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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晚上帶小珂出來,一起吃個飯吧。我該給你們接風的。」曲同秋忙應了一連串的「是」。

  任寧遠生性沉穩,嘴裡自然不說什麼,分明是很不歡迎。這和想像的差距甚遠,曲同秋有些忐忑了。

  晚上曲同秋本來都定好了自己請客,去以前陪客戶去過的中等餐廳,結果最後還是去了任寧遠訂的酒樓。

  曲同秋雖然很重視這個朋友,但其實是有些畏懼,或者說敬畏任寧遠的。這種敬畏已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任寧遠說什麼他都「是」,要麼就是「好」、「對」、「行」,加上不停陪笑,自發降了兩等,連點菜買單都不敢搶。

  曲珂倒是和任寧遠相處得更自然,她活潑聰明,長得又乖巧可愛,一直都討長輩喜歡,也有本事逗得任寧遠頻頻露出微笑。

  一頓飯吃得差不多,任寧遠對曲珂說:「對了,叔叔有禮物給妳。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學校里總用得著的,妳好好念書,別讓妳爸擔心。」一般而言,家裡有小孩子考上好大學,熟人親戚之間都會有這類實用的禮物。長輩們給個一百兩百元的紅包,說是買文具用,或者幾本書,或者學習相關的用品,公司里的女同事還送了終於告別制服的曲珂一件洋裝,說是要當大姑娘了。

  對於任寧遠的美意,曲同秋自然也是一番感謝,而後收下。禮物是一個包裝得仔細的大盒子,拿著有點沉也不是特別沉。

  那重量,讓人不禁要猜是不是什麼分量結實的糕點。反正任寧遠絕對不會送讓人苦笑不得的怪異東西就是了。

  回到家,將盒子一拆,裡面的東西把曲同秋嚇一跳,曲珂則開心地嚷嚷:「啊,小白……」曲同秋有些不知所措。收了個蘋果筆記型計算機當小孩子的入學禮物,實在太重了。

  「老爸……」曲珂猜到他的心思,立刻撲上去抱住laptop不放,生怕被他給退了回去。

  曲同秋左右為難。無功不受祿。但看女兒那麼乖巧地眼巴巴,作父親的沒幾個能潑得下冷水。

  「老爸老爸……這個我以後畫圖肯定要用到的。」曲同秋唉了一聲。曲珂夠懂事了,從小都不會跟別的孩子一樣撒嬌說要這個要那個,連想吃個棒冰零食,都會先做家事來換零用錢。她在大學裡確實該有一個配備好一點的計算機。

  而任寧遠那種性格的人,也不喜歡別人逆他的意。一片好意送出來了就是送出來了,接受方只管收下便是。說什麼「不好意思啊」、「太重了啊」之類的客套話,點頭哈腰地退回去,那只會得到一個輕視的冷臉。

  曲同秋想來想去,只好摸摸曲珂的頭:「計算機留下是可以,但妳要記得任叔的好,以後出息了要孝敬他,知道嗎?」「當然知道!」曲珂高高興興抱著那白色的機器,「不過等我出息還要幾年,不如老爸你先替我孝敬了吧。」曲同秋很感慨。自己原本也打算給女兒買一個laptop作為考上名校的獎勵,但離婚的時候,他把積蓄都給了妻子,兩手空空地開始。這些年過來,他的收入用來支付一大一小的開支,尤其在孩子身上是省不得錢的,就存不下太多。

  準備了大學學費和一學期的生活費,剩下的算來算去,買個好的laptop自然不夠,若要將就買個配備一般的,看人家三天兩頭叫售服就怕了,覺得不如攢攢再說。

  而任寧遠卻把他最缺的這個東西給買了。這下就不用替女兒把他那台託運過來的笨重機器挪到T大學校宿舍去了。

  任寧遠對他態度冷漠,不存在欣賞,缺少熱情,溫情都沒多少,但又總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幫他卸下一塊大石。

  曲同秋都不知道要怎麼定義這個朋友。他是怕任寧遠的,因為任寧遠是個非常難取悅的人。

  當年結婚的時候任寧遠替他操辦婚禮,他極其感激,接下去有個把月都對任寧遠點頭哈腰的,盡討好之能事,奉為再生父母。

  但任寧遠非常不吃這諂媚的一套,還極度厭惡,許久都沒理他。

  曲同秋知道任寧遠挺嫌他的,很多時候都受不了他曲意逢迎的低下姿態。在他變成任寧遠的小跟班以求自保之前,甚至沒少挨過任寧遠那幫人的揍。

  但究竟是什麼力量讓任寧遠沒有一腳踹開他,揍著揍著變成他的保護傘,還忍耐著和他來往,他也想不通。

  時候不早,曲同秋開始搭買來的小床,掛好布簾、蚊帳,而後父女倆道了晚安,隔著布簾入睡。

  夜晚依然悶熱,一台站立式風扇靠牆壁放著,轉著頭兩邊吹,曲同秋在風扇細小的聲響中聽見女兒時不時翻身的動靜,便輕聲問道:「怎麼了?熱嗎?」女兒悶了一會兒,委屈地說:「我想回家了。」曲同秋有些失笑。曲珂這是頭一次離家,在外留宿,雖然有父親陪著,但T城畢竟不同於C市,這臨時收拾的公寓,味道也和自己家裡不一樣,會有思鄉之情是難免的。

  於是逗她:「我讓妳選個離咱家最近的大學,妳又不念。」「可我想念好大學嘛。」離家最近的那個根本連三流都算不上。

  父親安撫道:「所以要讀得成書,總要吃苦的。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嘛。再說這只是小事,別擔心,有老爸在,這裡也是家啊。」「可是不習慣啊,我都沒認識的朋友,這裡的水我也喝不慣。」「沒事,會習慣的。妳老爸當年去外地讀大學,剛開始也跟妳一樣,但很快就適應了,人的彈性限度是很大的。等過段時間妳就會發現新生活很有趣了。」「真的嗎?」「真的。」把女兒哄得睡著了,曲同秋自己卻有些難以入眠。

  他離家上大學的第一天,已經是十六、七年前的事了。

  但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窗外蟲聲唧啾,閉著眼想起來,卻又如在眼前。

  曲同秋大學念的是S大。S大是名校,理工類排名即便在全國也很靠前,所以被錄取的時候也歡天喜地了一陣子,家裡還擺了酒席請鄉鄰親戚來吃。

  等他從消息閉塞的C市來到身在繁華都市的S大,才知道這學校什麼都好,只不過校風剽悍了些,一言不合便打打砍砍的事已如家常便飯。

  但校內學生自發管理多年來已成風氣,更成體系,倒也能維持平衡。只要沒鬧出大事,學校都懶得管,也管不著了。

  曲同秋剛上大學的時候,模樣比現在差得太多。他發育得晚,個子沒怎麼拔高,營養都橫向發展了,矮矮胖胖,戴著眼鏡,眼皮耷拉,眼睛睜不開似的。

  一看就很孬種,又長得那種鬼樣子,怎麼可能不被修理。

  還好他們這種人,只要聽話識相,也沒有多悲慘的命運,無非就是被勒索一些錢財,被高年級生當小弟一樣呼來喝去。等熬到自己也成了別人的學長,或者傍上有權力的學生名人,日子也就不難過了。

  曲同秋第一次遭遇的肉體上的暴力,是來自一個抄了他英文測試答案的同班同學。

  卷子發下來,看見上面毫不留情的紅叉和不及格的分數,那人立刻不客氣擰住他耳朵往上提:「媽的,你功課不是應該很好嗎?啊?」曲同秋痛得嗷嗷叫,歪著脖子,嘴都斜了,模樣更滑稽。

  旁邊有和事佬勸阻:「你幹麼要抄他的啊?」那人罵道:「這種死肥豬不是通常成績都該很好的嗎?」其它人嗤嗤笑了起來。

  這是每一所學校里都通用的潛規則,如果成績不好,那多半長得好,擅長交際;如果長相非常愛國,也不活潑,那多半成績都很好。

  「阿傑你就別抱怨了,誰讓你看錯人啊。」阿傑還在為抄到不及格的答案而憤怒:「媽的,長這樣,個性又陰沉,連功課都不好,那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啊,不如去死算了。」被欺負是不少大學男生走向社會的必經之路,就當是提前進社會新人訓練營好了。

  曲同秋無論長相和性格都像青春勵志電影裡的龍套配角,他膽小怕事,威武立刻屈,吃虧當享福,學長要收保護費孝敬費什麼的,他肯定是第一個掏錢的。

  識時務當然能免吃不少苦頭,但對這種窩囊角色,自然也沒人看得起。

  人人都不想當窩囊廢,但他沒有當英雄的本錢,像被那個阿傑打頭、推搡,他心裡也非常不服氣,但要論兩人對打決鬥,他肯定是輸的,沒來得及出手就能被兩耳光搧傻了。

  何況阿傑他們那些囂張的傢伙,也不是能平白無故囂張的,都是認識學生會的人,或者拉幫結派。得罪一個,就等於得罪一群,吃不了兜著走。

  當時的男生宿舍,一間房睡八個人。跟他成對角線的那個床鋪位置的男生長得非常好,唇紅齒白,新生里出名的帥哥,名叫莊維,是本地人,出身名校,家裡條件不錯,驕傲,也清高,有些書呆子氣。正是青春電影裡的主角類型。

  新生來的時候要開迎新會。別的大學都是老生為新生接風,S大照規矩卻是新人湊錢來孝敬本系的學長們。

  大部分人都不甘不願地交了錢,也有少數幾個脾氣硬拳頭硬的不予理睬。莊維就是其中一個。

  素來槍打出頭鳥,學長們殺雞儆猴,沒過多久莊維就被整了。雖然曲同秋這樣狗腿地趕緊交錢息事寧人的,日後難免也要被整。但對窩囊廢的整法,和對硬骨頭的整法,是很不同的。

  莊維先是遭到一些刁難,他性格又剛硬,有些迂腐的味道,死活不肯低頭,嘴巴也壞,而後就變成被孤立,再接著就開始挨打了。

  越是被整,他越倔強,於是就被整得更慘,傷都帶到臉上來了。

  他原本就沒什麼人緣可言,一旦變成修理的對象,就跟顆炸彈沒兩樣,不用刻意孤立,也沒什麼人敢和他親近了,見了他就繞著走,免得別人要教訓他的時候會殃及池魚。

  跟莊維殊途同歸的是曲同秋。

  曲同秋因為太識相,太軟骨頭,成了學生幫派里上上下下的「寵兒」,無論是當出氣筒還是被差遣跑腿,都少不了他的份,因而也沒什麼朋友。

  按理他和莊維兩個倒霉蛋是該惺惺相惜才是,怎奈莊維瞧不起他,他也覺得鼻孔朝天的莊維挺討人厭。

  兩人開始有交集,是有一天,他跑腿去幫兩個大二學生買啤酒,啤酒買回來之後,那兩人邊喝邊談論要由誰來還他酒錢。

  曲同秋早就知道這些人的習性,忙陪笑連連說:「不用了不用了,學長辛苦,買個酒孝敬是應該的。」「這可不行,任哥不准我們讓學弟買東西不給錢了,最近管得正緊呢。」曲同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暗暗叫苦,遠遠看見有人朝這個偏門走來。

  兩個學長立刻喜道:「酒錢有了!」然後命令曲同秋:「你去跟那個人說,要借他一點錢花花。有多少都全給我拿回來。啤酒錢付清了,剩下的記得交上來給我們。」曲同秋百般不情願,但想到那兩人的拳頭,和得罪他們之後的日子,也只好一步一挪地朝來人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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