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跑到這裡來淋雨?你以為你幾歲了?多大的人了,還矯情!」男人被罵得發愣,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我睡不著……我想出來走走……」「大半夜的走什麼?睡不著就吃片安眠藥,這麼晚還鬧事,你是想嚇誰啊?」莊維惱怒地扯了他一把,「還淋雨,你嫌你病得不夠麻煩是不是?」「我……我這樣好受點……」「淋雨好受個屁!你青春期?!還愛玩這個?」男人在他泄憤的拉扯里胃痛一般忍耐地彎下腰,揪著頭髮,低聲說:「莊維……我難受。」「……」「我睡不著……我想出來走走……我沒辦法……我……」莊維看不見男人埋進膝蓋間的臉,只能看見彎曲的脊背,和顫抖的瘦得青筋暴突的雙手。

  「曲同秋……」話說了一半,莊維突然就閉上嘴。一瞬間裡他猛地意識到,他以為他理解男人的痛苦,其實他沒有。

  別人的痛苦只像個小水窪,他看見了,知道那是什麼,但不知道那有多深。身在其中的人,所受的煎熬,他根本無法體會。

  旁觀者眼裡,什麼樣的事故都很輕淡,他即使在同情中,也是鄙夷男人的表現,覺得傷心過後就該康復,至今想不開實在是脆弱。

  只是被朋友性侵了,只是被朋友騙了,只是被戴了綠帽子,只是養了別人的女兒。

  只是,這些「只是」加起來,就是男人的整個世界。那人什麼都沒有了。

  莊維站了一會兒,在台階上坐下來,在難耐的沉默里開口:「我陪你吧。」「……」「我帶了傘,要去糙地那裡走走嗎?」男人被摸著後腦勺,終於勉強抬起頭來,因為眼裡的淚水而不怎麼敢去看莊維。

  「難受你就哭出來吧,沒什麼。」並不是掉了眼淚就是懦夫,是他忍下去的實在太多了。

  「會冷嗎?」莊維把自己的外套也給了他,撐起傘。

  「你想找個人說點什麼的話,我可以聽你說。沒事的。」男人在顫慄里被抓住手掌,卻終究沒抽回來。

  他現在太痛苦,一點溫柔都會顯得格外安撫,這是他傷口所得到僅有的一點清涼。

  第二十二章

  莊維出門回來,帶了些外賣的熱菜。屋裡已經被打掃整理過了,連日來堆積在洗衣籃的衣物也不見了,洗衣機輕聲嗡嗡震動著,曲同秋低頭坐在桌子前面,眼前攤了份報紙。

  莊維把紙盒放到桌上:「在找工作?」男人低低「嗯」了一聲:「想……打份……短工……」「你病剛好,別太勉強了。」「……該……有點收入……」男人還是怯懦,說話聲音低沉,語速也慢了很多,那晚在雨里說了整夜的話,也是這樣,斷斷續續的,費力地一個個找字眼來傾訴,表達他自己。

  即使精神狀態不好,也會默不作聲下床做了家務,掙扎著要振作起來,這讓莊維覺得很可愛。

  「對了,我幫你想好了,明天早上和你女兒見面,怎麼樣?」曲同秋應了一聲,樣子就有些慌了,筷子胡亂夾了東西,送到嘴邊之前還是掉進盤子裡。

  莊維看著他:「喂,你別從現在就開始緊張啊。」「……」「你一定得面對的,放輕鬆一點。還有,你是該好好收拾一下自己,要過年了,別這麼晦氣。等下去剪個頭,買身新衣服。」「……」「再說,明天總得象樣點,你不想被你女兒嫌棄吧?」曲同秋有些動搖起來:「我……穿什麼比較好……」吃過飯莊維帶他出門,不僅剪頭髮,還全身去角質,按摩推油,從頭到腳折騰,痛得他忍著聲音哼哼。

  曲同秋小聲說:「算了……」莊維就罵他:「你還想不想弄乾淨了?」等被搓了一遍蒸過一番,男人就跟煮熟了能吃了一般紅通通的,帶點香氣。

  「舒服多了吧,是不是覺得頭都變輕了?」「謝謝……」「只剩衣服,你就該徹底辭舊迎新了。」莊維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喂,跟緊我,別走丟了。」選一身衣服鞋子沒花多少時間,男人從試衣間出來,有些不自信,莊維看他一眼,咳了兩聲,又看一眼:「這才象樣啊。

  就這麼穿著吧。」「謝謝……」「別謝了,記得這是我挑的。」男人忙點頭:「我會……還錢……」莊維又罵他:「算了吧,大過年的你觸什麼楣頭。」買好東西,莊維帶他又轉了一圈,這個城市裡「年味」已是最濃郁的時候,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紅色,能讓最消沉的人也生出些高興來。

  「對了,明晚我們去酒吧過年吧,在家待著沒意思。你不知道除夕夜同志吧有多熱鬧。」曲同秋遲疑地看看他:「酒吧……」「你就是圈子太小了,才容易鑽牛角尖,該多認識一些人。酒吧里過年氣氛很好,你該試試。」「我……不是同性戀。」莊維看他一眼:「你怎麼知道你不是?」「我本來就不是……」莊維懶洋洋的:「很多人在他們是之前,一直都不是。」「我真的不是……」「跟你發生過關係的男人比女人還多,你還說不是?」「……」尷尬的沉默里莊維開口道了歉:「對不起。」曲同秋看著自己的鞋子:「沒、沒關係……」「不過啊,你真別太死心眼了。說實話,我覺得,你要是早點承認自己是同性戀,說不定日子還會好過點呢。」「別、別說這個了……」曲同秋很久沒出過門了,走在路上就有些不自在,縮著肩膀,但並沒有急著回去的意思,還在東張西望。

  「怎麼了?」「我想……借點錢?」「嗯?」曲同秋不好意思了:「給、給小珂……買個禮物。」莊維笑著看他:「走吧。」兩人在店裡挑了一條圍巾,白底桃粉的圖案十分可愛,手感也柔軟厚實。包裝好了,曲同秋就揣在懷裡,顯然有些高興起來。

  歇下來莊維在路邊買了兩杯焦糖瑪奇朵,曲同秋喝得小心翼翼,伸長了脖子。

  「幹麼這麼費力啊。」「衣服……怕弄髒了……」「你別緊張過度了,要見的只是你女兒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人物,」莊維拿過空杯子揉了扔進垃圾桶,「吃晚飯去吧,我定了位置。」這個時分餐廳里已經是繁忙,除了預留的位置,樓上全滿了。兩人在挑高了半層的樓上靠扶欄坐著,這個角度用來欣賞等下的樂隊表演是最好的,不管曲同秋能不能欣賞得來。

  點的菜陸續送上來,酒也開好了,曲同秋卻只低頭切盤子裡的肉排:「我……酒量不好……」「喝一點紅酒也不會怎麼樣。」「但是……」男人的聲音和手都突然收住,刀子一滑,「當」地切在盤子上。

  高大的男人帶著個小姑娘從門口進來,在樓下的一個空桌位入座。

  從曲同秋的角度能看得很清楚,小女孩的頭髮顯得更長了,不知怎麼打理的,緞子一樣閃閃發亮,襯著黑漆漆的大眼睛,皮膚越發雪白,配上簡潔精緻的羊絨裙子,活像個小公主。比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漂亮得多。

  莊維看著他:「要過去和他們說話嗎?」曲同秋緊張得額頭上都出了汗,像被定住了似的,眼睛只望著他們,動也不能動,手攥得緊緊的。

  任寧遠看完菜單,點好菜,曲珂抬頭看他,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笑容很可愛,應該是相當高興的話題,任寧遠也露出一點微笑。

  小女孩接著從袋子裡拿了條圍巾出來。曲同秋記得那個,女兒對手工沒耐心,撒嬌說要織來送他當父親節禮物,織了一年也只有半截胳膊長,一直都收起來放著。

  而它現在居然完工了。

  曲同秋眼巴巴望著,而後小女孩站起身來,越過桌子,把它繞在任寧遠的脖子上。

  曲同秋過了一會兒把眼光轉回來,雙手放在腿上,望著盤子,卻也沒再吃,很久才低聲說:「我、我想回去……」莊維看著他:「曲同秋……」「我這……衣服……能退嗎?」「……」「你、你把禮物,給他們……我就……不去了……」莊維是把曲同秋背回來的。明知道自己酒量差還是去喝了許多酒的男人,顯然是徹底放棄了。因為看不到希望而不再打算掙扎,認命了似的,像是把他怎麼樣都好。

  一路他都胡塗地在莊維背上趴著,因為難受而不安地扭動,漸漸覺得那臉頰和脖頸的冰涼觸感舒服,就把臉貼上去來回磨蹭。

  莊維在門口騰出一隻手找鑰匙,幾次對不準鎖孔,警告地「餵」了一聲,而男人還在迷糊地蹭著他。

  「你真是個麻煩。」總算進了門,莊維讓他從背上下來,扯掉他的鞋子,扶他去浴室,拿濕毛巾給他擦臉和手。動作稱不上溫柔,就跟擦玻璃差不多。

  「嘴巴臭死了,張嘴。」莊維給他灌了一口漱口水,而後忙一把捏住他下巴:「喂,沒讓你喝,不許咽下去!」曲同秋也由著他擺布,大概是知道這世上只剩下莊維可以讓他親近和信賴,就分外卑微地溫順。

  「再漱一遍,快點。」漱口水的味道顯然讓他不舒服,灌了第二次,再吐出來的就不止是水了。翻江倒海吐完一陣,咳了半天,曲同秋意識到什麼似的,迷糊地掙扎著說:「不要……弄髒衣服……」而後摸索著解扣子,把那身昂貴的新衣脫了,才放心地跪在馬桶邊上嘔吐。

  莊維在可憐里又覺得心煩意亂,等他吐完了,去拿個睡袍把他裹上,糙糙給他洗漱乾淨,然後抱回臥室去。

  他並不打算趁人之危,但有時候傷感反而是種催情劑,傷心的男人躺在那裡就顯得很可口。而男人即使在醉意里也覺得很孤獨似的,被身邊人的體溫和氣息吸引著,不由自主就貼上去。

  莊維看著他慢慢鑽進自己懷裡:「你這樣算是在騷擾我嗎?」然而曲同秋找了一個舒服的安穩姿勢,就不再動了。莊維瞪著他:「沒那個意思,就別折騰別人。」曲同秋遲鈍著,因為難受而想找個暖和的地方,只把頭貼在他胸口。

  莊維有些煩躁地把他撥開:「你不會妄想我會讓你抱著睡一覺吧?當我不是男人嗎?沒有你好受我難受的道理。」被粗魯地推開,曲同秋也就不敢再靠過去,有些畏縮,迷糊地找個角落蜷起來。

  莊維在安靜里卻又越發的心浮氣躁,轉頭看著曲同秋帶了醉意的軟弱的臉,忍不住把手放在他臉頰上,曲同秋覺得舒服地貼近了磨蹭,一拿開,他就有些茫然。逗小狗一樣。

  莊維來回逗弄了他幾次,終於還是把他抱在懷裡:「真的有這麼喜歡嗎?」「……」「要我安慰你,是有代價的。」他從床頭抽屜拿了潤滑劑出來,曲同秋還趴在他胸口,半睡半醒的,全然不知道危險。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