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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謹吸了口氣,抬起頭,目不斜視走了進去。

  只見那門裡是一間老式廳堂,入門一座屏風,條案前設有四仙桌,左右兩邊太師椅都是空的——大概以前是柯文龍的首座。下面左右兩側倒依序坐滿了人,方謹眼角一掃,便認出都是柯家分支的長輩們,年紀大的估計跟柯文龍差不多歲數,其餘也大多有花甲朝上。

  顧遠坐在左邊一張梨花木扶手椅里,穩穩地端著一盞茶,見方謹走進來,銳利的目光瞬間落到了他臉上。

  ——那目光猶如刀鋒,能把人皮膚都劃破滲出血來。

  方謹移開了視線。

  “方副總,”這時左上座一個顫顫巍巍的老人站起身,沉聲道:“方副總年輕有為,人才不凡,真是幸會啊!”

  方謹淡淡道:“哪裡,您過獎。”

  老人也不囉嗦,擺擺手說:“沒有沒有,你怎麼擔當不起?”緊接著也不再寒暄,直接開門見山地道:“今天其實是想請顧名宗總裁親自駕臨的,不料貴體有恙,只請來了方副總——外人都說如今顧家是方副總管家,我就想問一句,今天方副總說的話,能代表顧家的意思嗎?”

  ——這個外人,指的顯然是最近已和柯家聯盟的遲婉如和顧洋。

  底下人頓時表情古怪,無數視線同時落到了方謹臉上。

  然而方謹一點異色都沒有,語調肯定而平靜:“是的,我一向可以全權代表顧總的意思。”

  下面有人交頭接耳,不過老人並沒有在意:“既然這樣就好辦了。不瞞方副總說,其實你過來之前我們在商量一件事,因為拿不定主意,所以才想聽聽顧家的意見——”

  方謹道:“您但說無妨。”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老人頓了頓,緩緩道:“只是我們柯家這一代,直系血統凋零,柯榮更是無後,眼看便要香火斷絕。顧遠是早年柯阿公親生女兒的獨子,一向酷肖其母,柯阿公生前也是非常疼愛的;我們幾個老人商量了下,便希望顧遠能兼祧兩宗,承繼我柯家香火及產業,從此就在香港生活了,顧總意下如何呢?”

  這話名義上是詢問,實際只是走個過場而已,畢竟柯家上層人人都知道顧遠是被顧名宗流放出來的,連家產都交給方謹繼承,可以說父子之間已經完全決裂了。

  但——就算只是過場,這也是一個非常重要、不可或缺的過場。

  少了這個形式,柯家就名不正言不順,甚至會在上流社會中落下奪人子嗣的嫌疑……

  大廳內靜寂無聲,方謹垂下視線,盯著紅木地板細膩的紋理,只覺得自己被人群中一道極具壓迫感的視線牢牢籠罩住了。

  ……那是顧遠,他想。

  “顧總選繼承人是擇優而取,不太看重血緣,因此對大少的去留並不在意……”

  方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氣中一圈圈散開,消失,猶如隱沒在深夜冰涼的空氣里。

  “所以柯家想要如何,顧總都沒意見,兼祧兩宗的事只要大少本人同意即可,顧總——”

  “我不同意!”

  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人都回頭望去,只見柯榮赫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充滿厭惡地盯著方謹:“我不相信你鬼扯的那些廢話,你能代表顧家說話?我不同意!”

  第45章 顧遠終於把手中那一整晚都沒動的粉彩小蓋盅,重重地摔碎了

  傳統的中式廳堂鴉雀無聲,只見方謹轉向柯榮,不疾不徐問:“我不能代表顧總,你能?”

  這話算是問到點子上了——顧遠訂婚這麼大的事,顧名宗稱病不出面,叫方謹出面,那肯定是給了他說話的權力的。顧家直系三代單傳,只要顧名宗放任默許,上哪兒再找個夠分量的顧家人來當場駁掉方謹的面子?

  柯榮卻不跟他糾纏,只冷笑一聲,轉向左上首的老人道:“叔公,我知道您幾位長輩有意讓顧遠兼祧兩宗,是為了給他將來繼承柯家香火鋪路——但就算咱們這邊有兼祧的傳統,也得找個一心向著柯家,不會胳膊肘向外彎的人,您說是不是?”

  “……你這是什麼意思?” 柯叔公眯起眼睛道。

  柯榮抬手解開袖扣,把袖子一摞:“您看到沒有?!”

  只見他手肘下赫然有一道未愈的槍傷,前後貫穿,子彈疤痕呈現暗紅,仔細看的話肌肉撕裂痕跡未退,顯然是距離受傷不超過半年。

  “知道這傷是怎麼受的嗎?就是被顧遠,被這無情無義的小白眼狼親手打的!”

  所有人面面相覷,連方謹都偏過頭,卻只見柯榮猛地一指自己:“顧名宗要謀害柯老,派這個姓方的混到遊輪上下手,虧得我千辛萬苦從爆炸中逃出來,剛上甲板就看到這人站在船舷邊要逃跑;我正準備從背後一槍殺了他為柯老報仇,誰知道——”

  方謹突然意識到什麼,瞳孔微微緊縮。

  “誰知道顧遠這養不熟的白眼狼!”柯榮破口大罵:“突然在這個時候趕到,從前面直接就對著我開槍,絲毫不顧我可是他親舅舅!”

  眾人一片譁然。

  方謹插在褲兜里的手微微發抖,連他自己都能感到顫動的頻率是多麼明顯。

  他又想起了那隔著硝煙和海面,顧遠對他舉起的黑洞洞的槍口。從正面看槍口是對準自己的,但那麼遠的距離,如果槍口其實偏了一點點,哪怕只是一點點……

  “要不是手下救得快,我現在已經跟柯老一起葬身在大海里了,哪還能站在這跟各位長輩說話!——您幾位仔細想,顧遠為了保護顧家的人,可是連我這姓柯的親舅舅都能下手,這種人你們真相信他能跟顧家恩斷義絕?不怕他只是跟這姓方的聯手設局,好謀騙我柯家萬貫家產嗎?!”

  柯榮吸了口氣,還要再罵什麼,突然只聽一個冷靜的聲音打斷了他:“你怎麼證明這個?”

  柯榮一回頭,只見方謹雙手插在褲兜里,正直直地盯著他。

  “——只你一人口說無憑,誰知道你是不是對自己開了一槍,回來說是顧遠打的?”

  這話其實問到了不少人心裡,哪怕他不開口柯叔公都要開口的——但從方謹嘴裡出來到底古怪了點,有點像他偏幫顧遠似的。

  不過情勢緊張,加上柯家支系大半長輩都站在顧遠這一邊,因此當時也就沒人顧得上計較。只有顧遠端著茶盅的手頓了頓,微微偏頭看向方謹。

  大廳中光線灰暗,方謹似乎表情如常,眼珠子黑沉沉的沒有一點光;但熟悉他的人會發現他身體有種不自然的繃緊,就像弓弦在拉到極致時緊迫欲發的感覺。

  柯榮冷冷道:“口說無憑?從海面上救下我跟我回柯家的人手俱在,怎麼就口說無憑了?”

  他轉向門口揚聲道:“進來!”

  只見大門又推開了,三個保鏢打扮的男子依次走進大廳排開,先是向柯榮鞠躬叫了聲老闆,又向左上首那位柯叔公欠身行禮。明顯這幾個人是經常出現在柯榮身邊的心腹手下,柯叔公對他們也不陌生,見狀便一皺眉頭,點了點為首那人:“——阿旺,你老闆說他在遊輪上被顧大少槍擊受傷,多虧得你們幾個把他救了回來,是不是有這回事?”

  那個阿旺點了點頭,沙啞道:“有的。”

  柯叔公極不引人注意地瞥向顧遠,顧遠卻連眼皮都沒抬,雕塑般深邃的側面沒有任何情緒。

  阿旺低著頭繼續道:“我老闆的手的確是在遊輪上被顧大少打中——當時甲板上起火了,大少開一艘快艇逼近,我們還以為他是來救柯老的,誰知道他第一槍就對準了老闆……”

  保鏢把當時混亂的情況複述了一遍,緊接著其他兩人也站出來補充證實,都確定了柯榮當時站在方謹身後拔槍對準,如果不是顧遠神兵天降突然開槍,柯榮是不會中槍落水的,那把瞄準方謹的槍也在混亂中打飛找不到了。

  柯榮轉頭逼視顧遠,咬牙道:“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陰影中顧遠端茶而坐,沉默不語,精悍的身形如同黑色岩石一般,散發出沉沉的壓迫感。

  大廳里沒有任何動靜,很多人甚至連呼吸都下意識屏住了。

  “是我對你開的槍。”許久後顧遠低沉道,“那又怎麼樣?”

  柯榮勃然大怒,剛要開口呵斥,突然顧遠今晚一直端茶沒動的手微微抬起,將茶盅向桌面放下去。

  ——就在那粉彩小蓋盅即將接觸到梨花桌面的那一瞬間,突然只聽方謹在邊上開口道:“柯先生這話說得沒道理,難道對你開槍就是維護顧家了?對你開槍就能說明大少和顧總父子情分仍在,胳膊肘向外拐?我老實說吧,顧總這次不來大少的訂婚禮,就是因為被大少活活氣病的!”

  顧遠手一頓。

  他重新把茶盅端了起來。

  不少人視線投向方謹,柯榮眼底幾乎要冒出火來:“你這話是怎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方謹淡淡道,“大少杵逆生父,顧總對他已恩斷義絕,柯家請求異姓兼祧也好,想讓大少承繼香火也好,這都是你們柯家的內務了。我現在只是代顧家表示沒有異議而已,其他有關於你和大少的恩怨,都不在顧家的關心範圍之內。”

  柯榮怒道:“顧遠那白眼狼明明是維護顧家才對我開槍的,你——”

  他一振臂,正要把手上貫穿槍傷展示給所有人看,突然就只聽門口傳來一聲清脆的:“根本不是這樣!”

  眾人紛紛回頭,神情各異,柯榮愕然睜大了眼睛,連顧遠眼底都掠過一絲意外。

  ——只見那竟然是遲秋。

  柯家管家跟在後面,似乎想攔住她又不敢。遲秋還穿著酒會上那身白色晚禮服裙,踩著鑽光高跟鞋蹬蹬蹬走到廳堂正中,一雙美目緊緊盯著顧遠:“你是為了維護顧家嗎?你明明是要保住方謹才對親舅舅開槍的!——怎麼,現在又不敢認了?”

  顧遠濃密的眉峰一皺。

  “還有你,方助理。”滿堂譁然中,遲秋又轉向方謹,提高聲音冷冷道:“你說大少他杵逆生父,怎麼不說是如何杵逆的,嗯?”

  方謹似乎有些迴避,“遲小姐……”

  “敢做不敢說?還是諒我訂婚了就會忍氣吞聲!”遲秋猝然打斷他,怒道:“在顧家的時候我就想罵你了,一邊當情人把顧總哄得團團轉,甚至連萬貫家產都拱手送上,一邊又仗著貼身助理的身份去勾引大少,最終引得他們父子徹底離心!”

  她逼近一步,幾乎貼到了方謹面前。周圍所有人表情悚然難以置信,只聽她一人高亢的聲音尖利道:“顧總為什麼會被大少氣病,明明就是你從中搗鬼!你自己扒著顧總貪圖榮華富貴也就罷了,還勾引大少為你頂撞他父親,惹得顧家父子徹底反目,最終只有你一人得益而已!”

  “你還有臉過來柯家?還有臉站在這說顧家不在乎大少?要不是你,顧總怎麼會連他親生兒子都趕出家門,怎麼會忍心對大少下毒手!”

  廳堂內驟然陷入凝固般的死寂,只有遲秋的聲音在空氣中一圈圈蕩漾開去,震撼著每個人的耳膜。

  “……”方謹退後半步,委婉道:“遲小姐,有些事不是你說的那樣……”

  “怎麼不是我說的那樣?哪裡不對了?”

  遲秋的態度咄咄逼人,邊上柯叔公終於反應過來了,急忙阻止:“這——遲姑娘,既然顧總深恨大少的事實已經造成,原因就不用再追究了……男人嘛,未成家前風流浪蕩,也是常事,只要今後……”

  “你讓他說!”遲秋暴怒道:“我哪一句說的不對?!”

  其實柯叔公的話代表了在場相當一部分男人的觀念:尋花問柳嘛,也不是什麼稀罕事,訂婚後還翻出來算帳就太沒必要了。不過顧大少這也夠猛的,竟然睡了他父親的情人,難怪顧家父子之間恩斷義絕,箇中內情原來如此……

  “遲小姐,”方謹似乎終於被遲秋步步緊逼的態度惹惱了,冷冷道:“這種事情你情我願,本來就沒有誰虧欠誰的說法。你現在替你家男人出頭,難道是要找我算舊帳嗎?”

  遲秋簡直口不擇言了:“你還有膽說,我就想知道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怎麼還有臉來參加我們的訂婚禮!整個顧家都已經被你騙走了,這還不算完?還要再替顧名宗動一次手除掉大少嗎?!”

  方謹盯著她漲紅的臉,許久後悠悠一笑。他面容五官真是生得無可挑剔,這麼挑釁的表情,竟然都給人一種心蕩神搖的感覺:“你都知道整個顧家就要是我的了,顧遠是活是死還有什麼關係?有工夫找我算帳,不如回去好好看著大少吧,將來如何還說不定呢。”

  遲秋大怒:“你——”

  她猛抬起手,臉上表情卻瞬間遲疑了下。

  因為這齣戲太過出人意料,加之她背對著坐席,這剎那間的異樣便沒有人發現,只落在了和她面對面的方謹眼裡。

  ——真打嗎?

  方謹迎著她的目光,微微點了點頭。

  真打。

  遲秋在富家小姐中絕對算有膽有識的了,但畢竟是在這麼多人面前,加之又缺乏經驗,剛才演得就太急切了點。如果不是顧遠跟父親爭奪情人,而後失敗被驅逐的內幕太過勁爆,以至於把所有人都震呆住了,否則她那生澀誇張的表現是絕對會被看出破綻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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