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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這一巴掌舉起來卻揮不下去,那就更假了,事後隨便誰仔細想想都能發覺出不對來。

  遲秋在方謹穩定的注視下別無選擇,心一橫牙一咬,正要對著他臉打下去,突然只聽身後“啪!”一聲刺耳的摔響!

  只見顧遠終於將他整晚沒放下來的粉彩小茶盅往桌面上重重一摔,緊接著起身,大步走來,閃電般抓住了遲秋揚起的手!

  不僅是遲秋,連方謹都怔住了,驟然往望向陰影中顧遠冷硬的面孔。

  “夠了,”他沉聲道。

  就在這時,大門被砰地撞開,十幾個穿黑衣的保鏢同時涌了進來!

  廳堂中眾人頓時譁然,紛紛下意識起身,和顧遠那邊的親信保鏢形成了劍拔弩張的對峙局面。

  幾個老人倒還穩得住,都站起來往後退,柯叔公一邊退到桌後一邊用詢問的眼神不斷望向顧遠;旁邊柯榮卻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驟然厲聲喝問:“——顧遠?你這是要幹什麼,逼宮不成?!”

  “你想多了,舅舅。”顧遠淡淡道,“只是趁今天人多,跟你把話徹底說開而已。”

  說罷他也不理氣急敗壞的柯榮,只招手叫來自己的心腹手下,指著方謹道:“方副總累了——別讓他站在這兒,送他回去。”

  方謹驟然望向顧遠,嘴唇一動似乎想說什麼,但顧遠卻連眼角餘光都沒看他半分。

  這是要幹什麼,顧遠打算跟柯榮來硬的?!

  但這是在柯家,又是剛剛訂婚禮結束後,天時地利樣樣不全,他到底——

  “方副總,” 那手下大步走上前來,擋住了方謹的視線,姿態柔和中帶著訓練有素的強勢:“這裡對您不太安全,請跟我來。”

  方謹猝然抬腳向顧遠走了半步,這時等在廳堂角落裡的阿肯也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他,俯在他耳邊低聲道:“老闆,快走。”

  大廳里氣氛簡直緊繃得要爆炸,沒有任何人敢輕舉妄動,甚至沒人發出半點聲音。眾目睽睽之下方謹終於無法拖延,只得被顧遠的親信手下和阿肯兩人拉著,步伐微微踉蹌,退出了厚重的桃木雙面大門。

  ·

  走出去方謹才發現門外的情況已經變了,走廊、樓梯、禮堂外柯家的守衛都消失不見,花園裡空空蕩蕩,夜色中似乎蘊藏著針刺般的危險。顧遠那個手下一聲不吭,徑直帶他們穿過糙地來到禮堂後的別墅,上了二樓,拿鑰匙打開一扇客臥的門。

  “這是顧大少提前讓人打掃出來的,門鎖精鋼加固,鑰匙由他親自保管。時間緊促來不及布置,所幸還算乾淨整齊,請您將就著休息一夜。”

  方謹卻在門口停住了腳步,“到底是怎麼回事,顧遠要跟柯榮動手?”

  那手下有些遲疑,片刻後還是咳了一聲,慢慢道:“顧大少本來……沒料到您今晚會出現……”

  因為完全沒料到,所以很難處理柯榮手中的把柄,考量再三後顧遠便選擇了搶先下手將對方徹底打服。

  ——這是他身為黑道繼承人的一面,冷酷、慎密、當斷則斷;一旦動起手來,柯榮這種人遠不夠他的份量。

  “顧大少事先給我留了話,柯家今天晚上會很亂,希望您待在房間裡別出來。”手下又打了個請的手勢,說:“另外不管聽到什麼動靜,無論誰來敲門,哪怕有人撞門都別開。等事情一旦結束之後,大少會親自過來開這道門的。”

  方謹呼吸微微凌亂,終於抬腳走進了房間。

  手下在身後要關門,突然聽見他頭也不回道:“——等等……”

  手下動作一頓,只見方謹整個人似乎都溶在朦朧的夜色里,背影孤寂而清削;半晌才聽他帶著一點沙啞的聲音響起,輕輕說:“請你們大少……一切小心……”

  第46章 那是夜色深處最後一個昏暗的剪影

  對很多人來說,這都是一個異常漫長的夜晚。

  從二樓窗口向外望去,豪宅花園靜悄悄的,所有燈都滅了,四下里只有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猶如不可見頂的海水一樣把每個人壓在深深的海底。

  遠處不時響起猶如風聲掠過樹梢的響動,很快又消失了。

  那其實是加了消音器的槍響。

  方謹從窗前轉過身,只見阿肯站在後面異常警惕的盯著自己,不由笑了起來:“怎麼,你擔心我跳下去?”

  阿肯沒有笑,“我確實是這麼想的。”

  方謹搖頭一哂,走向浴室去洗臉,阿肯立刻上前嚴嚴實實拉上了窗簾。方謹在浴室里道:“你想多了,這個時候我是不能死的……起碼也得比顧遠他爸撐得久吧,不然遺囑公布出來怎麼辦?”

  接回顧父後,方謹曾經嘗試修改顧名宗留下的遺囑,但很快發現那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顧名宗的財產指定繼承書已經在各個不同地區做過多次公證,除薛律師之外,參與公證過程的律師團隊多達十數人;這些人不一定都知道遺囑中寫了什麼,但要修改條款或廢除另做的話,是絕對瞞不過他們的。

  也就是說,除非顧父突然恢復神智到可以修改遺囑的程度,否則顧遠通過繼承方式贏回顧家的可能性近乎於零。

  方謹將柔軟冰涼的毛巾覆在面頰上,片刻後疲倦地擦了把臉,只見白毛巾上赫然沾著幾絲頭髮。

  黑白分明,鮮明得刺眼。方謹盯著那頭髮看了一會兒,打開水龍頭將它沖了。

  “您這樣是不行的。”阿肯一邊肩膀靠在站在浴室門框上,冷冷道:“如果您真的不想要顧家產業,不如乾脆把爛攤子甩給顧遠,然後遠走他鄉,專心治病,加速期治癒的可能性並不是沒有……”

  “說得簡單,怎麼甩?”方謹失笑道:“指著季叔告訴顧遠:這才是你親生父親,當年想用我媽給你媽當血袋,導致我爸答應顧名宗的要求差點把你爸殺了;多年後我爸媽又被你外公殺了,我殺了你外公,然後從他手裡把你即將送死的親爹救了出來,現在這些錢給你,產業也給你,你放我一條生路去治病好不好?——你搖頭做什麼,還有更好聽的說辭能解釋這一切嗎?”

  阿肯沉默片刻,承認道:“……沒有。”

  “那就對了。恩怨代代糾纏,終結它的唯一辦法就是將其徹底封存,把所有血仇留在無人知曉的過去……不會花太長時間的。”

  方謹悶咳幾聲,隨手扔了毛巾,越過阿肯走向臥室。

  “——但是,”阿肯驟然轉身望向他:“如果您死了,而顧遠什麼都不知道的話,那豈不是……”

  豈不是什麼?

  對顧遠來說,一個他愛過也恨過,背叛過他,羞辱過他,在他生命中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人死了,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或許他會十分解恨,猶如生命中某段不堪回首的經歷被徹底翻過去了,從此舉目向前,再無留戀;又或許他會傷心很久,但他現在已經訂婚了,未來會有平靜的家庭和可愛的孩子,再多的悲傷都會隨著時間慢慢平復。

  阿肯有些怔忪。

  一時之間,他也說不清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了。

  “治療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方謹在臥室里脫下外套,一邊掛在衣架上一邊笑道:“骨髓庫第一輪篩選結果出來了,沒找到適配類型,說是連四個點匹配的都沒發現……”

  阿肯臉頰狠狠抽動了一下。

  他知道應該安慰兩句,但剎那間只覺得口腔酸澀,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死後顧遠未必能看你順眼,所以我給你留了一筆錢,不算太多,也夠你舒舒服服過完下半生了。要是在內地待不下去的話,就回你越南老家吧。”

  方謹頓了頓,背對著阿肯,說:“只是我死以後,你可千萬別跑去跟顧遠多嘴說什麼……恨一個死人比愛一個死人要容易多了,明白嗎?”

  房間裡靜寂無聲,很久後才聽阿肯勉強發出聲音,說:“……嗯。”

  方謹笑了笑,坐在床邊的躺椅上,合衣閉上了眼睛。

  ·

  這一晚上外面零零星星的,各種動靜就沒斷過。到凌晨時突然套房門外走廊上傳來腳步聲,來來回回凌亂急促,也不知道是要幹什麼;過了一會突然有人拍門,嘭嘭嘭的聲音極響,立刻把方謹驚醒了。

  他驟然起身,只見阿肯貼在門後的牆上,對他做了個噓聲的動作。

  方謹輕輕翻身下地,這時拍門聲突然一停,緊接著——砰!

  外面在砸鎖!

  方謹快步上前,只聽門板在一聲聲重重的砸響中顫抖,震動甚至帶起了灰塵簌簌而下。

  阿肯和他對視一眼,都知道要不是顧遠事先換了精鋼加固的門鎖,此時大門肯定已經被砸開了。儘管如此情況還是岌岌可危,阿肯握緊了手中的槍,就在他手背青筋暴起的瞬間,突然門外突然砸門聲猝然一停!

  “啊——”

  聲音非常喑啞,隨即而來的是短促激烈的打鬥,僅僅幾秒鐘後傳來重物倒地轟!的一響。

  緊接著四下里恢復了安靜,連心跳呼吸聲都聽不到。

  方謹胸膛劇烈起伏,如同魔障一般,輕輕走上前。

  阿肯想阻攔卻來不及,只見他抬手按在門板上,側耳靜靜聽著,神情似乎有些悠遠的恍惚。

  門外的人也沒有動靜,沒發聲也沒走開,似乎也只是站在那裡而已,不知道是否也正看著厚重木門深色的紋理。過了很久很久,仿佛連空氣中的浮塵都靜止不動了,才聽門外重新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似乎在地上拖拽重物。

  緊接著腳步漸漸走遠了。

  方謹的手死死貼著大門,門後陰影濃重,從阿肯的角度看不見他微側的臉頰上是什麼表情;只能看到他修長的手指戰慄著,每一個指關節都泛出蒼冷的青白。

  ·

  此後外面再無動靜,阿肯把方謹勸去睡了一會,自己持槍坐在門後,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搖搖欲墜的門板。到黎明前五點多最黑暗的時候,門後終於傳來了開鎖的聲音。

  阿肯霍然起身,下一秒門開了,幾個人出現在門口。

  ——為首那人赫然是顧遠。

  顧遠衣著略微凌亂,身上還裹挾著未盡的硝煙,那是開槍後火藥的氣味。他英挺堅硬的面孔沒有任何表情,視線越過阿肯,直直看向臥室躺椅里正蜷縮在毛毯下的方謹。

  不知為何,那目光讓阿肯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

  “……顧大少。”僱傭兵頭子上前半步,若有若無擋住了顧遠的去路:“謝謝你保護我們的安全,看來柯家的事情結束了?那我們不打擾了,現在就立刻啟程回內地……”

  顧遠抬腳上前,阿肯閃電般堵在了他面前:“顧大少!”

  氣氛驟然緊繃起來。

  阿肯緊緊盯著顧遠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一定要把老闆帶回顧家去的,你——”

  顧遠唇角掠過一絲幾乎稱得上是輕蔑的弧度。與此同時幾個人上前按住阿肯,強行把他推到邊上,隨即顧遠施施然抬腳向躺椅走去。

  這時動靜已經把方謹驚醒了,他本來就沒睡多熟,顧遠腳步停在躺椅邊的時候他正迷迷糊糊坐起來。毛毯從他身上滑落,只見襯衣領口鬆了兩個扣,露出雪白耳垂下弧度優美的脖頸,以及一段隱沒在鎖骨深處的,閃爍著細微光芒的銀鏈。

  顧遠居高臨下看著他,刀鋒般涼薄的眼神眨都不眨。

  方謹揉揉惺忪睡眼,抬頭迎向顧遠的目光。

  昏暗中他眼梢微微發紅,從高處的角度來看,根根眼睫纖長畢現,瞳底深處氤氳的水光猶如迷霧,足以令人深深地沉溺到裡面。

  顧遠將視線挪開,只聽方謹輕輕問:“……都結束了嗎?”

  “沒有。”沉默很久後顧遠道,“只是打完了,現在要坐下來談。”

  柯榮畢竟經營多年,就算顧遠有一眾支系支持,也很難一夕之間將對方徹底打死,剩下的不過是利益瓜分而已。雖然瓜分比例要視剛才的動手結果而定,不過按常理計,如果顧遠不是占據了絕對上風的話,此刻也是不可能趕過來的。

  房間裡安靜得只能聽見呼吸聲,牆角座鐘時針滴答,一聲聲格外清晰。

  阿肯緊緊盯著他們,因為神經太過緊繃,甚至連呼吸都閉住了。

  “我來送你出去。”不知過了多久,只聽顧遠突兀地開了口,轉身道:“現在警衛換完了崗,你的人手和車已經在門口了,走吧。”

  ——對阿肯來說這句話不啻於一顆定心丸,他頓時長長鬆了口氣。

  方謹卻沒說什麼。他在顧遠身後掀開毛毯下了躺椅,因為那動作非常遲緩,竟然給人一種類似於留戀的錯覺。

  ·

  柯家花園裡四下靜寂,蒼穹一片暗沉,遠處天際卻泛出微微的灰光,鳥雀正鋪天蓋地從遙遠的地平線上飛來。

  顧遠大步走在前面,一路連頭都沒回,徑直穿過了沾著露水的糙地和石子路。只見莊園的大鐵門早已打開,訂婚禮上紅色的玫瑰花枝還團團纏繞在鐵柵欄間,仿佛是這灰暗清淨的世界中唯一喧囂的色彩。

  台階下顧家派出的三輛黑色房車果然一字排開,阿肯緊走幾步,搶先打開了車門。

  顧遠停在台階最上層,方謹與他擦肩而過,突然只聽他問:“你的戒指呢?”

  他說的是那枚對戒。

  方謹腳步驟然一頓,聲音因為警惕而微微有點緊繃:“……怎麼?”

  顧遠說:“你應該還給我吧。”

  那聲音明明不大,卻震得方謹耳膜嗡嗡作響,喉嚨堵得連一句話都回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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