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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謹平靜道:“你父親病了。”

  這一問一答,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湧,周圍證婚、主婚、司儀等人都同時感覺出不對來,眼睜睜待在邊上看向方謹。

  他們不知道那短短一句話背後有著多少複雜的糾葛和絕望的愛恨,他們只覺得顧家這個姓方的副總竟然這麼年輕,這麼俊美,他那張膚色蒼白神情平淡的臉,竟然比面前裝扮華貴、光鮮亮麗的新郎新娘更令人矚目。

  “……你瘦了,”顧遠道。

  方謹卻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應該的。”

  他輕輕掙脫顧遠的手,轉向遲秋。那一刻遲秋心裡竟然生出些不安、悲哀和憐憫,滋味複雜一言難盡;然而方謹的神情卻跟當初第一次見到她時沒有任何不同,仿佛他還是顧遠身邊那個隱忍的,克制的,溫和而守禮的小助理。

  “恭喜遲小姐,新婚大喜。”方謹從身後快步趕來的阿肯手裡接過一個首飾盒,溫和道:“我另外有薄儀備上,這是給您的一點賀禮,請笑納。”

  他打開盒蓋,裡面赫然是一枚極為罕見、堪比成年人指肚大的紅寶石戒指,在陽光下反she出猩紅純淨的光。遲秋一見便愕然推拒:“這怎麼行?太貴重了,而且——”

  “紅寶石代表相守一生的承諾,是傳說中的愛情之石。”方謹微微笑起來,說:“遲小姐今天真漂亮,你倆很相配……祝賢伉儷健康平安,白頭到老。”

  他把首飾盒遞到遲秋手裡,上前輕輕擁抱了她一下。

  剎那間遲秋感覺到他微弱的氣息,和肩膀上支楞出來的骨頭,心中猶如被重重擠了把檸檬汁一樣,連五臟六腑都泛出疼痛的酸澀。

  她以為自己成為利益聯姻中的女主角已經很不幸了,然而這一刻突然覺得,這世上還有更深沉,更無力,更無法訴說的痛苦。

  為什麼呢?明明是這個人先背棄的啊。

  他們都說是他跟了更有權勢的顧總,甚至拋棄了重傷的顧遠,在大海上一去不回頭的啊。

  為什麼……

  方謹退後半步,笑著問:“哭什麼?大好的日子要開心才是。”

  遲秋這才發現自己視線模糊,她匆忙抹了抹眼角,聲音中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哽咽:“方助理……”

  方謹微笑著搖了搖頭,轉身扶著保鏢的手,走下了花台。

  就在他側身那一瞬間,顧遠的目光從紅寶石移到他身上,面孔有著奇怪的僵硬,仔細看的話似乎正緊緊咬著牙關。

  他知道那枚戒指。

  那是很久前帶方謹去澳門的時候,有一天方謹從店裡出來,特別高興,說買了個戒指,等他結婚的時候就當賀禮送給他。當時顧遠還以為是他說著玩,便敷衍地答了個是,心中並不以為真會有那麼一天。

  ——原來那時他就已經暗暗盤算好了。

  還挺言出必踐的,竟然還真送了!

  方謹穿過人群向糙地走去,顧遠盯著他的背影,內心猶如被刀刃狠狠刺穿,甚至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都感不到一絲痛覺。

  第44章 那姿態太冷淡,其實是有點讓人惱火的

  訂婚禮結束之後便是在柯家禮堂里舉行的答謝晚宴。柯家直系沒有顧遠的長輩了,所有細節全靠他自己決定,所幸顧遠到底是豪門財閥里長大的公子,對上流社會正式場合十分熟悉,酒會舉辦得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一派富貴風流。

  雖然顧柯兩家的種種恩怨幾乎已經擺到檯面上來了,但方謹年輕、俊美、位高權重,前來搭訕的各界名流還是很多。方謹一一從容應對,約莫半個小時後就藉口去洗手間,獨自一人走出了金碧輝煌的宴會廳。

  他順著走廊來到盡頭的天台,夜風拂面而過,神智頓時一清。

  顧遠此時應該還在宴會上吧,他是今天的主角。

  方謹望著遠處幽深的夜色,心中忍不住再次浮出糾纏了他一下午的念頭——顧遠為什麼,還戴著那枚戒指呢?

  下午在花台上握手的時候他就隱約瞥見了,但當時不敢確定,只當是顧遠的訂婚戒指——男士素圈本來就差不多,顧遠那鈦戒又沒鑲鑽,一瞥之下根本看不出款式的區別;更重要的是,那枚跟自己配為一對的戒指對顧遠來說簡直是尊嚴受辱和有眼無珠的證明,方謹也沒那麼大臉,覺得人家結婚還能戴著它。

  平心而論,換成任何一個正常男人,早扔垃圾桶里再也不想見到了。

  但晚上酒會時燈光明亮,顧遠挽著遲秋從紅地毯上緩緩走過他身邊時,方謹又仔細瞥了一眼。

  鈦和白金的光澤雖然相似,但在燈光下還是不一樣的,那應該……可能……就是跟自己配對的那一隻吧。

  那麼,顧遠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把它戴到自己手指上的呢?

  紀念?懷戀?還是憑弔自己荒唐的愛情,和可悲的愚蠢?

  又或者,只是提醒自己不要再像過去那樣,對一個根本不值得的人獻上感情?

  方謹自嘲地笑起來,用拳頭捂住嘴,發出沉悶的咳嗽。

  他當然希望那枚普普通通的戒指中寄託著哪怕一絲的余情未了,但他也知道最好不要抱那麼不切實際的幻想。且不說他在化療,身體很難承受住希望失望、大起大落的感情波動;就說顧遠自尊心那麼強,那麼能狠下心來自我訓練的人,也不會允許自己在訂婚禮上戴著給別人的對戒,只因為那一點軟弱、可憐又可笑的愛意。

  再說,方謹嘲諷地對自己道——就算他戴著對戒,又怎麼樣呢?

  他很快將成為別人的丈夫,別人的父親,會有平靜美滿的家庭生活,將事業經營得蒸蒸日上;過不了幾年他就能從日益衰敗的自己手裡順理成章贏回顧家,在外人眼中一雪前恥,乾淨漂亮。

  而方謹自己,從在大海上遙遙望見顧遠將槍口對準自己的那一瞬間,就已經什麼都不再想了。

  那一槍因為阿肯突然撲來而打空,但恍惚間方謹卻覺得,自己靈魂中的某個部分已經在槍聲響起的瞬間死去了;包括對未來的希望,和對生命的最後一絲熱情,都在萬里深海中無聲無息悄然湮滅。

  方謹輕輕嘆了口氣。

  他想自己這樣消沉真的不對,醫生已經囑咐過要積極點,多想些美好向上的事情,對治療效果也有幫助。但仔細想想他現在又有什麼值得高興的,所謂美好積極向上的東西呢?

  ……顧遠嗎?

  此時此刻,顧遠應該是眾人視線聚焦的主角吧。、

  不過話說回來,他穿西裝禮服的樣子真帥,英俊得就像大衛雕塑一樣。遲秋也很美,他們倆五官都有點歐化的深刻,說起來還真有點夫妻相,將來生寶寶一定很好看吧。

  方謹微微笑起來,胸腔中再次發出裹著血腥的悶咳,他撐著陽台扶手彎下腰去。

  “——你怎麼了?”

  方謹咽了口帶血絲的唾沫,直起身回頭笑道:“遲小姐?”

  遲秋也不知怎麼從宴會上出來了,她換了身雪白吊帶長裙,頭髮挽成一個高貴的髻,眼底閃爍著不加掩飾的擔憂:“你是不是病了,還是身體不太好?怎麼看著瘦得厲害。”

  方謹自然而然道:“沒有。”緊接著頗覺有趣地上下打量她,那視線里有點柔和的調侃:“您這是在關心我嗎?我還以為遲家現在,簡直是恨不得手撕了我呢。”

  這話說的一點也沒錯,甚至還稱得上頗有自知之明。遲秋氣得樂了,問:“那你還敢來香港,不怕待會衝上來一伙人把你當場砍了,提著你的頭去柯文龍墓前血祭報仇?”

  “來呀。”方謹溫和道,“不過真正殺死柯文龍的是顧名宗吧,我不過是執行任務用的一把刀而已。你們放過正主,只將殺人用的刀折斷便號稱自己報仇了,是不是有點本末倒置?”

  遲秋一哽。

  “其實這也正常……人都有欺軟怕硬的本能而已,柯家做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方謹頓了頓,似乎將某些話咽了回去。不知怎麼遲秋看他那一瞬間的神情,竟然覺得那沒說出口的是譏刺,還有一點點輕蔑。

  ……不會吧。

  是看錯了嗎?

  遲秋正莫名其妙地想著,突然只聽方謹話鋒一轉:“訂婚結束之後,緊接著就是結婚了吧。賢伉儷打算什麼時候正式辦婚禮呢?”

  這問題明顯是轉移話題的意思,不過遲秋心中某個酸澀的點被輕輕一擊,頓時只覺得五味雜陳,半晌低聲道:“顧大少和我這只是……利益聯姻,家族之間各取所需而已……”

  “我知道啊。”

  “那你……”

  “很多婚姻都這樣吧。”方謹勸慰道,“哪怕普通人相親結婚,也首先要考慮到現實生活的因素,經濟、背景、家庭教育各個方面都儘量要門當戶對,沒什麼錯啊。只是結婚後日子就是自己的了,絕大多數所謂的利益聯姻最終也能白頭到老,端看你怎麼過而已。”

  遲秋簡直不相信他能用這麼輕描淡寫的語氣來說這番話,一時沒忍住,衝口問:“——難道你真的能完全放下顧遠?!”

  露台突然陷入了安靜,遠處宴會上換了首更悠揚的鋼琴曲,隨風飄來,影影綽綽。

  “……在你們眼裡,”方謹淡淡道,“我曾經有過任何一點愛顧大少的嗎?”

  遲秋抿了抿唇。

  珠紅唇彩下,她嘴唇被抿得微微發白。

  “……婉如姑媽說你很小的時候就跟了顧總,非常得寵,之所以隱藏身份去顧大少身邊當助理,也是為了給你提供扳倒他的機會。後來為了你顧總連兒子都不要了,甚至冒著得罪柯家的危險幫你掃平障礙,除掉了柯文龍,斷絕了顧遠爭奪權力的外援……”

  “而你現在是顧家財團副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僅憑一張臉,就奪走了本應屬於顧遠的一切。”遲秋冷笑一聲,說:“在常人眼裡你何止是不愛顧遠?你甚至也不愛顧總,你只愛金錢和權力而已。”

  方謹笑了笑,不說話。

  他手肘撐著露台欄杆,眼睫低垂,神情平靜。

  那姿態太冷淡,其實是有點讓人惱火的。

  遲秋深深吸了口氣,顫抖道:“但我不那麼認為,我覺得……你心裡還是很喜歡顧遠的。你下午在花台上看著我的時候,雖然笑著,卻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方謹說:“您誤會了。”

  “我沒有。”遲秋卻很固執地盯著他的眼睛,說:“從我們第一次見面開始,從你開車被顧遠罵了,明明那麼難過,卻要在我面前裝作若無其事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歡顧遠……方助理,你能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自己,可能你心裡還有點恨我,覺得我搶了你的位置……”

  “我沒有。”方謹重複道:“您真的誤會了。”

  他轉頭和遲秋對視,後者描畫精緻的大眼睛裡微微閃動著水光,半晌顫聲問:“那到底是為什麼,你要把所有人都帶到這種跟漩渦一樣混亂的境地里去?”

  方謹沉默了很久,昏暗光影中,很難看清他冰冷的側臉上是什麼表情。

  “讓一切情況失控的人不是我。”很久以後他開口道:“我只是在用最簡單的辦法讓現狀儘快回到正軌而已,放心,用不了幾年的。”

  他整整袖口,大步穿過露台向宴會廳走去。

  然而擦肩而過的時候,遲秋卻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啪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等等,你這是什麼意思,幾年是怎麼回事?”

  方謹想抽回手,然而遲秋抓得非常緊,一時竟然沒掙脫:“告訴我!”

  這聲音已經有點尖銳了,不遠處走廊上的幾個傭人聽見,好奇地向這邊看來。

  “……”方謹皺起眉,終於轉向遲秋,而後者目光正堅定不移地盯著他。半晌方謹終於問:“你剛才不是奇怪,為什麼我敢來柯家嗎?”

  “——因為我不是空手來的。”

  “我來之前跟柯家長輩聯繫過,他們以不追究我在暗殺柯文龍事件中的個人立場為條件,要求我幫他們,也是幫顧遠一個忙……”

  遲秋瞳孔瞬間張大了:“你——你要摻和進柯家奪嫡的渾水裡去?!”

  方謹不置可否,許久才搖了搖頭。

  “我需要你幫一個忙。”他說,語調淡得根本聽不出任何請求的意思,那完全就是一個平鋪直敘的陳述句:“很簡單的,遲小姐。只是有些話顧遠不會說,我說了也沒人信,只有你才是最好的代言者……”

  ·

  當天晚上酒會散去,已經是深夜零點。

  名流淑女們裹挾著微醺醉意和珠光寶氣,乘著豪車紛紛散去,只留下冷清的禮堂和一片杯盤狼藉。

  方謹回到貴賓休息室,用冷水洗了把臉,在冰涼刺激下身體濃重的疲憊似乎突然都散去了。他用柔軟的毛巾一點點拭去水珠,只見鏡子裡的自己如幽魂一般蒼白,簡直讓人看了都害怕,便用力拍拍臉頰,想讓面色顯得稍微紅潤一點。

  “方副總,”阿肯在門外低聲道:“柯家的人來了,請您過去。”

  方謹停下手,只見鏡子裡自己臉色沒有任何變化,只有眼角泛著微微的紅暈,想必是被毛巾擦得。

  “……”

  他隨手把毛巾扔進清潔簍,轉身推門走了出去。

  柯家來請的是個管家,估計事先已經被打過招呼了,見到方謹一個字都沒問,只恭敬地點頭帶路。方謹只帶了阿肯一個隨從,三人從寬闊的旋轉樓梯上到禮堂二樓,穿過走廊有一扇厚重的桃木門,管家緊走幾步上前推開,欠身道:“——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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