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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視線望向前方,顧名宗站在扶手椅高高的椅背後,只聽見十分輕鬆的聲音傳來:“——因為方孝和是我大哥的心腹手下之一,也是自願反水去刺殺他的。”

  “方謹,如果顧遠他生父不死,我不上位,你以為你母親活得到生下你的那一天?方孝和反水的心比任何人都強烈,你出生只比顧遠晚八個月而已。”

  方謹整個人完全僵直。

  那一瞬間他連心臟都重重地沉在了那裡。

  “我答應你父親,只要他殺死我大哥,就放他跟你母親離開顧家,從此生死不涉。為此你父親鋌而走險勒死舊主,誰知混亂中沒真正勒斷氣,我大哥後來被得知女兒死訊趕來的柯文龍救走了。”

  顧名宗眼底掠過微微的譏嘲:“而柯文龍心狠手辣的程度遠超你想像,他知道我大哥一直對柯家心懷不滿,甚至一度說服他女兒跟他離心,因此一不做二不休把他關押了起來;另一方面拿這個重要人證來威脅我,逼我留下了顧遠的性命。”

  “對柯文龍來說,一個年輕不懂事的顧遠比他父親好控制多了,而且就算將來不可控制,僅憑祖孫情分也足夠從顧家獲得豐厚的收益——因此這筆買賣簡直一本萬利,這才是你今天看到的這一切的真相。”

  顧名宗繞到扶手椅側,偏頭看著面色如紙一般僵冷的方謹。

  “……我父親……”

  “方孝和也是為了你,”顧名宗溫和道,“顧遠父母不死,你母親跟你都活不下去。”

  方謹肩膀開始顫抖,那幅度簡直壓抑不住地越來越劇烈。他大口大口喘息,卻像是無法汲取任何氧氣,連整個肺部都因為劇痛而緊縮成一團,只能緊緊蜷縮起身體。

  邊上有個保鏢試探著上前半步,被顧名宗抬手制止了。

  “方謹,”他淡淡道,“沒必要這樣,你不是這麼脆弱不堪一擊的人。”

  “……為什麼……”許久後方謹終於抬起頭,乾裂的嘴唇上明顯被舔舐過的血跡,眼底似乎布滿了血絲:“為什麼你要把那張照片放到房間裡,為什麼要讓我看到這一切?!”

  他的聲音雖然戰慄,但顫抖和喘息的幅度已經被強行壓了下來。

  剛才那短暫的失態仿佛錯覺,已經從那削瘦挺直的身體上迅速消退了。

  顧名宗靜靜看著他,目光似乎有些稱許和憐憫混合起來的複雜意味,半晌才不答反問:“你知道我第一次來到顧家是為什麼嗎?”

  “……”

  “我本來姓季,”顧名宗悠悠道,“我自己的母親因為初為人母的不舍、和顧家較勁的愚蠢以及想為日後留一個依仗的複雜動機,沒有把我和大哥一起交出去,導致我成年後才踏進顧家的門。而那一次顧家派人來找我,也不是因為親情之類的原因,而是我大哥開刀需要800CC的手術供血。”

  方謹瞳孔微微縮緊。

  “之後我一直沒得到光明正大的承認,甚至存在都一度差點被抹消;就算後來在財團內部漸漸掌權,很多人也只以為我是個替身,直到拍那張照片,才是我們孿生兄弟首次出現在同一個鏡頭下。”

  顧名宗說:“那是唯一一張能證明我們是兩個不同的人的照片,所以我把它留了下來。”

  “……”方謹嘶啞道:“那你為什麼要故意讓我發現?!”

  “我不是故意讓你看見的,它在你床頭相框的隔層里已經十多年了。”

  方謹難以置信地盯著他,只見顧名宗平靜道:“因為那上面有你爹媽。你小時候思念父母,整夜哭泣,經常問我要爸爸媽媽。我想這張照片留著也沒用,就放你床頭了,權當給你一家三口團個聚的意思。”

  方謹完全不能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但顧名宗的表情卻完全沒有開玩笑的跡象。

  “現在你什麼都知道了,阿謹,你打算怎麼辦呢?”

  she擊場內一片靜寂。

  沒有人動,也沒有人發出聲音,靜默的cháo水從虛空中四面八方湧來,將肺部的最後一點空氣都硬生生絞了出去。

  透過高高的窗口,方謹眼底映出外面深夜無邊無際的黑暗,沒有任何一絲光亮。

  “我想離開你,”很久之後他終於開口說。

  “沒有你我連出生的機會都不會有,沒有你我也許早已經死在了十幾年前,但儘管如此,這種關係我也一天都不想再忍耐了。”

  他又重複了一遍:“我想離開你。”

  顧名宗沒有任何惱怒或驚訝的表情,只不動聲色道:“哦?”

  “你曾經說過我有一次後悔的機會,那麼現在就是我用這個機會的時候……”方謹深深吸了口氣,說:“如果你放我走,我發誓將對今天聽到的所有事情守口如瓶,此生再不對任何人提起;反之我一定讓這個秘密大白於光天化日之下,暴露於所有人前。怎麼樣?”

  他緊緊注視著顧名宗,目光有種逼人的沉定。

  然而顧名宗卻仿佛聽到了笑話一般:“但現在是你在我手上,阿謹,要是我今天就殺了你呢?”

  方謹還來不及說什麼,只見顧名宗一步上前,就這麼伸手抓住了他的咽喉!

  這下簡直猝不及防,方謹面色迅速漲紅,說不出一個字來,只感覺到喉嚨被一分分卡緊!

  其實以顧名宗手勁,轉瞬間捏碎他頸骨易如反掌,這個時候是刻意留了力的。不過在極度的痛苦中方謹感覺不到,他只能聽見喉嚨發出可怕的咔咔聲,以及血流迅速衝擊耳膜發出巨大的噪音。

  ……不……

  不能在這裡,就……

  混亂中方謹竭力保持最後一絲清醒,迫使自己在強忍劇痛猛烈扭動手腕。其實他整晚都在暗中磨動繩結,最後只剩一點綁在腕骨上,生死之際被他猛然掙脫,閃電般一把推開了顧名宗的手!

  ——啪!

  顧名宗踉蹌半步,方謹捂著咽喉,狼狽不堪劇咳了起來!

  這一咳簡直驚天動地,連內臟都緊緊絞起,滿舌尖全是血腥。方謹差點撞翻座椅,一邊退後一邊警惕地望向顧名宗,卻見後者攤開手掌微笑了一下:“這就對了,你不是早掙脫了嗎?”

  “你……你這樣有意思嗎?!” 方謹斷斷續續厲聲道: “你總是這樣捉弄我,把我逼到最後一步有意思嗎?!”

  顧名宗卻靜了片刻,才說:“……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方謹根本沒有也不想去弄懂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只顫抖著手扶住椅背,半晌才勉強止咳,耳朵里嗡嗡作響。

  他咬牙咽了口帶著鐵鏽味的血沫,抬頭逼視顧名宗,沙啞道:“……你太遲了,應該在香港就把我抓起來的。來之前我已經把在療養院裡的錄音及視頻,以及我推測到的一切整理成郵件,再過一個小時不取消的話,就會自動發送給顧家家族內部及財團高層的每一個人……”

  顧名宗笑道:“哦?那你不妨整理個名單給我,我安排下好一個個殺。”

  “……以及顧遠。”方謹冷冷道:“包括我和你之間的一切。”

  顧名宗的眼神,今晚終於第一次發生了變化,裡面甚至出現了訝異的成分:“——你把你和我的關係,告訴了顧遠?”

  “貿然一封郵件不可能讓顧遠相信,如果他向柯家求證就勢必會耽誤時間,到那時你肯定已經派人對他下手了,只有把一切都告訴他才能爭取最大的信任。”方謹眼神微微帶著點自嘲:“再說如果我死了,他知不知道又有什麼關係?再嫌棄我也感覺不到了。”

  顧名宗沉默地看著他,目光中閃動著難以言狀的光。

  “顧遠,”方謹喘了口氣,又道:“顧遠今晚帶著自己的人叛出顧家,柯文龍會立刻接納他。介時他是顧家正統繼承人,又有柯文龍鼎力支持,人證物證皆在,你的後患何止無窮?——只要你同意讓我走,這一切都可以消弭於無形。”

  “現在還不到和柯家翻臉的時候,利害關係孰輕孰重,顧總你自己應該很清楚吧。”

  顧名宗和方謹久久對視,深邃的眼神中任何情緒都沒有。

  半晌他才問:“——你就這麼想跟顧遠在一起?”

  明明時機不對,地點也不對,那一刻方謹卻有種想流淚的感覺,他竭力咽了口唾沫才壓下喉嚨里酸澀的哽咽。

  “是的,我想跟他在一起。”

  這話里其實還是透出了一絲戰慄的異樣,而顧名宗似乎覺得有點可笑:“我就知道你有飛蛾撲火的這一天,但你確定?你真的愛他?”

  方謹說不出話來,只微微點了點頭。

  “哦你愛他,你了解他多少?顧遠以前在英國,回來後是你老闆,你見過他真正繼承自黑道家族的那一面嗎?你確信你愛上的不是那個,在極度絕望中幻想出來的完美幻影,潛意識裡牽強附會出來拯救自己的保護神?”

  方謹大腦里嗡嗡作響,喉嚨火燒般劇痛,連說話都十分艱澀:“不是這樣的……”

  顧名宗再次確定:“你不後悔?”

  “……不後悔。”

  顧名宗點點頭,沉聲道:“那好吧。”

  那一刻方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三個字來得太突兀,讓他猝不及防地怔在了那裡。

  顧名宗卻對他怔忪的表情視而不見。

  “不過你必須做到兩件事,否則我隨時會反悔今天的決定。第一,你必須發誓永遠不因為顧遠而傷害自己,尤其不能為他去死。”

  方謹眼皮下意識一跳。

  “第二,你活著顧遠才活著。”顧名宗冷冷道:“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是真的會對顧遠下手的。”

  方謹有瞬間的凝滯,但立刻又意識到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今天的關頭必須先過。

  他直視著顧名宗點了點頭:

  “我發誓。”

  顧名宗微微吸了一口氣,良久才徐徐呼出來。

  他溫和道:“你可以走了。”

  如果仔細聽的話,他聲音里其實微微帶出了一點難以言描的情緒,既不是傷感或憤怒,也不是輕蔑和不屑;那聲線很沉的溫情,非常穩定,不像是告別。

  然而這時的方謹聽不出來,他一步步向後退去,全副心神都集中在警惕顧名宗和他身後那幾個保鏢身上,不可能注意到那幾個字里如此細微的情緒變化。

  他退到she擊場門口,保鏢從外面為他打開門,微微欠身以示致意。

  然而方謹此刻背對大門沒有看見,他只緊緊盯著顧名宗,只見那個男人對他笑了笑:“——再見。”

  不,不再見了。

  方謹沒有說出來,他向後退了一大步,隱進了she擊場外走廊上的黑暗裡。

  ·

  大門再次關上,she擊場內靜寂無聲。顧名宗一言不發站了許久,突然抬手舉槍,對著彈道盡頭的標靶呯呯呯全打了出去!

  瞬間彈殼橫飛,叮噹落地,直打到最後一發子彈時,顧名宗連頭都沒偏一下,轉手乾淨利落一個點she!

  ——砰!

  不遠處一排保鏢中,王宇眉心正中出現了一個血洞,幾秒鐘後圓睜雙眼轟然倒地。

  顧名宗退出空彈夾,隨手一扔,保鏢立刻上前接住。

  他冷冷道:“走吧。”

  第29章

  方謹請了一天假,但第二天仍然沒來上班。

  顧遠早上去接他,然而家裡沒人,打電話也不接。到公司後顧遠吩咐秘書接著打,卻整整一個上午都沒回音。

  顧遠中午本來有個會議,然而隨著秘書一趟趟來匯報電話無人接聽,他終于越來越心浮氣躁,最終快到中午時終於隨便找個藉口,推掉了眼巴巴等他開會等了快半個月的供應商,然後跟誰都沒打招呼就開車親自去了方謹家。

  再次站到門前時,他突然想起之前不請自來,結果在客廳聽見臥室里傳來的急促而壓抑的喘息,瞬間心中掠過一陣不祥的預感,濃密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方謹會不會是在……

  但他喜歡我,現在也知道我同樣喜歡他了,應該不會的吧。

  顧遠忍不住想像了下如果方謹真又和人上床了,自己應該怎麼辦。他的第一反應是把jian夫揍個半死,然後打電話叫保鏢套了麻蛋扔護城河,再把方謹綁家裡狠狠上三天三夜讓他認清事實,以後再也不敢多看別的男人一眼;但轉念又一想,直接動手揍jian夫未免無趣,應該把那人吊起來,眼睜睜看著自己把方謹上得意識不清,哭著求饒承認自己比任何人都好才對。

  顧遠深吸一口氣,強壓住某種沸騰的衝動和惱怒,伸手敲了敲門。

  “方謹!我知道你在裡面!方謹!”

  “出來開門!”

  咣咣咣,咣咣咣。

  顧遠足足敲了幾十下,越敲心裡越火,突然門毫無預兆地開了。結果那一瞬間顧遠手沒收住,指關節順勢——啪!

  方謹捂著鼻子蹲了下去。

  “你怎麼了?”顧遠頓時有點著慌,趕緊扶起方謹一看,只見他半張側臉都被凌亂的頭髮蓋住了,緊緊捂著口鼻,隱約可見眼角通紅,眼睫上似乎還掛著淚水。

  顧遠當即就毛了:“我不是故意的!怎麼疼嗎?打到哪了?有沒有出血?”

  方謹緊閉著眼睛一言不發,只有淚水大滴大滴從臉頰滑過。顧遠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把方謹搞哭的,慌亂間只能把他抱起來放到客廳沙發上,一邊按著不讓他起身,一邊用力掰開他捂著口鼻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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