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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兵在高廣厚的懷裡不住氣地咳嗽著,呻吟著,罵著人(實際上是罵咳嗽)。高廣厚不時小聲喊著兒子的名字,撒開長腿只顧跑。

  盧若琴提著一包東西攆在後面,儘量追著他。

  快到城裡時,高廣厚被一塊石頭絆了一跤,把懷裡的兵兵都摔在了一邊!兵兵恐怖地喊了一聲,接著連哭帶咳嗽喘成了一團。高廣厚一閃身爬起來,拳頭狠狠擂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趕快摸索著抱起了兒子。盧若琴跑上前來,從高廣厚手裡奪過孩子,說:「讓我抱一會!你太累了!」盧若琴自己也累得東倒西歪的,但她仍然抱著兵兵在跑。

  高廣厚一個腳腕扭傷了,一瘸一拐跟在後面跑。他聽見前面的盧若琴喘得喉嚨里「啊啊」地叫著,發出幾乎像嘔吐那樣的聲音。淚水和著汗水一起涌到了他的嘴巴里,又苦又咸。

  等到了城邊的大橋上時,盧若琴累得一下靠在了橋欄杆上。高廣厚攆上來,從她懷裡接過了兵兵。

  盧若琴看來似乎都要休克了——她的力量已經用到了極限。在橋頭那盞路燈的微光下,高廣厚看見她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她閉著眼,張著嘴,像魚被擱在了沙灘上。

  她一下子連話也說不成了,只是用手無力地擺了擺,讓他先走。兵兵在高廣厚懷裡不停地咳嗽著,喘息著,呻吟著。

  孩子也已經耗盡了他那小牛犢一樣的精力,現在軟綿綿地躺在他的懷裡……直等到盧若琴又艱難地掙扎著站起來,他們於是就稍微放慢了一點腳步,進入了萬般寂靜的縣城,穿過街道,向坐落在南關的縣醫院走去。 縣醫院靜得沒有一點聲響。病人和治病的人都進入了睡夢中。院子裡照明的類在寒風裡發出慘白的光芒。

  高廣厚和盧若琴抱著病重的兵兵,心急如火地來到這個希望的所在地。他們找了半天,才找見掛著「急診室」牌子的房門。

  裡面沒有燈光。大夫顯然睡覺了。

  盧若琴敲了敲門。沒有聲響。

  等了一下,高廣厚又敲了一下門。兵兵在他懷裡急促地咳嗽喘息著。還是不見動靜。

  高廣厚急得用拳頭狠狠在門板上擂了起來。

  「誰?」裡面傳來一聲不樂意的發問。

  「有個急病人!」盧若琴在門外喊。

  「這天都快明了……明早上再來!」裡面那人似乎翻了個身……又睡了。「哎呀,好大夫哩,娃娃病得不行了,求求你起來看一下……」高廣厚幾乎是央告著對裡面說。

  「我們是從鄉下來的,黑天半夜已經跑了十里路了!麻煩你起來給看一下。」盧若琴補充說。

  過了一會,裡面的燈才拉亮了。聽見裡面不耐煩地嘟囔了一句什麼,就聽見開始穿衣服。

  半天,門才打開了。一個戴眼鏡的瘦高個大夫冷冰冰地說:「進來。」他們趕忙把孩子抱進去。

  醫生儘管對人態度冷淡,但檢查病還很認真。他用聽診器在兵兵的前胸後背聽了半天。兵兵嚇得沒命地哭。

  大夫聽完後,慢吞吞地說:「急性肺炎。需要住院。」他站起走到另一張桌子前,開了個單子,說:「先交費去。」

  高廣厚突然對盧若琴叫了一聲:「哎呀!你看我這死人!忘了帶錢了!」盧若琴立刻到自己口袋裡摸了摸,沮喪地說:「哎呀,我也沒帶……」「這可怎辦呀?」高廣厚轉過頭,對大夫說:「能不能先住下,明天我就想辦法交錢?」

  大夫臉上毫無表情地說:「那你們和收費處商量去……」他脫下白大褂,去洗手。他倆只好很快抱起孩子來到門口的收費處。

  仍然是打了半天門,才把人叫起來。

  當高廣厚向收費處這個半老頭說了情況後,那人說:「預交住院費,這是醫院的規定!」

  「好你哩,你看孩子病成這個樣子,先救人要緊,你就行行好吧!我明天就交錢,肯定不會誤!」高廣厚又央求說。

  「哼!以前好些老百姓就是這樣。可病一好,偷著就跑了,醫院帳面上掛幾千塊這樣的錢,一個也收不回來!」

  「我們是教師,不會這樣的。」盧若琴說。

  「反正不行!不交錢住不成!這是院長交待的!」他斬釘截鐵地說。兵兵在劇烈地咳嗽著,呼吸異常地急促起來。

  那位收費的人看見這情況,似乎也有了點憐憫之情,過來看了看孩子,說:「病得確實不輕!鼻子都有點扇了!」

  他轉過頭對高廣厚說:「娃娃叫你愛人抱著,你去給院長說說,他同意就行了。」盧若琴臉「唰」地紅了。

  高廣厚懊喪地對這人說:「她是我一個學校的同志……」

  「噢,對不起!」他驚奇地打量了一下盧若琴和高廣厚。

  盧若琴也顧不了多少,對高廣厚說:「你和兵兵先在這兒呆一下,讓我去!」她調轉身就跑了。

  盧若琴按收費處那人說的地方,找到了院長的宿舍。

  她敲了一陣門後,聽見裡面一個婦女問:「什麼事!」

  「有個急病人,叫高院長起來一下!」盧若琴顧不得詳說情況。「你找大夫去!我又不會治病!」裡面一個男人的聲音。這大概是院長了。「有個事,大夫管不了,想和你商量一下。」

  裡面竟然長時間沒有聲音了。

  在有些醫院裡,患者經常就會碰到這樣的情況。當你急得要命時,他們好像世界上什麼事也沒。

  盧若琴一看這情景,覺得毫無辦法了。

  她突然想起:有一次。她聽哥哥和另外一個人拉話,似乎提到過醫院院長的老婆是農村戶口,說他的孩子想在城裡的縣立中學上學,但按縣上規定,他們家離城遠,應該在就近的公社中學讀書,因此來不了。院長想讓兒子上「高質量」中學,幾次來找他,他很快就給辦妥了。記得那個人還對哥哥開玩笑說:「你以後如果得病……」

  聰敏的姑娘頓時有了主意。

  她於是又一次敲了敲門,說:「我是教育局戶局長的妹妹……」裡面的燈「啪」地拉亮了,立刻聽見緊張地穿衣服和拖拉鞋的聲音。這下靈了!門很快打開了,光頭院長披著棉襖出來,問她:「盧局長怎啦?我昨天還和他一塊在齊主任家喝酒哩!……」

  盧若琴幾乎要笑了,說:「不是盧局長病了!」

  「他的孩子?」「也不是。」「你?」「不是。」「那誰病了?」他的態度又有點不太好了。

  盧若琴很快把實情給他說了。

  高院長既然已經起來了,又見是盧局長的妹妹求情,只好跟著她來到收費處,對那個人說:「給辦了……」

  辦了!一切很快就辦妥當了!

  他們忙了一陣,就在住院部的病房裡被安頓了下來。

  值班的護士立刻過來給兵兵打了針,並且把各種藥也拿了過來。盧若琴和高廣厚哄著讓兵兵吃完藥,護士接著又打了一支鎮靜劑,孩子就睏乏地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兵兵的病情還沒有減輕下來,仍然咳嗽得很厲害,幾乎不能吃什麼東西,一咳嗽就全吐了。不過,體溫已經下降了一點。高廣厚堅決要盧若琴回來校去。

  盧若琴對他說:「讓我再幫你照料一天。」

  「那學校就停課了。」他說。

  「停一天就停一天!」「哎呀!這怎行呢?咱們半夜走了,什麼人也沒給說,今早上學生來了,找不見咱們,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肯定會一爛包!你無論如何要回去!你回去上午先休息一下,下午再上課。」「那你一個人……」「不要緊。到了醫院裡,人就放心了。反正有醫生哩!……」盧若琴看得出來,現在孩子進了醫院,老高的心就又惦記上學校的事了。她知道老高希望她回到學校去,儘管他這裡也很需要她的幫助。她再沒說什麼,就準備起身了。高廣厚難受地說:「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把你熬累成這個樣子……」

  盧若琴安慰他說:「我根本沒什麼,馬上就緩過來了。我走後,就你一個人,可要操心你的身體,別也病了,就麻煩了……」高廣厚說:「你放心走你的。我是一頭牛,三天不吃不睡也不要緊!」盧若琴過去親了親兵兵,拉起他的小手在自己的臉上摸了摸,就離開病房,回學校了。

  高廣厚一個人守護在兵兵的身邊,設法給他餵點吃喝。儘管餵進去就吐了,但他仍然給兵兵說好話乖哄著讓他吃。他記起他小時候病了的時候,母親就是這樣強迫讓他吃飯的。她老人家說,飯比什麼藥都強!

  一個晚上的焦慮就這把空上垃實的人變了模樣:眼睛深隱在眼窩裡,頭髮亂糟糟的;臉色灰暗,沒有一點生氣。他儘管克制著,但每一分鐘都痛苦難熬!兵兵每咳嗽一聲,他的心就一陣抽搐。他生怕兵兵有個三長兩短。他不能沒有他。這孩子是他活下去的一個重要依託,也是他全部生命的根芽!

  為了使孩子舒服一點,他就像農村老太婆一樣,盤腿坐在病床上,懷裡抱著兒子。脖子僵直了,但他還是一動不動,生怕他動一下,給孩子曾加痛苦。

  每當孩子咳嗽得喘成一團的時候,他急得渾身發抖,都有點迷信了:他在心裡褥告那個萬能的上蒼,讓它把孩子的災難都給他吧!正在他痛苦萬狀的時候,突然一下子呆住了:他看見麗英從門裡進來了!他以前的妻子,兵兵的親媽媽,一進得門,就不顧一切向床邊撲來,她沙啞地喊了一聲「兵兵」,淚水就在臉上唰唰地淌下來了。她從高廣厚手裡接過兵兵,臉貼住孩子的臉,哽咽著說:「兵娃!媽媽來了!你認得媽媽認不得?你叫一聲媽媽……」她說著,淚水在上淌個不停。

  兵兵無力地伸出兩條小胳膊,摟住了她的脖子。他乾裂的小嘴蠕動了幾下,喘息著喊了一聲:「媽媽……」

  孩子由於過分激動,立即猛烈地咳嗽起來。

  麗英已經嗚咽著哭出聲來了。她一邊哭,一國輕輕地給孩子捶背。等兵兵的咳嗽暫時平息下來,高廣厚問麗英:「你怎知道的?」「若琴跑來給我說的……」她續續流著淚,低頭看看兵兵,回答他說。他們倆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麼。

  可是,他們大概都在心裡對話——

  麗英:你在恨我!恨我無情無義!

  廣厚:現在不。你不知道,兵兵現在多麼需要你。那一切都另當別論!這時候你來了,這就好。我在心裡是感激你的。麗英:不論我們這怎樣,兵兵總是我們生的。我們兩個可以離開,但我們兩個的心都離不開這孩子。你和你一樣愛他——你應該相信這一點!

  廣厚:我相信。是的,這個親愛的小生命是我們兩個共同創造的。你是否還記得,我們曾經夫妻了一場?不管我們怎樣不和,我們曾經是「三位一體」,有過一個家。

  麗英:現在不要去想那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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