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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瘋子語塞,氣鼓鼓的眼看又要變身河豚,那廂上鋪的周鋮慢悠悠遞過來一句:“你怎麼知道去年就有國家政策了?”

  這話顯然是問容愷的,所以小瘋子也就回答了:“你管的著麼!”

  周鋮討了個沒趣,也不惱,只是聳聳肩,安靜了。

  為緩解尷尬氣氛,我只好挺身而出,不咸不淡地來了句:“其實我也不想留太長,弄個板兒寸就行。”

  “板兒寸不適合你,”小瘋子立刻給出建設性意見,“你得剪圓寸。”

  聖母瑪利亞請原諒我活了三十來年居然不知道寸頭還有這麼多講究……

  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考慮給自己設計個什麼髮型,沒事兒就對著水盆看倒影,思索著究竟走剛毅派、陽光派、流氓派還是憂鬱派,其實我哪個類型都合適,哎,長得好就是省心。不過也有鬧心的,那就是頭髮遲遲不出來。以前剃光頭的時候總嫌頭髮長得太快,弄得十天半個月就要理一次,現在心心念地期盼快快長,它倒矜持上了,一個多月下來,就冒出來一點點,像剛割過的韭菜茬兒。

  後來我就把這事兒給忘了,直到六月初某天晚上洗漱,無意中瞥見花花的腦袋。

  “喲呵,你自然卷哪。”那時候我剛咕嚕嚕吐出刷牙水,準備拿胳膊擦嘴,忽然就瞅見了一顆毛茸茸的頭。

  花花正洗臉,聞言立刻停下,直起腰,帶著滿臉水珠愣愣地看我,等待下文。

  我滿懷趣味地把手伸向他的腦袋,勾起一縷捲毛兒,因為太短,頭髮很快便從指間滑了下去。我不甘心,就改成用兩根手指捏住一小撮,慢慢拉直,約兩寸長,再一鬆開,啪又縮回了捲曲狀。我玩心大起,來來回回重複好幾次,愈發覺得這真是什麼主子什麼頭髮,太他媽可愛了!

  花花被我鼓搗得莫名其妙,但除了無辜地眨兩下眼睛,沒做任何抵抗,就那麼乖乖站著。

  終於,我過足了癮,胡亂捏了捏他黝黑的臉蛋兒,再揉一把他毛茸茸的腦袋,心滿意足地下了評語:“石油王子,哈哈哈……”

  之後的好幾天,我一看見花花那腦袋就想樂,有事兒沒事兒就哼上兩句“我當個石油王子多榮耀~~”弄得周鋮連連感慨,倆笑話就能伺候你一輩子。小瘋子則非常不屑,認為我的傻吃傻睡傻樂簡直和糙履蟲一個級別,生生拉低了整個十七號的智商。

  花花倒是可乖,隨便我怎麼盯盯瞅著樂都不惱,有時候四目交接,還會沖我笑一下。然後六月中旬自願剃頭時,不聲不響就又恢復了光潔溜溜。

  小心眼兒的破孩子!

  六月底,全省普降暴雨,整持續了一個多星期。

  撫山監獄因地勢較低,好幾個監區的一樓都灌進了水。起先監獄還讓大家忍耐,不就沒到腳踝嘛,又是夏天,忍忍就過去了。哪曉得監獄的排水系統還不抵形象工程,整個一擺設,隨著雨勢加強,水也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漲,最終幾乎與下鋪床板平齊。犯人們怒了,尤其是不會游泳的,天天活在心理恐懼里,睡覺也不安穩,生怕一個翻身就翻到另一個世界去,於是開始有人抗議,有人絕食,有人聲稱cháo氣入侵虛火上升無法出工。

  監獄再是壟斷行業,也不喜歡見到有人出事,就算能壓下來不讓媒體報導,系統內部的批評壓力總是有的,於是領導們坐不住了,在某個難得放晴的午後,組織各監區一樓犯人集體搬遷。原本的八人間變成了十人間,而十七號則塞進來一個,變成六人間。

  彼時我們這些不需搬遷的安逸分子正在熱火朝天的大生產,但對於新成員的好奇氣泡卻在心裡慢慢升騰。小瘋子問我,你覺得搬咱屋來的會是個犯什麼事兒的?我搞不懂這有什麼可探討的,於是問,有什麼區別麼?小瘋子說當然有,殺人放火的通常不好惹,來了就是一霸,偷雞摸狗的最好了,可以隨便欺負。我真不想鄙視他,但,架不住你逼我啊。於是我照著他腦袋就是一下,然後齜牙樂,還是來個金融犯吧。

  但誰都沒有想到,當晚我們回去的時候,十七號已經人去樓空。原來中午的放晴並非難得——市氣象台傳來最新消息,降雨帶已向東漂移,我市百年難得一遇的暴雨,過去了。獄領導難得實地走訪,發現一層監舍水位已經有所回落,於是一聲令下,喬遷大軍收拾行囊,原路返回。

  到最後,我們也不知道這位險些成為室友卻最終擦肩的傢伙到底是圓是扁,是慣偷還是搶劫犯。因為業餘生活實在乏味,這又成了我們茶餘飯後的一個談資,支撐我們度過炎炎夏日。

  “知識競賽?”

  這天晚上收工回監舍,去獄刊編輯部支援的小瘋子帶回了內部消息。

  “嗯,這不七一了嘛,迎接建黨,搞點花頭。”小瘋子不知從哪兒弄的蘋果,紅彤彤,圓鼓鼓,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瞧著就和小賣鋪那些便宜貨不是同個檔次。

  我咽了咽口水,心說馮一路你得挺住,又不是夏娃,哪能讓一個蘋果給誘惑了。

  “以監區為單位,”小瘋子腮幫子鼓囊囊的,還不忘繼續,“每監區派出兩隊,每隊五個人,以監舍為單位……”

  “你不是想讓咱號兒參加吧,”金大福皺眉插話,“知識競賽,聽著就挺二逼的。”

  小瘋子輕蔑地瞥他一眼,涼涼道:“前三名,每隊每人各加十分,第一名,每隊每人二十。”

  金大福驚了:“操,那加上去年小合唱的分數不是夠申減了?!”

  申請減刑,簡稱申減。

  小瘋子露出“你以為呢”的鄙視眼神。

  “那還等啥,報名啊!”金大福毫不猶豫地加入了他此前認為是二逼的隊伍。

  小瘋子轉過頭來,問:“你呢?”

  我攤攤手:“鄙人惡貫滿盈,頂多抵消掉小黑屋的扣分。”然後在小瘋子橫眉冷對之前,又咧開嘴補上一句,“但是蒼蠅再小也是塊肉啊,有總比沒有強。”

  小瘋子微笑,滿意了,最後才不情不願地看向周鋮:“餵。”

  周鋮放下書,好整以暇地回望,仿佛在問:有何貴幹?

  我抿緊嘴,不讓自己樂得太明顯。周鋮這廝絕對是故意的,之前我一直認為他對小瘋子明里暗裡的諷刺不介懷,現在越來越發現,人家有的是招兒報復。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回防。

  果然,容愷憋了半天氣,擠出仨字兒:“來不來?”

  周鋮天真地歪頭:“蘋果你都吃一半兒了。”

  “誰說要給你蘋果了!我問你知識競賽,來不來!”

  “哦……我想想。”

  “靠!”

  小瘋子踹了腳凳子,不吱聲了。周鋮也是能人,居然拿起書又看起來。如此這般,十七號在令人抓狂的寂靜里度過漫長的五分鐘,然後在小瘋子準備上床裝死時,天花板方向飄飄蕩蕩下來一聲嘆息:“好吧。”

  那叫一個勉為其難。

  我覺著小瘋子要內傷。

  但我半點不同情他。問了一圈兒,卻不問花花,我承認對此頗有微詞。就算花花沒辦法搶答,去了也絕對就是個充數占便宜的,可你也總得問上一句吧。俗話說的好,大白菜還有尊嚴呢,何況花花乎?

  “花花,你呢,”他不問我問唄,反正這事兒我也幹過不少了,“也夠減刑了吧,一起來唄。”

  花花趴在上鋪,聽見我問,便四處找筆想寫字,不料被小瘋子搶了先——

  “他肯定來啊,白占便宜的好事兒。不過他肯定不夠申減,頂多把那半年加刑抵掉。”

  我愣住,下意識瞪大眼睛看向花花,你媽誰也沒和我說這孩子還有加刑半年的事兒啊!

  花花低下頭,不看我,剛找到的紙被他攥在手裡,已經起皺。

  然後我聽見周鋮淡淡地說:“前年他和人打架,把人打得挺厲害,雖然後來查出來是那人先欺負他的,但還是加刑了。”

  前年?那不是我剛進來那年麼?

  “骨折那次?”我記得剛進來的時候花花胳膊掛著夾板的。

  “不,上半年的事兒。”周鋮繼續道,“骨折那次是後來了,所以他咬死了說是流水線上摔的,俞輕舟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深究。”

  “但其實也是跟人打架?”

  “你可以用膝蓋想一想,”小瘋子憋不住又插嘴了,“從凳子上面摔下來能骨折?除非你是一個後空翻摔下來的。”

  我心裡翻騰著,慢慢把前因後果聯繫起來了。花花為什麼被欺負得那麼狠,因為他害怕加刑,所以不敢明目張胆的打架了,只能找時機偷偷報復,但人家也不是傻子,誰會落單讓你下手?所以……

  操,不想了,反正都過去了,近半年俞輕舟看得嚴,放風時間花花也都是在打球,那些爛事兒再沒發生過。

  起身走過去,把花花埋在枕頭裡的腦袋用力扳過來。我站在地上,胳膊扒在上鋪,湊得極近,一張嘴就能咬掉他鼻子似的:“要是把這半年抵消掉,你什麼時候能出去?”

  花花飛快在紙上寫了幾個字,然後遞給我。

  我接過一看,愣在當場。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包裹住我的心臟,暖融融,熱乎乎。被人惦記的感覺挺不賴,我想。

  花花寫的是:比你晚一年。

  第23章

  沒兩天,通知就發出來了,果然和小瘋子說的一樣,每監區派兩隊。但這兩個監舍怎麼選,是個問題。白加分的機會誰都不願錯過,即便需要背下來整整一本題庫。

  小瘋子給我們人手複印了一份,我拿著那算不上厚但絕對不薄的題集來回掂量,感慨原來我黨有這麼多知識可供學習。接下來便是背題,日以繼夜的背題。上一次這樣刻苦是什麼年代的事情了?我努力地回憶,卻還是一無所獲。

  幾個大老爺們兒月光下背題不是什麼美麗景色,尤其對於當事人,格外痛苦。

  周鋮和小瘋子還好,畢竟正經讀過書的,看一會兒背一會兒嘟嘟囔囔的頗像個樣子;花花則完全是打醬油的,也沒人管他,就安靜地捧著題庫翻,一頁一頁勻速前進,仿佛翻到最後一頁就算完成任務了;於是最慘的成了我和金大福,那一行行字跟天書似的,單個兒分開都懂,合起來就是不明白意思,沒讀上兩題,便哈欠連連涕淚橫流。

  “我黨在哪一年糾正了王明左傾錯誤……你媽這誰知道啊!王明是誰?左傾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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