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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得去雜誌社一趟,過年前還有些事要做,莊維不想把這男人丟給別人照看,自己帶了他出門。

  反正他很安靜,裹在AlexanderMcQueen的深色外套里,也沒有特別不合身,帽子壓低一些,旁人頂多覺得他孤僻,也看不出來他的失常。

  莊維忙碌的時候,就讓他在一邊坐著,放一本雜誌在他面前的桌上,給他一杯熱茶,這樣讓他的安靜看起來不至於太奇怪。

  等到可以休息的時間,莊維回頭去看,卻發現男人不見了。

  莊維略微驚慌地去找,所幸很快就看到陳列架後面露出的自己那件外套的小小一角。

  「曲同秋?」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架上拿到一個黑色長髮的芭比娃娃,那是以前拍照用過的樣品,早已過時了,男人卻如獲至寶,雙手握著,坐在角落裡,做夢一樣的表情。

  「曲同秋。」男人沒反應,夢遊似的,在虛假的平和里安穩地待著,樣子很幸福。

  莊維出了口氣,在他身邊坐下,摟著他,親了他的脖子。男人被親吻著,也還一心一意對著那娃娃,心滿意足的。

  「想要就給你好了,我幫你拿個盒子裝。」要把它從男人手裡拿走,男人手指卻摳得緊緊的,並不吭聲,只死死抓著,有些驚惶。拉扯了半天也沒能讓男人鬆手,莊維咬了一下牙,罵道:「曲同秋,你別再傻了,這是假的。」曲同秋從始至終都沒看他一眼,在那個世界裡根本聽不見他。

  對峙里莊維漸漸覺得身上有些涼,還是先放手,去替男人擦了臉上的汗:「我不管你看到的是什麼,那都不是真的。」男人拿著娃娃就越發溫順,吃了定心丸一樣,連那種無措的空虛都消失了,似乎被滿滿的幸福感漲著。莊維帶他上了車,給他牢牢系好安全帶,而後才發動車子。

  車子開到別墅外面,遠遠停著,門口站了個穿粉紅色公主外套的黑頭髮小姑娘,正東張西望,等著什麼似的莊維問身邊的男人:「你看見了嗎?

  」男人隔著車窗看看那小女孩,又看看自己手裡的娃娃,然後再看看她,明顯地混亂起來沒等他看夠,很快門裡出來一個高大的男人,牽了小姑娘的手,把她領進去了莊維看著那之前還一臉幸福滿足的男人,有了些不帶惡意的殘忍:「曲同秋。

  他把他從逃避的幻覺里硬生生拔了出來。那個灰暗模糊的,像影子一樣淡薄的存在突然顫抖起來「曲同秋,這才是真實。」男人回來以後生病了,連日受涼引起的理所當然的發燒而已,但莊維知道他很痛苦,從麻木不仁到恢復痛覺只有一瞬間,離血淋淋的傷口癒合卻還很遙遠。雖然他什麼苦也沒說出口,終究是起了一嘴的水泡,連喝點水都痛得發抖。

  莊維托著盤子推門進來,在床角縮著的男人受驚地動了一下,出聲乞求道:「別、別開燈……」莊維在黑暗裡走到他身邊坐下,伸手去摸了他的臉,皮膚的觸感還是燙的驚人。

  「又做惡夢了?」男人一頭的汗,摸起來是冰涼的。

  「夢見什麼,難受就說出來吧。」「……我自己……」「嗯?」「我夢到……讀大學時候的我……他就坐在那裡……」「……」「我有很多話要跟他說……」「……」「我想告訴他一些事情……」他曾經有過唯一一場認真的戀愛,有愛過他的妻子,有寄託了他所有父愛的小女兒,有任寧遠。

  有著這些,無論什麼樣的生活,他都努力熬過去了。生活如此艱辛,但他因為它們而充滿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

  而突然有個男聲在他耳邊輕輕說:「都是騙你的」他像做了跌落懸崖的惡夢一樣,在一頭冷汗和驚恐的心跳里驚醒過來。

  卻發現現實就是惡夢。

  莊維摸了摸他的頭,撥開他汗濕了的頭髮。

  「曲同秋,來不及的,沒人能回到過去。但你的人生還沒結束,你別想不開。」的確。才三十來歲,他還可以再活同樣多的歲數,似乎還有無限的未來,有著無限的可能。

  只是他最好最重要的那些時間,都已經沒有了。

  他在夢裡想重新活過,想要回自己被謊言踐踏了的十幾年,想提醒那個愚鈍的小胖子很多東西。醒來卻只有高燒之下的一點眼淚。

  「喝粥吧,加了點荷葉,」莊維拿過冷毛巾給他擦了臉,緩了燥熱,「要是敢碰葷腥了,跟我說一聲。」曲同秋靠著床頭勉強坐起來,像被人用爛了的抹布似的,皺而舊,全無價值。

  「就別逞強拿碗了。你張嘴就好。」男人在沉默里咽了一些溫熱的粥下去,因為口腔的疼痛而顯得動作遲緩,而後在含糊里輕聲說:「謝謝。」莊維有些尷尬,他知道男人多少是記得被他褻玩的那些事的,兩碗粥和一把藥片跟赤身裸體的百般欺辱比起來,連半分仁慈也談不上,但也只說:「我只是盡同窗之誼罷了。」男人又安靜了一會兒,低聲說:「我明天該走了。」莊維看著他:「去哪裡?」男人沒吭聲,過了一陣子才說:「我……我回老家吧。」儘管他沒說,莊維卻也感受到了「只要不是這裡就好」的虛弱信號。他在這裡是待不下去,他像個只吃些糙梗即可裹腹的羊,這裡卻是食肉的世界。他不是誰的朋友和親人愛人,他只是食物。

  「你是要逃跑嗎?」男人沒回應。取笑他是懦夫,比起他正在承受的,根本算不上是刺激。

  「不向任寧遠討回公道也無所謂?」他對於「公道」,已經沒有期待了。就算任寧遠肯補償他,也沒法把毀了他的還回來。也許會有一些賠償金,富人常常這樣結帳。

  「把你女兒留給他也沒關係?」男人輕微顫抖了一下:「不是我女兒……」「就算不是你生的,你真的捨得嗎?」「……」男人兩眼發紅地忍耐著的模樣看起來越發可憐,莊維扯鬆了一下領口的扣子,突然有些煩躁起來。

  「這麼說吧,你女兒什麼都不知道,還成天在那盼著你回去過年。如果你無所謂,那當我沒說過。如果你捨不得她,那我倒是可以幫你的。」「……」「寧遠那裡,我替你去談,實在不行就法庭上見,交給我,你就用不著擔心。」男人竭力克制著,但縮緊的肩膀還是有了動搖。

  莊維望著他後領里露出來的微紅的脖頸:「你帶著曲珂,不想留在T城,如果願意的話,就來美國吧,我會讓手續變得容易。」「……」「在美國你就能重新開始了,你不是想從頭來過嗎?住處我有的是,學校和工作我都會幫你們聯絡,生活不需要發愁。」「……」「你們安心過日子就好,不會有人再打擾你們。」男人胸口劇烈起伏著,莊維只看他手指顫抖的幅度,就知道這對他誘惑有多大明知道危險卻還是在誘惑和恐懼之間徒勞掙扎著的弱小男人,看在眼裡會讓人心頭髮癢,呼吸加重莊維在輕微的卑劣感里,又說了一遍:「我只是盡同窗之誼罷了。

  」莊維推開門,帶進一些雨氣。聲響很輕微,床上面向內側躺著的男人還是有了動靜,在被窩裡撐起身來,轉過頭,臉還燒得紅通通的,眼睛在昏暗裡有微弱的亮度。

  那屏息的期待讓莊維在開口之前停頓了一下。

  「他沒答應。」男人過了一會兒,發出瞭然的「啊」一聲,又過了一會兒低聲說:「辛苦你……」「你別泄氣。沒事的,還是能爭取。」「……」只是誰都明白上了法庭事情就複雜且坎坷得多,沒法不讓曲珂面對大人的真實世界,她畢竟還只是個小孩子。

  「不過還有一件,你應該會覺得是好事,」莊維走到床邊坐下,「他想讓曲珂來看你。怎麼樣?」男人一下子睜大眼睛,張開嘴喘息,卻沒有聲音。

  莊維有些意外:「你不想見?慢慢想清楚,不想我明天就回絕他了。」曲同秋從喉嚨里含糊地咕嚕了一聲,臉上憋紅著,有了些微的扭曲。

  他答不出來。

  在重逢的欣喜之外還有很多其它的情緒。他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

  恢復神智不是治癒,而只是最艱難的開始,他還在被那些傷口折磨,只靠莊維描述的渺茫的美好希望來鎮痛。他甚至不敢往回看。

  把曲珂推到他面前來,他不知道他能用什麼樣的神情去面對。

  小女兒是他最珍惜的,唯一的財富。也是他被侮辱被損害的這一生最鮮活的證據。

  他一定會忍不住蹲下來緊緊抱住她,但那時候胸口也會被摟在懷裡的尖刀刺穿。那一點父親的幸福,也是夾著巨大的痛楚。

  而沒有人知道。

  洗過澡,把男人換下來的汗濕的衣服連同自己的一起扔進洗衣籃,莊維拿了枕頭和毛毯,睡在沙發上。

  兩人有過那樣一次經歷,同床共枕不止是尷尬,而是挑戰了。但這對曲同秋來說是相當值得感激的體貼和慷慨,不由連聲道謝。

  「因為你是病人,等你好了你就去睡浴缸。」「謝謝……」半夜裡莊維看了夜光掛鐘上的指針位置,在沙發上煩躁地翻了個身,叫他:「曲同秋。」「嗯……」「你還睡不著嗎?」「嗯……」「你儘管睡吧,我不會把你怎麼樣,安心休息就是了。」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小聲說:「謝謝……」莊維望著天花板,過了許久仍然聽得見男人被失眠煎熬的細小聲響。

  「曲同秋。」「嗯。」「你覺得我是個壞人嗎?」「……」「可能我不是你想的那樣。」「……」「那次你借我的DVD影碟裡面,有一張是同性戀色情光碟。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把它借給我。」「……」「既然那次你不願意,很抱歉侵犯了你。可能你也不是我想的那樣。」男人沒再有聲音,似乎連呼吸也沒有了,莊維在等待響應的寂靜里終於漸漸睡了過去。

  不知為何醒來的時候,大概也只過了一個小時,依舊是夜半漆黑的時刻,莊維調轉了一下視線,對面的大床顯得空曠,上面只剩下微亂的被褥。

  「曲同秋,曲同秋?!」浴室、客廳、廚房裡,都沒有人,外套和鞋子也被穿走了,莊維罵了聲「FUCK」,套上衣服拿了傘就推門出去。到電梯門口的時候看見數字正顯示到了一樓,莊維邊罵邊捶著牆上的向下鍵,而電梯照舊一如既往地遲緩運行。

  電梯上下二十幾層的時間裡那男人搞不好已經走遠了,想到這個莊維就暴躁不堪。一到一樓大廳他就往外沖,卻看見門口的台階上坐了個瘦削的黑影。

  莊維咬起了牙:「曲同秋!」男人腳踩在雨地里,人雖坐在屋檐下,半個身體也被打濕了,莊維見他這窩囊樣子就一肚子火,罵道:「你發什麼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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