的臉頰上,就像是下雨。“你看,”她的說話聲輕的像是耳語,“即使他不正常,他有病,他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的樣子也這麼乖,這麼好看。”她的手十指尖尖,就像一朵曇花那樣一瞬間怒放,她的指頭伸到了嬰兒的咽喉,她說話的聲音就像夢中:“乖寶貝,你和媽媽一起死,好不好,媽媽不想活了,活著太苦了。你也會活得比什麼人都苦,跟著媽媽走吧……”

  我不費吹灰之力的把她拎起來,然後推搡著把她推到陽台上,關上了落地窗。我用力抓著她的肩膀就像抓著一件外套,我咬牙切齒的在她耳邊說:“不准叫,聽到沒有,不准叫。你要是吵醒家裡的人,我就把你從這兒扔下去你信不信?”

  她抱緊我,滾燙的臉深深的嵌進我胸前的肉里,渾身都在抖,抖得要散架了,像是雪崩,一雙手就在我脊背上又是抓又是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發泄完了所有的深仇大恨,我一動不動,隨便她,我又何嘗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那種整個人被仇恨或者痛苦變成了一顆燃燒著的炸彈的感覺,在爆發的那一瞬間才知道,原來那麼巨大的,推著人發瘋的力量不是滾燙的,是冰冷的;不是仇恨或者痛苦,是命運。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她渾身癱軟的纏著我,無聲的哭,我捧起她的臉,那麼一點點力道就好像能支撐她站穩,月光如水,我就借著這如水的月光,深深地看著她,我從來都不曾這麼放心大膽,這麼無遮無攔的好好看看她。

  “西決。”她嗚咽著叫我,“我怕,我怕的要命。”

  我說:“我知道。”

  “護士把他抱給我看的時候,我真的怕死了。”她淚如雨下。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肯定的回答她。

  “你不知道。”她在我的胸口上猛烈的搖頭,“我早就知道他不正常,我早就知道了。我懷他七個月的時候,去做產前檢查的時候醫生就查出來他的毛病了。我不敢告訴你們,我誰都不敢說,我怕死了,你知道麼我真的怕死了,在美國懷孕六個月以上不可能墮胎的,任何情況都不可能。那段時間我每天都在數日子,我每天都在想要是他能死在我肚子裡該多好,可是我又每天都在想我真想看看他,哪怕他是個妖怪我也想好好看看他,我每天都在想我一定是在做夢,說不定他根本是個健康的孩子,說不定醫生給我的診斷書根本就是夢裡發生的事情,不是每天都在想,是每分鐘,真的是每分鐘——”她深深地吸氣的時候整個人都在抽搐,我聽著,聽著,緊緊的托著她的頭,像是要把她滾燙的頭顱深深地按進我的胸口裡面,代替我那顆跳得亂七八糟的心臟,“西決,有好多次我都想告訴你,可是我說不出口,就是在那段時間,我老公開始疏遠我的,我恨死他了,我恨不得殺了他,西決——”

  “我問你,”我壓低了聲音,“你只告訴我一個人,你說實話,孩子身上的不是胎記,是傷,是你弄的,對不對?”

  “你什麼都知道,你什麼都知道了。”

  “好好聽我說。”我的臉輕輕的貼著她的耳朵,“我不會允許你去打那種官司的,更不許你站在法庭上撒謊,你這次回去,簽字,離婚,什麼事情都不要再糾纏,那筆錢是你該得的,你要是願意,就把鄭成功交給我,我的意思是,正式的交給我,我帶著他長大,我來照顧他一輩子直到我死,我不會放棄他。哪怕他智商低我也會想盡辦法教育他,你放心好了,他不會妨礙你,你要是遇上合適的人就放心去結婚,你願意走多遠就走多遠,這個孩子永遠都會留在龍城跟著我長大成人,不會給你添任何麻煩,行嗎?”

  “你胡說些什麼呀西決!”她詫異的從我懷裡掙脫出來,“你才這麼年輕,你想被拖累一輩子嗎?你以後是要結婚的,你會有你自己的生活,我不可能讓你為了我做這種事。”

  “我不會結婚。”我斬釘截鐵的說,“我答應你,如果真的是為了他我可以不結婚,他就是我的孩子,我們倆可以相依為命,你不相信我能做到嗎?”

  “為什麼呀。”她的雙手細細的,一點一點的撫摸我的眉毛、我的顴骨、我的臉頰,溫情似水,“為什麼你不會結婚?就因為陳嫣?就因為江薏?傻瓜,日子還長著呢……。”

  我微微一笑,逼近了她的臉龐:“這筆帳我還沒有跟你算。你早就知道陳嫣是唐若琳了吧,其實南音當時沒有說錯,你的確是在等著我和陳嫣沒有好下場,明明知道江薏有老公,你還是要故意撮合我和她,你根本不希望我順利的找個女人永遠和她在一起——其實我大學時候交的第一個女朋友也是被你拆開的,別不認帳,你存心不想讓我過好日子,對不對?”她的大眼睛在我的面前悸動一半的閃爍著,泛起來的淚光就像是蜻蜓透明的翅膀。“說呀!”我搖晃著她,“你敢做為什麼不敢當?”

  “對!”她啞著聲音,小聲的嘶吼,“我就是不讓你好好過日子,你折磨了我這麼多年,我憑什麼要讓你好好過日子?”

  “你憑什麼那麼狠。為了你我什麼都能做,你還不知足嗎?”我用力的扯了一下她那把厚厚的,垂在腰上的長髮。她的臉龐就跟著我用力的方向那麼一仰,她不掙扎,只是緊緊咬著嘴唇。

  “誰叫你當年不跟我去新加坡?”她不依不饒的盯著我,嗓音聽上去越來越啞,“只要你那個時候肯說一句好,只要你肯點個頭,我說什麼都會去做那個親子鑑定……”

  “我早就告訴過你了,”我慢慢的說,“不管那個鑑定的結果是怎樣的,不管你是不是大伯的女兒,都一樣,在我心裡你我永遠都是姐弟,在這個家裡我們也必須永遠做姐弟,我永遠都不可能忘了你是我姐姐,這跟血緣不血緣的根本無關,你不懂嗎?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爸爸說了這麼多年你是個野孩子,可是從來都沒真的帶你去做過鑑定?為什麼你媽媽一口咬定你是這個家的孩子不許你去鑑定?因為結果一旦證明了你真的和這個家沒有關係,他們倆就完蛋了,你知道什麼叫完蛋嗎?還有你自己,若是你真的那麼想知道結果,偷你爸爸一點頭髮根本不難,可是你一直都沒有去做,為什麼?其實你也害怕知道答案,你為什麼不敢承認?”

  “我想殺了你。”她簡短的打斷我,“我恨你這副什麼都知道的樣子。是,我也害怕知道。可是我也一樣半信半疑了這麼多年,就允許自己半信半疑的存了這麼多年的幻想——這筆帳,我又該去找誰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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