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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消息如同石子落入平靜的水面,鞏邑的人們一陣議論。

  “去年不是送了麼?今年又送?”廟宮的後院裡,庖婦跟一名來送野菜的婦人攀談著。

  罌坐在樹下,一邊曬太陽一邊做著針線活,她們的話清晰地傳入耳中。

  “這你就不知了。”只聽婦人道,“去年那些是送去給商王的,今年商王新立了小王,這些獻女是要給小王的。”

  “小王?將來要繼位麼?”

  “那是當然。”婦人笑道,“我可聽說那小王是後辛的兒子,英武得很……”

  罌仍然坐在那裡,手指被骨針刺痛才猛然回過神來。指頭被扎出淺淺的血點,罌忙放入口中吮了吮。

  “罌,又刺到指頭了?”庖婦看見,停住話頭走過來。

  “無事。”罌牽牽唇角,笑得勉強。

  晚上,罌莫名的心煩意亂,躺在榻上怎麼也無法入睡。

  正翻來覆去,忽然,她聽到門被敲了幾下。

  “罌,睡了麼?”是載的聲音。

  罌訝然,應了聲,起身去開門。

  夜色漆黑,載手上拿著松明立在門前,臉上帶著憔悴。

  “怎麼了?”罌問。

  “有事同你說。”載淡淡道,聲音似乎塞著什麼,悶悶的。

  罌看著他的樣子,片刻,讓他進來。

  載把松明插到壁上,屋子裡登時亮堂。罌身上披著裘衣,在席上坐下。載也不客氣,與她隔案對坐。

  “何事?”罌問。

  “莘伯遣小臣來鞏邑,你可曾聽聞?”載問。

  罌想到白日裡聽到的議論,臉色不禁微黯,點點頭。

  “罌,那兩個小臣,恐怕並非只是來選獻女這麼簡單。”載眉頭微蹙,道,“我今日去了大道,遇見一隊剛從大邑商過來的旅人。他們說上月……”他忽而頓住,深吸口氣,聲音微顫,“上月,我長兄薨了。”

  罌吃了一驚。

  “小王?”她睜大眼睛。

  載頷首,眼圈泛起一層紅紅的濕意。

  罌沒出聲,呆呆坐在席上看著他。她與王子弓幾乎無所交集,卻知道躍和載對他深為敬重。她想起王子弓那平和帶笑的樣子,大邑商萬人景仰,不想竟一下子就沒有了。

  “載……”罌想安慰他,卻無從開口,好一會,輕聲嘆道,“你節哀。”說著,她卻想起躍,如果這個消息是真的,他必定也很不好受。

  空氣中瀰漫著一些沉重的東西,載吸吸鼻子,卻抬起頭繼續道,“我還聽說,長兄薨了之後,我父親臥病不起,命次兄為小王。”

  “罌,”他雙目黑沉,“莘伯知道你與我次兄的事,那兩個小臣明日就要住到廟宮來,似乎要留些時日。”

  罌的呼吸微微一滯。

  “……莘國才是你的家……”那個溫和的聲音猶在耳旁。

  “你要回大邑商麼?”少頃,罌問道。

  載頷首,話語低沉而簡短:“我要去看父親。”

  “何時?”

  “明日一早。”

  罌有些詫異,轉念一想明白過來。路上要耗去許多時日,商王如果真的病重,恐怕怎麼趕路也不為過。

  “也好,”她輕聲道:“躍必定也想你回去。”

  載的眼睛盯著罌:“你呢?”

  罌淡淡地笑,緩緩撫了撫腹部:“載,莘國到大邑商,路途多麼艱難你也知曉,我不能冒這個險。而且,”她斷了一下,聲音有些低,“我此時回去未必合宜。”

  載明白她的意思,眉頭卻蹙得更深:“可莘伯……”

  “他不敢拿我怎樣。”罌說,“他此時巴不得我平安。”

  載沒有說話,心中卻似有什麼在翻滾,目光複雜。

  “我若遇到次兄,要告知他你在此處麼?”他問。

  罌的眼睛動了動,片刻,苦笑:“這般時節,大邑商里也不知多少人盯著,他不知曉或許更好。”

  載詫異,看看她的肚子:“你懷孕之事……”

  “懷孕之事倒在其次,”罌咬咬唇,忽而目露凶光,“實在要說,你可替我帶話,他若是敢收什麼獻女什麼生婦,我立刻就找一個比他俊俏比他強壯的男子嫁走!”

  載愣了愣,隨即失笑。

  “你這女子!”他沒好氣地瞪眼。

  啟明星還在東方照耀的時候,鞏邑仍籠罩在夜色之中。遠處的人家裡傳來幾聲雞叫,很快又沉寂一片。

  廟宮後院的側門被輕輕開啟,院外濃重的露水味道沁來,教人精神清醒。

  載身上背著包袱,隕刀穩穩地掛在腰間。

  他回頭看看立在門邊的罌,欲言又止,終於低聲道:“保重。”

  “你也保重。”罌微笑,雙目被夜色染得深深,卻依然柔和。

  載忽而覺得不想再看,移開眼睛。

  “罌,”他深吸口氣,道,“我常想,前年我若遵從父親之命來征羌方,你我會如何?”

  罌怔了怔。

  載卻沒有給她回答的時間,轉身朝濃霧籠罩的小路走去。他的身影很快被黎明前的夜色吞沒,唯有漸遠腳步聲傳入耳中,一下一下,零散而寂寥。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今天出門,回來晚了。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大運會要開始了!又有游泳比賽了!

  王子氐

  臘月之後,春天來到,寒冷褪去,萬物新生。

  這本是最令人心情愉快的季節,可是大邑商里卻比往年沉寂。貴族們沒有出去遊玩,狩獵she御之類的武事也似乎失去了往日的魅力。

  唯有祭祀如火如荼。臘月早已過去,巫師卻仍然每日在大社祈禱,每天都有用作犧牲的牛、羊、犬、豚和僕人被驅趕過來,當眾宰殺,鮮血和煙火浸透了空氣和土地。

  可是直到人們把幾名巫師也投入火中燒死,商王的病勢還沒有好轉。

  一個多月以來,躍不但全力擔起所有國事,還要主持王子弓的喪事,更不敢對商王的病況掉以輕心。夜以繼日的勞累已經是常態,有時連吃飯都顧不上。

  少雀看他的樣子很是擔心,卻一點辦法也沒有。睢罌的事本已經讓他消沉,如今兄長去世,父親病重,還有一個弟弟不知所蹤。這樣變故本已經是千鈞重量,卻還要背負起整個大邑商……少雀幾乎不敢想像,如果換做是自己,能堅持多久。

  天氣仍然寒冷,商王的寢殿裡,炭火燒得紅紅的,厚重的幃簾將內外隔成了兩重天。

  小臣將一碗湯藥端進來,遞給商王榻旁的婦妌。婦妌接過,親自嘗了一小口,不禁微微皺眉。

  “這麼苦?”她問小臣。

  小臣為難地說:“已經調了蜜,再多放可不行了。”

  婦妌無奈,自己為了照顧商王,已經兩夜沒有合眼,如今只盼著商王用了藥就趕緊好起來。

  “大王,”她轉向榻上,輕聲道,“來用湯藥。”

  榻上躺著的人並無動靜。

  婦妌再喚,那厚厚的裘衣動了動,商王才慢慢轉過身來。

  他的臉消瘦得顴骨高凸,臉上和嘴唇上像結了一層蠟,只有偶爾張開眼睛的時候仍能讓人感受到銳利的目光。

  “大王,用了湯藥就好了。”婦妌臉上掛著微笑,說著,一手去扶他一手將湯藥捧前。

  不料,商王突然將手一揮,湯藥“砰”地潑在來了地上。

  “我無恙!”商王滿臉怒容,喘著氣,聲音像拉風箱一樣發虛,“我要去行獵!我……我要獵虎狼回來,看誰……誰還敢說我有恙!”

  “大王!”婦妌又氣又急,登時變了臉色。正要說下去,卻聽到一個和順的聲音傳來,“大王,怎又動怒?”

  婦妌詫異地望去,卻見婦奵帶著王子氐來了,笑吟吟地看著他們。

  目光相接,婦妌的臉色微微一沉。

  那是婦奵,後宮裡最年長的王婦。她為商王誕下了第一位王子,使當年的商王以有嗣的優勢而順利繼位。雖然婦奵沒有當上王后,她的兒子也沒有成為繼位的嫡子,但是商王對她們母子優待有加,連婦妌也要禮讓三分。

  婦妌微微皺眉,在這個地方,也只有婦奵敢不等小臣的通傳就直接闖進來。

  “你來了。”商王仍舊沒有好臉色。

  婦奵微笑,走上前來見禮,和聲細氣:“大王,湯藥雖苦,王后也是為了大王著想。這幾日天氣不好,大王不若先將養,待到天晴再去行獵可好?”

  商王看她一眼,嘴裡仍“哼哼”,卻顯然緩下了許多。

  婦奵想替他掖上衣被,婦妌卻不動聲色地搶先一步,服侍商王重新躺好。

  婦奵掃她一眼,並不計較,向商王道:“大王,氐也來了,想看看你呢。”

  商王神色疲倦,閉著眼睛,“召來。”

  侍候的小臣應聲出門,未幾,王子氐從門外走了進來。

  “拜見父親。”他低頭走到榻前,向商王畢恭畢敬地行禮。

  商王睜開眼睛,瞥瞥這個最年長的兒子,視線落在他斑白的頭髮和臃腫的身體上,目中掠過一絲不喜。

  “嗯。”他答了一聲,淡淡道,“芾邑好麼?”

  “芾邑甚好。”王子氐誠惶誠恐,漲紅著臉,低頭道:“芾邑王田去年收穫麥百石、黍一百二十石,稗三十石;另添牛十五頭,羊四十三隻,豚七十。哦,我今年又添了二子一女,皆庶婦所出,名……”

  發現商王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婦奵忙輕咳一聲。

  王子氐結舌,有些無措地望著母親。

  婦妌微微挑眉,看著這母子二人,唇角上挑。

  “二子一女,名什麼?”商王神色無波,問道。

  王子氐如獲大赦,忙道:“一子名吁,一子名旦,一女名妺。”

  商王頷首,沒有說話。

  “王室添丁乃是喜事,大王該賜些金玉慶賀才是。”婦妌適時地開口,笑盈盈道,“大王過幾日還要行獵,該多多歇息。”

  她說這話的時候雖對著商王,話鋒卻直指婦奵。

  婦奵看她一眼,雖臉上有些掛不住,卻知道來日方長。

  “大王好好歇息,我等且回去了。”婦奵臉上仍笑意親切,向商王一禮。

  王子氐仍有些不明所以,被婦奵一瞪,連忙也向商王行禮告別,隨母親退了出去。

  室中重新安靜,商王緩緩呼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聽到商王的氣息漸穩,婦妌也不再出聲,小臣要收拾地上的藥碗碎片,也被她揮手退下。方才那兩母子的蠢相讓婦妌著實出了一口惡氣,心情難得舒暢。她再為商王掖了掖衣被,交代小臣看著,悄然地起身走開。

  腳步聲消失在幃簾外,過了會,榻上的商王慢慢睜開眼睛。

  他覺得很累,想睡覺,方才的事卻一直盤桓。

  對於王子氐,商王一向知道虧欠不少。他是長子,他的母親如果是王后,他就會成為小王,如今也不會在一個小邑里。也許是出於不忿,王子氐二十多年沒有來大邑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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