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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拿著這封信,反覆地看,心中如同cháo水似地翻騰著。他突然發現自己還是個可以干點事的人!他的眼睛為此而被淚水模糊了。生活中偶然的一件事,常常能使人的精神突然為之升華。

  高廣厚一下變得莊嚴起來。他很快壓下去內心的激動,開始思索他自己,認識他自己,反省他自己。過去由於沉重的生活壓彎了他的腰,使他變成了一個自卑而窩囊的人。他認識到自己過去那種畏畏縮縮的精神狀態,已經多少喪失了一些男子漢的品質。他現在似乎有點想得開麗英為什麼離開他。

  現他在醒悟到,他應該做許多事,他也可以做許多事,他已經掌握了一些知識,並且過去也萌生過做點在他看來不平常的事——只不過從沒敢肯定這些想法,常常很快就把自己的想法扼殺了。好,現在接到這封信,他的勇氣來了。

  他很快決定,出版社要出他的小冊子,書稿工作得馬上著手進行。當然,問題是缺乏一些資料,但他想是可以想辦法搞到的。這張十六開的紙片像閃電一樣耀眼奪目!

  他像勇士一般邁開腳步,急速地回到自己的窯里,手腳麻利地開始做飯。他覺得地面像有了彈性,覺得窯里也不再是空蕩蕩的了。他一邊叮叮噹噹地切菜,一邊竟然張開嘴巴唱起歌來。正好學校一個人也沒有,他可以放開聲唱!

  他的雄渾的男中音深沉而高亢,震盪著這個寂靜的校園。如果高廣厚此刻在鏡子裡看看自己,恐怕自己也認不出自己來了:高挺的身板頓時顯得魁梧而雄壯;稜角分明的臉盤透露出一般精幹勁;兩隻平時憂鬱的大眼睛也閃閃發光了……

  他三下五除二就做好了飯,很有氣魄地大嚼大咽起來。

  吃完飯後,他坐在桌前,很快給出版社寫了回信。他告訴他們,他將很快投入他們要求的工作……

  然後,他出了門,去兩個村召集演節目的孩子們來學校,準備晚上開晚會。盧若琴會不會按時回來呢?他一邊在簡易公路上走著,一邊低頭想。「高老師!哈,這可碰巧了!」一個人大聲說。

  他抬起頭來,見是後村子裡的一個年輕社員。他看見他背著一架手風琴!「盧老師捎的!她說她一會就回來!」

  不說他也知道是若琴捎回來的。他高興地接過手風琴,對這個年輕人說:「你能不能替我跑幾步路,到前村把學生們喊一下,叫到學校來,晚上咱們學校要開晚會哩!」

  「演戲?啊呀,這太好了!我給你去叫!」他說完就掉轉頭走了。高廣厚提著手風琴,興致勃勃地送回到學校里,就又去叫後村的學生娃了……當高廣厚再回到學校時,剛進院子,就看見盧若琴和兵兵正站在那裡等著他呢!他看見兵兵穿戴得那麼漂亮,便知道那個人是怎樣親過這孩子了。

  「兵兵!」他興奮地叫了一聲,就撒開兩條腿跑過去,一把抱起他,在空中急速地轉了一圈。父子倆都張開嘴巴,朝蔚藍的天空哈哈地大笑起來。

  聲若琴驚訝地望著高廣厚洋溢著光彩的臉盤,說:「高老師,你今天怎一下子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有什麼高興事哩?」

  高廣厚把兵兵放在地上,不好意思地沖她嘿嘿一笑,說:「過一會我再告訴你……」夜晚,高廟小學籠罩在非凡的熱鬧氣氛中。

  有關的兩個村都抽了一些身強力壯的小伙子,下午就來到了學校里,搭起了一個「戲台子」——實際上就是在學校院子的空場地上栽了一些棍,四周蒙了床單、門帘一類的東西。農村經常沒有文娛活動,尤其現在生產責任制了,一家一戶種莊稼,除過趕集上會,眾人很少有相聚一起的機會。

  現在學校竟然要「唱戲」了!

  莊稼人們一整天都在山裡興奮地談論這件事。更重要的是,所有的「演員」又都是他們自己的子弟,因此又給莊稼人平添了幾分興致。大家無不誇讚高老師和新來的盧老師,說他們真格是些好先生!一吃過午飯,天還沒黑,不光高廟和舍科村,連另外村的莊稼人和婆姨女子,也都紛紛向坐落在小山灣的學校涌去了。通往學校的一條條小路上,到處都有笑語喧譁,連村裡的狗也攆著人來了。把個寂靜的山鄉田野攪得亂紛紛的。

  夜幕撲落下來後,莊稼人就點起了幾盞馬燈,掛在了戲台上。整個學校的院子裡,都擠滿了黑鴉鴉的人群。

  晚會開得相當熱烈,有合唱,有舞蹈,也有兒童劇。唯一的一件伴奏樂器就是手風琴。盧若琴儘管是業餘水平,但拉得相當熟練。加上她今晚上精神很好,琴聲充滿了一種激盪的熱情。她是伴奏,又是總導演。高廣厚是「舞台監督」,在後台忙成一團,幫盧若琴安排出場,準備道具。他不知兵兵在哪裡——大概是那些不演出的學生娃抱在台子下看演出哩。

  這時候,聽見人群里有人喊:「叫高老師和盧老師也來個節目!」眾人立刻一迭聲起鬨了。

  盧若琴很快答應了,慷慨激昂地唱了一段她家鄉關是中秦腔。高廣厚在台子後面頭上汗水直淌。

  盧若琴唱完後,從人就喊:「輪上高老師了!」

  盧若琴到幕後來,對他說:「怎樣?你唱個歌吧,不唱看來不行了……」高廣厚只好用手掌揩了臉上的汗水,笨拙地跟盧若琴來到台前。馬燈刺得他眯住了眼睛。

  他聽見眾人「哄」一聲笑了,而且笑聲越來越猛烈,像山洪咆哮一般停不下來!高廣厚不知自己出啥洋相了,兩隻手互相搓著,臉通紅,頭彆扭地拐到一邊,不敢看台下鬨笑的人群。

  盧若琴也不知大家笑什麼。她趕忙看了看高廣厚,自己也「撲哧」一聲笑了,原來高廣厚胸脯的扣子上掛了一根麵條!盧若琴笑著,過來把那根麵條拿掉——這下高廣厚自己也笑了。這個插曲在莊稼人看來比一個節目都精彩!

  手風琴的旋律急劇地響起來了。

  高廣厚雄壯的男中音在夜空中發出了強大的震盪。這個士包了竟然是一種「西樣式」唱法!一開始由於緊張,音調有點不太自然,後來便逐漸正常了。他的聲音如風暴掠過松林一般,渾厚的共鳴使人感到他那寬闊的胸膛下面似乎有一個澎湃的大水潭……全場的老百姓都一下子靜下來了。他們雖然不能全部聽懂他唱些什麼,但都說他「比文工團都行!」

  盧若琴也是第一次聽高廣厚唱歌。她震驚得張開嘴半開合不擾,伴奏的手風琴竟然在中間連過門也忘拉了!

  高廣厚唱完後,是一群女孩子的小合唱。這個節目一完,老百姓又把一個「民歌手」——莊稼人老漢轟上了台。這老漢巴不得有這麼個機會顯一下能,竟然用他那豁牙露氣的嘴巴接連唱了十幾個「信天游」,其中有些歌酸得不堪入耳,盧若琴想阻止,被高廣厚擋住了;他說老百姓愛聽這些歌,就讓老漢唱去吧……一直鬧了大半夜,晚會才散場。可以肯定,這個熱鬧的夜晚,將會長久地保持在人們的記憶中;周圍村莊的老百姓,會在家裡和山里議論好多日子……

  不用說,高廣厚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好了。過去的苦悶自然被推開了一些。他帶著連他自己也感到新鮮的激情,開始了他的新的生活。在教學上,他野心勃勃,想在明年全縣升初中的考試中,他的學生要全部考上,並且要壟斷前五名!

  他和盧基琴除了精心備課、講課、批改作業外,還抽出時間另外輔導一些學習成績不太空出的學生。勤工儉學燒的第一窯石灰就賣了三百元錢。他們拿這錢又買了許多兒童讀物來充實盧若琴辦的那個圖書室,並且還買了許多體育器材和大玩具。夜晚,等兵兵熟睡後,高廣厚先改作業後備課。等這些幹完了,就進入到他那本書的寫作中去。盧若琴把他所需要的資料大部分都找齊了。他有時在桌子上一趴就是五六個鐘頭,一直到身體僵硬,手累得握不住筆的時候,才到院子裡活動一下。

  夜,靜悄悄的。只有學校下面的小河永不停歇地唱著歌。他深深地呼吸著秋夜純淨的空氣,感到這個世界不論有多少痛苦,但它總歸著美好的。

  有時,夜半更深時,他正在埋頭工作,聽見響起了敲門聲。盧若琴來了。他端著一缸子加了白糖的麥辱精和幾塊點心,給他放在旁邊的桌子上。他還來不及說句感謝話,他就悄然地退出去,輕輕帶上了他的門…… 今年的第一次寒流,又從西伯利亞通過毛烏素大沙漠,向廣闊無邊的黃土高原襲來了。

  風立刻變得生冷。田野里碧綠的紅薯葉被冷風寒霜打得黑蔫蔫的,沒有了一點生氣。

  早晨出山的莊稼人,已經穿上了棉襖。陽光時有時無,天氣欲晴又陰。高廣厚和盧若琴忙著給各教室都生起了火。為了讓孩子們早點回家去,下午的課外活動也取消了。

  晚上,兵兵有點咳嗽。高廣厚也沒在意,給孩子脫了衣服,讓他鑽到被窩裡去。他點亮桌子上的燈,準備像往常那樣,投入到一種比白天還要緊張的工作中去。

  兵兵躺下後,咳嗽越來越急驟了。高廣厚這才意識到,孩子病了。他趕忙在抽屜里找了一點感冒藥,倒了一杯水,用被子包住孩子,讓他坐起來吃藥。

  兵兵哭鬧了半天,剛把藥咽下去,一聲咳嗽,便「哇」一聲全吐了。接著,咳嗽一陣緊似一陣,把飯也全吐出來了。

  高廣厚慌了,把吐髒了的被子掀到一邊,趕邊給兵兵穿衣服。他手在孩子頭上摸了一下,燙得像炭火一樣!

  兵兵不停歇地咳嗽著,小小的身體痛苦地袖搐成一團,並且一邊哭喊,一邊罵著髒話。

  高廣厚急得滿頭大汗,不知該怎辦。家裡沒什麼藥。天這麼晚了,到哪兒去給孩子看病呢?

  兵兵的咳嗽越來越嚴重了,中間幾乎隔不了一兩分鐘,而且每一次咳嗽半天都停不下來。

  孩子在高廣厚懷裡喘成一團!

  高廣厚看見兒子病成這個樣子,神經都要錯亂了。他咒罵該死的病偏偏發生在這半夜三更!要是在白天,他就能即刻安排好學校的事,抱著兵兵往城裡跑。他現在摟著孩子,嘴裡不停地給他說乖哄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嘟囔些什麼!盧若琴破門而入!她三腳兩步走到炕攔石前,手在孩子的額頭上摸了一把,著急地對高廣厚喊:「孩子都燒成這個樣子了,你還坐著幹什麼!趕快往城裡抱!」高廣厚一下子驚醒了,也感到身上有了點勁,趕忙把兵兵放下,一縱身跳下炕來。跳下來後,他又不知自己該幹什麼,手在這裡一抓,又在那裡一抓,抓起這件,又丟了那件!

  盧若琴讓他冷靜一些,並指出他應該拿什麼,不拿什麼。她說完後,又跑著回了自己的窯洞。

  她很快就又跑過來了。拿著她的一件短棉大衣把兵兵囊了起來。她把孩子塞到高廣厚懷裡,又從他手裡奪過提包。兩個人匆匆地出了門,寒風呼嘯著迎面打來,使得這兩個夜行的人走路很困難,加上天又黑,他們在簡易公路上不時被絆磕得趔趔趄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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