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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劉迪就想去把他爸那個小老婆殺了?”

  “嗯,聽說光天化日拎著刀就去了,也夠生猛的,沒僱人,然後那女的被捅兩刀之後從別墅二樓跳下來跑到馬路上才獲救。”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多少尋常人家,兩份兒工資,一個孩子,就能美滿一輩子,還有新聞里那些偏遠山區的人家,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出大山,卻依然可以唱山歌洗天浴,自得其樂。可再看看我們呢,操,放著好日子不過,純他媽自個兒折騰的!

  新進湧入的信息讓十七號安靜了很長時間,同樣一件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解讀,同樣,也只會陷入自己的情緒里。我雜七雜八的想了很多,我想其他人也一樣,但想的東西肯定不完全相同。

  後來還是金大福打破靜謐,問:“為什麼管劉迪叫盲流?”

  小瘋子說:“他一天啥都不干,卻一天比誰都忙,總不見人影,忙劉忙劉嘛。”說還不夠,還要寫出來。

  金大福服了:“你和馮一路真是一掛的。”

  我嘴欠問一句:“才思敏捷?”

  金大福白我一眼,沒吱聲。

  然後我就懂了——起外號這種事情,通常都是因為閒的蛋疼。

  劉迪探秘告一段落,大家又各做各的。小瘋子演算了兩三張紙,貌似弄出了結果,於是心滿意足地離開寫字桌,洗漱上床。

  花花就是在那個時候走過來的,彼時我正盤腿坐在床上,想東想西,像個道士。

  花花停在我面前,擋住了光,於是我抬頭問他:“怎麼了?”

  花花沒寫字,只是用手指指我的左胸。

  那裡是心臟,我知道,可是花花什麼意思,我不知道。

  似乎看出了我的不理解,花花又指了指我的腦袋。

  我咬牙切齒地苦思冥想,好麼,上學都沒這麼賣力過。

  腦袋,心臟,思想,心……

  “你是問我怎麼想的?”試探性地開口。

  花花的表情總算有了變化,皺著的眉頭慢慢打開,下垂的嘴角也稍稍上揚。

  嘆口氣,我容易麼我!

  花花問的是劉迪,我知道,因為他之前就勸過我別對那廝太熱心。說實話,我真沒覺得自己對那傢伙有多特殊照顧,充其量逗個咳嗽,扯扯淡,別說交心,連正經嘮嗑都很少。但……如果非要跟十七號大環境比,那我是有些聒噪了。不過我不認為這是我馮一路的問題,遙想當年,我剛進來的時候,面對滿屋殭屍,那是多麼披荊斬棘才闖出一片天啊,回憶個邊邊角角都讓人心酸,而現在我浴火重生了,怎麼還能讓後來的同志再走一遍我的坎坷路呢?

  我拍拍床,示意花花在我旁邊坐下。

  花花不為所動,站得筆直像駭客帝國。

  我沒好氣地把他薅過來,一把按到自己身邊兒,不解氣,再捏兩下他那沒二兩肉的臉蛋兒,才總算舒坦了:“我是覺著吧,很多事情你得換位思考。比如說,咱們是劉迪,住了好幾年的號子說換就換,人生地不熟的,還沒個人搭理,他就是嘴上不說,心裡也要彆扭。他這一彆扭呢,又指不定鬧出什麼么蛾子……”

  “是他彆扭還是你彆扭啊。”趴在床上的容愷忽然來這麼一嗓子。

  “我和我們家花兒說話呢,有你什麼事兒!”來個天兵天將把這妖孽收走吧!

  “哦,原來是你家的花兒啊……”周鋮慢悠悠的調調意味悠長。

  金大福嘁了一聲:“就他當個寶,腦子有問題。”

  喲呵,還來勁了!我蹭地站起來,擼胳膊挽袖子:“怎麼的,是仨人一起上還是單挑?”

  周鋮搖頭,強忍笑意:“要搞文斗,不要搞武鬥。”

  我轉頭看向金大福,那廝也在看我,一身腱子肉占了四分之三的床……

  好吧,這個跳過。

  容愷早貓被窩兒里了,就露出倆黑洞洞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切,我忿忿然地坐回床上,就看見花花也在笑,表情是一板一眼的,可是眼睛,泛著笑意像湖面粼粼的波光。

  沒好氣地推了下他的腦袋,我罵:“你個小沒良心的。”

  花花攤攤手,一臉無辜。

  我不知道花花懂沒懂我的意思,就像我不知道金大福他們是不是看出了,雖然我沒生氣,但我真的有點兒不舒坦了,就為金大福那句“就他當個寶”。話其實沒錯,我是把花花當寶了,寶貝弟弟,別人動不得,更欺負不得,但今兒個我才發現,原來連嫌棄也不成了。不能嫌棄,不能看不起,必須把他當普通人來對待,我知道這有些過分,而且花花也未必喜歡這待遇,所以除了一個人坐床上生悶氣,別無他法。

  劉迪的話題就算掀過去了,後來我又和花花聊了些旁的。說是聊,其實攏共沒幾個回合,因為花花堅持用肢體語言,弄得我每句話都要猜上好幾分鐘,有時候還猜不對。但花花好像樂在其中,到後面動作也豐富起來,跳舞似的。好幾次我沒憋住,直接樂了,花花有點小尷尬,但居然沒怒,而是依舊莫名耐心地一邊又一邊重複我看不懂或者理解不了的手勢。

  好容易挨到要熄燈,花花總算有了結束談話的趨勢,雖然意猶未盡。

  我頗有一種解脫感,但面兒上又不好表現出來,於是佯裝不經意地咕噥一句:“下回還是寫字兒吧,這麼比劃多費勁。”

  花花剛走出兩句,聞言停下來,回頭,略顯興奮的表情還沒有徹底從他的臉上散去,襯著愣愣的表情,有些滑稽。

  我咽了咽口水,任由他看,等著回應。

  但花花沒有回應,只是靜靜的看我,臉上再瞧不出任何情緒。

  我被看得渾身不自在,便趕蒼蠅似的揮揮手:“瞅什麼呀,趕緊睡覺去!”

  終於,花花眼裡的光黯下來,像清晨的街道,路燈一盞又一盞的熄滅。

  第30章

  那天晚上之後,花花再沒跟我比划過手勢,無論何時何地,要麼,他寫字給我,要麼,他就寧可不說。我這叫一個煩躁,但“比劃費勁”這話是我說出去的,總不能再撿回來。於是只好硬著頭皮往下過日子,好在除了這個,花花倒沒別的變化,該怎麼還是怎麼的,偶爾我打趣讓他喊我哥,他還會沒大沒小地撲棱我腦袋,就像我總摸他頭那樣。

  劉迪的行蹤慢慢穩當下來,不再夜不歸宿,每天正常上工,收工,出操,放風。有一次我聊天,我隨口問,那陣子你總晚上不回來是不是跟誰構思越獄計劃呢?劉迪大為驚訝,半張的嘴能塞進去四個鵪鶉蛋,路子你還有這計劃呢?趕緊斂吧斂吧收起來,不然容易吃槍子兒!我黑線,徹底喪失繼續深聊的欲望。我煩他吊兒郎當那勁兒,雖然我自己也不怎么正經,還有我很煩我叫我路子,馮哥,一路兄,哪個不比路子好聽,所以禮尚往來,我堅持叫他盲流。

  一年中最冷的節氣,三九天,悄然降臨。

  起初誰也沒感覺到,因為一入冬,監獄的溫度就始終維持在凍不死人但也絕不溫暖的恆定狀態,每天睡覺蜷成蝦米是我們特有的保溫措施。但這天不一樣,早晨起來洗臉就發生了異常——停水。

  “停啥啊,”金大福過來弄兩下,定了性,“擰都擰不開了,這是水管子凍住了。”

  劉迪已經把牙膏擠出來了,於是這會兒舉著個牙刷二了吧唧地問:“所以呢,這是讓哥們兒乾洗?”

  “拿熱水澆開不就行了。”小瘋子懶洋洋擠過來,臉上的表情分明寫著,唉,這同一個屋檐下的智商差距咋就那麼大……

  劉迪等半天,沒等來下文,不耐煩了:“那你倒是澆啊,光他媽說頂屁用。”

  小瘋子不樂意了,叉腰瞪眼:“你見過諸葛亮拿青龍偃月刀?你見過吳用上陣殺敵?我是智囊,智囊懂不懂,就……”

  劉迪生生後退兩步,估計是覺著自己再聽下去容易口吐白沫。

  一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可能真把誰當成透明的,但劉迪的兼容性還是讓我嘆為觀止,隨便跟誰都能扯上兩句,嘴欠,人得瑟,沒多久就成功融入十七號,我仿佛看見了剛出道時的自己。

  早知道這樣,我還動員大家接納他幹啥啊,整得現在俞輕舟都管我叫居委會的。

  清晨時光寶貴,不能由著學齡前兒童白白浪費,於是我和周鋮還有金大福人手一個暖水瓶,埋頭就在那兒澆,花花則是時不時試試水龍頭,看能否擰得動。

  隔了夜的暖瓶只保留下一半溫度,好在最後彈盡糧絕之際融冰計劃終於成功,然後就看著倆袖手旁觀的死孩子第一個衝過來享受勝利果實。

  我看周鋮,周鋮看金大福,金大福把指關節握得咔咔直響。

  要是全屋兒就他倆三十歲以下我們也就忍了,可是還有個花花呢,這一對比差距就出來了,我得是多有眼光才能認這麼個講文明懂禮貌識大體懂謙讓的弟啊!

  廠房裡的溫度比之宿舍要好不少,可能是考量到工作效率。劉迪就在我身邊兒紮根了,起初是光聊天不幹活兒,後來貌似覺得無聊了,才真正開始研究加工製作。這兩天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樂趣,幹活的速度蹭蹭往上竄。我覺得他挺有勞動改造的天賦,小瘋子說這是處理器升級了,單核變雙核。

  “其實做一做也挺有意思,你看這個怎麼樣?”

  得,學齡前兒童又來顯擺作業了。

  “好,非常好,全車間就你這燈最漂亮。”

  “你他媽都沒抬頭……”

  我黑線,只得從百忙之中抬起頭,語重心長地說:“劉大師,我建議你出去之後辦個私人藝術工作室,真的,你特適合搞這個。”

  劉迪磨牙,半天擠出來一句:“你這張嘴,能損到西伯利亞。”

  我壞笑,低聲道:“其實有個簡單的法兒,你讓監獄給咱號把活全免,分數照加不誤,我發動大金子他們一起來陪你研究手工藝製品。”

  劉迪特平靜地看著我,語調都沒有特別的起伏:“行啊,你們要不想干就不干。”

  我感覺太陽穴突突地跳,總算明白那種逮著好車就想劃兩道的仇富心理了。

  劉迪忽然樂了,好像知道我想什麼似的:“跟你開玩笑哪。知道你不是咱這種好逸惡勞的人,你多勤勞質樸啊,監獄要選個先進模範,我肯定投你一票。”

  跟這孫子說話太累,你媽他不按套路出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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