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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有一點,我真沒辦法把那張玩世不恭的臉和殺人犯結合起來,更別說是光天化日拎著大刀的形象。可能人被逼急了都會幹點兒出格的事,我想。

  “對了,十五監有個叫西瓜的,你認識嗎?”我忽然想起了這位故人,沒什麼感情成分,純屬八卦好奇。

  “西瓜?”劉迪念叨著回憶半天,茫然搖頭,“沒印象。”

  我不甘心,又形象地描述了一下其外貌,雖然我也記不太清了。

  劉迪還是搖頭。

  得,記不住就算了,想來也不是啥明星分子。

  “他和我一起進來的,分到十五監,剛進去的時候好像被欺負得不輕。你們那監是不是挺亂?”我轉移八卦方向。

  “還行吧,”劉迪不太當回事地擺弄擺弄流水線上的各種材料,“監獄不都這樣兒麼,你當和諧社會呢?”

  我聳聳肩,也是。

  “不過你們二監倒還真挺太平,”劉迪忽然話鋒一轉,“那個俞什麼來著,挺有一手,雖然人挺招人煩……”

  我喜歡他最後這句。

  “太平什麼啊,前陣子剛死倆人,你不知道?”

  “知道,不過這和在哪個監沒關係,不想活,放哪兒都一樣。”

  我搞不懂:“其實咱們這邊兒都是十年以下的,有什麼想不開的呢,一眨眼不就過去了。”

  劉迪扯扯嘴角:“那你這眼可眨得夠慢的。”

  我總覺著他話裡有話,索性問:“你判了幾年啊?”

  劉迪又想了想,凝思的表情和剛剛回憶西瓜時一模一樣,包括答案:“忘了。”

  我崩潰:“這玩意兒還能忘?!”

  劉迪滿不在乎地打個哈欠,一臉倦容:“我從來不記對我意義不大的事兒。”

  “操,你這狂妄的樣兒真讓人特想踹上兩腳。”

  “行,滿足你。”

  “我說的是踹臉。”

  “……”

  晚上睡覺的時候劉迪說這荒郊野嶺的,暖氣管道送過來早涼了,應該鋪地熱,電的。我在被窩裡蜷成胎兒,還不忘提醒,你可以向上面反映反映。哪成想劉迪來了句,早反映了,我爸說過事兒多。我無語,半天才心情複雜地建議,那只能從增強自身體質做起了,明兒開始每天來段健美操。劉迪說去你媽的吧,惡不噁心。

  第二天,我成了預言帝。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跟著我的節拍,九號兒王文炎,你看哪兒呢,再不跟著動我把你分兒全扣光!”

  你媽放風時間跳健美操,誰想的損招兒啊!

  健美操不比廣播體操,伸個胳膊蹬個腿就能糊弄過去,這玩意兒需要律動。

  “律動懂不懂!馮一路你那是胳膊還是雞翅膀啊,瞎扑打什麼!”

  俞輕舟瘋了,絕對的。

  只見他站在凌操台上,一會兒賣力示範動作,一會兒舉著擴音器監視大家跟著節拍練,大冷的三九天,愣是揮汗如雨。我有點同情他——我是不知道他學這套操用了多久,但我相信,他教會我們的日子,遙遙無期。

  放眼全監獄的老少爺們兒,你說來個散打格鬥啥的,沒準兒能撈出個全國冠軍,但跳健美操這個,真是鳳毛麟角。就幾個文藝骨幹學得挺像樣,恨不能把屁股甩到天上,剩餘人員,要麼站那兒不動看熱鬧,時不時就要被獄友笨拙的動作逗破肚皮,要麼吭哧吭哧東施效顰,成為逗樂兒的源泉。

  如果王八蛋的目的是“手拉手心連心笑聲遍萬家”,那恭喜他,得逞了。

  如果這是一操場的姑娘,想必漫天都會迴蕩銀鈴般的笑聲,而今,只能是一窩熊瞎子嗚嗚咋咋咆哮山林。

  劉迪倒是難得認真,扔胳膊甩腿倍兒有樣,偶爾瞄見一眼,給我驚著了:“喲,你這是練過啊。”

  “開玩笑,哥們兒正經練過幾年街舞呢!”小眉毛一挑,盲流又得瑟上了。

  我懶得理他,轉頭看花花,得,這位就慘不忍睹了。胳膊腿都不像原裝,動作巨彆扭,偏人還挺賣力,臉憋得黑里透紅,正好跳躍動作的時候瞧見我看他,於是身體一歪,落地變成坐地了,我倒抽口冷氣,都替他疼。

  花花狼狽爬起來,狠狠瞪我一眼。

  我縮縮脖子,知錯地收回視線——這是譴責我干擾到他了,哥們兒懂。

  “下面我們跟著音樂再來一遍,今天必須把第一節學會了!”

  俞輕舟舉著個大喇叭連吼帶叫,我覺著馬路對面的女監也可以組織組織人一起學了——隔著牆,音效也絕對是現場版。

  “看見蟑螂我不怕不怕啦~~我神經比較大~~不怕不怕不怕啦~~”

  “一個人睡也不怕不怕啦~~勇氣當棉被~~不怕不怕不怕啦~~”

  來個人殺了我吧!或者給我一把刀,我去捅了王八蛋蛋蛋蛋蛋!

  好好一個周末,被王八蛋折磨了一上午。下午的時候那廝終於良心發現,讓大家自由活動,私下練習。媽的,誰還給你練哪,冰天雪地的,早躲屋兒里裹棉被了。

  “看著吧,半夜肯定腿抽筋!”小瘋子已經躺床上咒罵俞輕舟半個小時了,方有停歇跡象,“你們說是不是誰給他託夢了,比如今年有大災大劫什麼的,必須折騰咱們才能消災?”

  我無語:“你現代魔幻片兒看多了吧。”

  劉迪補充一句:“還是國產的。”

  小瘋子氣鼓鼓地剛要回嘴,金大福忽然插過來一句:“對了,劉迪,你今天晚上住這兒不?”

  劉迪不明所以,下意識道:“住啊,怎麼了?”

  “哦,沒啥,就跟你打個招呼,”金大福一派自然,“熄燈之後可能還有些兒童不宜的活動,不長,頂多四十分鐘,忍忍哈。”

  劉迪啥玩意兒沒見過,琢磨兩三秒,便悟了,當下一拍大腿:“嗨,我以為什麼事兒呢,你搞你的,當我不存在就行。”

  我被他倆的坦蕩徹底征服了,抬頭看周鋮,那傢伙正對著牆看書,只留給人民群眾一個背影。我不知道他現在是個什麼心情,反正我要是喜歡男的,也肯定不找大金子,太他媽愁人!

  既然有了預告,晚上的節目自然如期而至。

  金大福還真是說搞就搞沒半點心理障礙,估計也是忍太久了,掐指算算,從劉迪住進來到現在快一個月了,所以弄得激烈點兒我們都能理解。一向刻薄的小瘋子巨安靜,花花也再沒捶床,整個十七號就聽劉迪一個人在那兒——

  “原來你倆是一對兒啊!”

  “我操你倆幹得夠生猛的!”

  “哎哎,你說你倆這麼搞隔壁沒抗議?管教不管?”

  “媽的聽得我都硬了……”

  ……

  【當我不存在就行。】

  我為金大福掬一把同情淚。

  第31章

  那天晚上金大福到底有沒有搞成,無從探究,反正之後幾天,他的臉色都能和包公媲美。倒是周鋮,逢人就微笑,面色如春風,弄得我不想懷疑也要懷疑,別是環境突變然後體位就逆轉了吧……由於畫面實在突破人類想像極限,我愣是把自己嚇著了。

  健美操還在做,大多數人倒真都能隨著舞曲糊弄完了。我想人類的潛能無極限,這話真不假。只是有一點我沒鬧明白,就是即便監獄要普及健美操,也沒有讓一個管教負責全局的道理,說白了,俞輕舟跟文體建設根本八竿子打不著。

  私底下聊天的時候,我把這事兒問了。說實話,我覺著自己和王八蛋認識這幾年,關係處得倒還不錯,雖然階級差距明擺著,可怎麼講呢,就算到不了交心的程度,偶爾也能說說真話。

  王八蛋沒拐彎抹角,直接給了我答案:“搞健美操這個就是我申請的,自然由我負責。”

  “心血來cháo?突發奇想?”我實在找不出其他理由。

  王八蛋垂下眼睛想了想,抬頭,給了我一個吊兒郎當的笑:“就當我心血來cháo吧,折騰你們我開心。”

  我眯起眼睛,有時候真話需要透過表象挖掘。

  王八蛋毫不退縮,任由我看。

  一秒。

  兩秒。

  十秒。

  二十秒。

  “看完了嗎?”

  “沒。”

  “你再繼續下去我會讓你寫檢討。”

  “憑什麼?”

  “拿眼神猥褻管教。”

  “……”

  穿著制服的流氓,就說這貨呢!

  後來回監舍的時候,我無意中和花花嘮叨起這事兒,花花想了想,寫字給我:他可能是怕自殺的事情再發生。

  我搞不懂:“這二者有關係嗎?”

  花花繼續寫:他可能是覺得發生自殺的事情,是因為監獄裡面太枯燥無聊了,如果多點別的事情做,或許可以讓咱們分心。

  我皺眉,試圖站在王八蛋的位置思考問題,半晌,有點兒能理解了。就是變相的心理輔導唄,或者說把力氣都發泄完了,回屋兒可以直接累得呼呼大睡,省得東想西想。而且不可否認,現在做操的時候還有人偷著樂呢,這玩意兒娛樂性真的很強。

  “這麼看來,王八蛋還真是對咱們用心了。”長嘆一口氣,我有些五味雜陳。

  花花想了想,補充:一點點。

  我樂著拍他腦瓜:“一點點就不錯啦,你還指望他愛的奉獻哪。”

  花花也彎了嘴角,趕忙又寫幾個字遞過來。

  我一看,上面寫的是:他和你有點像。

  我知道這是誇我呢,而且我也確實被誇得心裡熱熱乎乎,但該爭取的還是要爭取:“我這可不是一點點,我是大愛撒人間。”

  花花大笑起來,整個人都亮了,看著我的眼睛裡溢滿流光,不似焰火漂亮,卻似焰火熱烈。

  隨著劉迪跟大夥混得越來越熟,十七號的晚上更熱鬧了。有時候我會從圖書室借幾本古代武俠小說,然後給大家白話,講評書似的。花花特別喜歡聽,每回都一眨不眨地全神貫注,小瘋子和周鋮也比較捧場,就金大福嫌東嫌西,更令人髮指的是他嫌我講得不夠水準,注意,他是拿單田芳做比較的。最後遭到了劉迪的斥責:有的聽就不錯,要來的飯就別嫌叟了。

  心是好心,話怎麼就那麼彆扭!

  年底,監獄啟動了減刑申請。表格是每個人都能填,但名額有限,具體評定標準不得而知,最終只有小瘋子進了覆核。進了覆核就證明有戲,而我們這些落下來的,只好等明年。劉迪是不參與這事兒的,人家自有路子,所以全程無視。小瘋子得知自己進入覆核,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瞧見我們的苦瓜臉,還不忘挨個拍肩膀,鼓勵似的,明年繼續努力哈。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了,跟他一般見識犯不上,但不跟他一般見識,是真生悶氣。這孩子打小就沒吃過苦,我敢肯定,所以從不會站在別人的角度考慮問題,體諒別人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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