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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我一直想問,你坐那裡不硌得慌麼?”說著,我拿起桌面上的筆和紙遞過去。

  花花默契地接過,寫下回覆:還好。

  最近我們都是這樣交流,當然僅限於監舍內。如果是上工或者放風,我就只能努力領會他的肢體語言。

  “你總這麼往外瞧,瞧出什麼了?”

  花花對著手裡紙發了半天呆,才一筆一划地寫:鳥,在飛。

  我半張著嘴,囧了足足兩分鐘,才好言相勸:“文藝氣質是書呆子的專利,真不適合你。”

  花花沒有介意我的調侃,而是繼續在紙上寫:它們,自由。

  我被最後兩個字刺痛了眼睛。

  放在兩年前,如果有人和我念叨什麼生命誠可貴,我會在愛情價更高這句出來前就把他踹到火星上去。我這人最煩矯情,尤其是無病呻吟風花雪月什麼的,沾上一丁點兒都受不了,症狀堪比青黴素過敏。可是現在,我自己都快成這樣的神經病了。或許是經歷了才知道個中悲苦,又或者監獄帶給我的精神創傷難以痊癒,總之我現在頑強活著的最大追求就是出獄,如果忽然來個人告訴我你出不去了,要終身呆在這裡,我想我真的會去死,隨便哪種死法。

  “後悔捅那一刀嗎?”我明知故問。

  這一次花花沒有寫字,只是定定看了我很久,然後輕輕點了頭。

  我苦笑:“我也後悔偷那車了,雖然它比貝克漢姆都帥。”

  花花扯扯嘴角,眨了下眼。不知道的會以為是不屑,只有咱自己人才能看明白,這是特有的“花式微笑”。

  但我不喜歡,因為我從這表情里感覺不到情緒,也太內斂了!所謂笑,不管是微笑大笑傻笑呆笑狂笑賤笑都好,總歸要能感染到人,才是真正有意義的,不然還不如板著臉。

  猛然間,我發現居然從沒有見過花花真正開懷的笑,從入獄到現在,尼瑪整整五百三十三天啊!笑肌不會萎縮了吧?!

  呃,但願有這種肌肉……

  “花兒,我給你講個笑話吧。”強烈的使命感驅使著我前行。

  沒有不耐煩,花花很給面子的看向我,好整以暇地等待。

  書到用時方恨少啊,我搜腸刮肚快把內里戳破了,才總算想起來幾個——

  “說,有一隻鳥中了好幾槍,卻還能在天上飛,知道為什麼嗎?”

  花花立刻搖頭。

  我斜眼過去,故作鄙視:“你就不能動動腦子?”

  花花皺眉,很認真地思索起來。

  我氣定神閒地等待了幾分鐘,才終於拍拍花花肩膀:“因為,它很堅強……”

  花花很認真地在紙張寫:然後呢?

  我扶牆……

  好吧,冷笑話不合適,我們換一個。

  “說,一群螞蟻爬上了大象的背,但都被搖了下來,只有一隻螞蟻死死地抱著大象的脖子不放,下面的螞蟻大叫,掐死他,掐死他,小樣,還他媽反了!”

  我這叫一個聲情並茂,一人分飾N角,連旁白帶配音的,花花總算揚起了嘴角。

  而且是一直揚著。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我再接再厲:“說,一遊客冬天去東北旅遊,在飯店吃飯的時候要啤酒,服務員問是要常溫的還是冰的,那人問有什麼區別,服務員說冰的暖和點兒。”

  花花愣住了,靜靜看了我好半天,忽然就笑了,且一發而不可收拾。

  我猝不及防,被有些陌生的燦爛笑臉和雪白的牙齒晃了眼睛。

  其實我還有個殺手鐧的,是一對老夫婦去拍照,然後攝影師問:大爺您是要側光逆光還是全光?大爺靦腆地說:我是無所謂,能不能給你大媽留條褲衩?但我不準備說了,好存貨不能一天倒光,得留一手不是?

  花花的笑也讓我開心起來,齜著牙,我不自覺就摸上了他光溜溜的腦袋,摸完不夠,還要拍兩下:“這多好,傻乖傻乖的,哈哈……”

  花花不笑了,雖然嘴角還揚著,可大笑沒有了,呆呆看著我,眼睛都不眨。

  我回過味兒,忙把手撤回來,不好意思地笑笑:“對不住哈,忘了你這腦袋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花花沒什麼表情,只是抓過我的手又放到了自己的頭頂上。

  這回換我愣住了。

  短短的發茬刺得手心痒痒的,麻麻的。

  試探性再摸兩下,花花乖乖的一動不動,雖然表情是微妙的緊繃。

  有熱流從掌心傳回心臟,也不知道是我的手暖還是那傢伙的腦袋暖。

  我聽見馮一路說:“以後我就是你哥。”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我看見花花乾淨利落地扭開頭,如果有配音,一定是個十分不屑的“切!”

  但是我咧開嘴,樂得心滿意足。

  年底,聯歡會翩然而至。就像王八蛋說的,撫山監獄迎來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夥伴,唯獨獄警和聯歡會最長壽,雷打不動。

  去年聯歡會的時候老子還是個新號兒,發言也沒什麼地位,於是合演小品的創意被槍斃在搖籃里。但今年不同了,我已經成為了十七號舉足輕重的一份子,我的理念我的思想必須也必然是指導大家正確前進……

  “直接說你想鼓搗什麼,我們上就是了。”隨便打斷別人說話是金大福的行為習慣,但看在他為我以上言論佐證的份兒上……

  “表演節目就有加分,不乾的是傻子。”雖然小瘋子總可以一針見血,但我堅信這回他錯了。嗯,堅信!

  意見統一了,剩下就是節目內容的問題,因為之前的挫敗,我對小品總有些莫名的殘念,但為避免重蹈覆轍,我還是忍痛將其從備選中拿下:“武術、魔術、舞蹈,看你們喜歡哪個?”

  金大福黑線,周鋮扶額,小瘋子倒很積極:“小合唱不錯啊。”

  問題是選項里有這個嗎!

  我當然知道唱歌是最簡單的,但得照顧到花花啊,總不能十七號全上了都加分了就留他一人在寒風裡孤苦伶仃。當然他也可以上去假唱,反正其他監區的人也不了解情況——只要他能忽略掉二監群眾的鄙視目光。

  “別想了,你不就擔心啞巴用不上麼,”容愷打個哈欠,“讓他指揮不就完了。”

  我瞪大眼睛,喲西,這是個好想法啊!

  要不說小瘋子的腦袋挖出來塞汽車裡能當發動機了呢,轉速就他媽不是正常人。

  小合唱計劃經十七號舉手表決,全票通過,第二天晚上,周鋮就從圖書室借來了《經典紅歌100首》,於是乎,曲目也初露端倪——

  “黃河大合唱,多有氣概!”我都不用翻書,腦子裡第一個蹦出來的就是黃河在咆哮。

  小瘋子猛搖頭:“你以為就我們會唱歌兒?咱倆賭十塊錢的,這歌兒上去肯定撞。”

  “那就這個,游擊隊之歌!”金大福也摻和進來,嘩啦啦地一翻書就瞅著了這個。

  小瘋子一臉受不了:“真不該指望你能舉一反三,黃河大合唱會撞這歌兒就不會?敢不敢挑個偏門兒的?”

  周鋮坐在角落,不緊不慢送過來一句:“歌唱二小放牛郎。”說完還怕我們一時間回憶不起,特意哼上兩句,“牛兒還在山坡吃糙~~放牛的卻不知道哪兒去了~~”

  小瘋子看上去要真瘋。

  我抿緊嘴努力不樂,雖然很難。

  花花扭頭裝作看窗外,以防反光的白牙泄露天機。

  第22章

  十七號的每一個人都不會想到,我們居然真的唱了一個星期的《歌唱二小放牛郎》!

  要不是我在排練間歇翻閱經典紅歌一百首時偶然哼了兩句唱支山歌給黨聽並被周鋮發現,那麼十七號整個年尾都會沉浸在敵人把二小挑在槍尖的心酸悲痛中。其實旋律的哀傷深沉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整整七段歌詞都同一個旋律啊!每次排練著排練著,便總會有一個先打哈欠,然後就一傳十十傳百全員開始犯困。

  相比之下,《唱支山歌給黨聽》可發揮餘地多了,雖然我的獨唱幾乎占了百分之七十,但他們可以在我唱的時候一直“啊~~啊~~啊~~”的用和聲當背景音。容愷認為,這樣會讓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覺著我們的小合唱特有技術含量。

  因為沒人料到我在唱歌上還有一手,所以剛亮嗓子的時候著實把大家給驚著了,周鋮更是反覆確認好幾遍,才相信我真是天賦異稟而非偶然抽風。

  不過唱歌歸唱歌,指揮上我就一竅不通了,所以全部手勢都是小瘋子提供的,什麼旋律的時候該怎麼起,什麼旋律的時候該如何收,拍子怎麼打,完全是手把手的教。好在花花悟性不錯,所以我擔憂的那種無耐心教師體罰學生的事件並未發生。

  聯歡會如期而至,我們的節目因為創意頗佳順利入選,當晚的表揚也異常成功,繼震驚十七號之後我又把撫山監獄給震了。

  後來我們的節目得了二等獎,獎勵分翻了倍,公布那天小瘋子抱著我就不撒手,一個勁兒叫喚刑期又縮短了哈哈。其他人也很興奮,金大福拿白開水當酒,咕嚕嚕喝了四大茶缸,周鋮不停地哼我把黨來比母親,花花則是眉眼彎成了月牙,一晚上嘴角都沒下來過。

  再後來我的名號從“二監雄風”變成了“二監歌王”,不知道是不是永遠帶著二監倆字兒的緣故,哪個名號聽起來都怪怪的……

  撫山監獄的春天總是來得比外面晚,不知道是不是地處遠郊的緣故,電視裡說哪兒哪兒的花兒開了,哪兒哪兒的人民都成群結隊去春遊踏青了,可這裡依然寒風瑟瑟,尤其是暖氣停了之後,晚上凍得人翻來覆去睡不著。

  但在這鬼天氣里總算還有件好事——我們不用再剃光頭了!

  小道消息是二月開始在獄裡流傳的,但這事兒究竟靠不靠譜,誰心裡都沒底。直到四月中旬,該通知被明文下發,於是睡前的臥談會有了題材。

  “切,國家政策去年就下來了,我們這邊滯後了整整一年。”從不隨波逐流時刻保持高度的辯證立場是小瘋子的人生觀,所以當我們第一時間為某些事情雀躍或者哀號的時候,他永遠都會先吐槽。

  我翻了個身,枕著枕頭和小瘋子隔空相對,單薄的木板在下面咯吱咯吱作響:“你活得累不累啊,有了福利就要知足。”

  小瘋子白過來一眼:“中國就是因為有太多你這樣小農意識的愚民才發展緩慢。”

  我一臉沉重地嘆口氣:“就是啊,我等這樣的智商也就當個愚民了,哪能為混亂的金融大環境做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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