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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須忍耐。

  一切都在黃昏之時。

  他再飲一口酒,望著望著被枯枝分割的深藍天空,雙眸漸漸黯沉。

  兕驪找到躍的時候,看到他半臥在樹蔭下的身影,心像是被什麼觸了一下。

  她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躍的時候,他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她清楚地記得,那時躍是練習she箭累了,就在林苑中找了一塊樹蔭睡覺。那時,後辛還在,她笑眯眯地走過去把躍喚醒,指著怯生生的兕驪對他說,“躍,這就是兕驪呢。”

  躍……兕驪心裡無數次地咀嚼過這個字,她很早以前就想這樣喚他,無論人前人後,讓所有人知道,能夠這樣喚他的女子只有她……

  似乎察覺到動靜,躍忽然望過來。

  兕驪的腳步微微一滯,片刻,隨即含笑上前,向他一禮:“王子。”

  躍看著她,臉上浮起訝色。

  那目光掃來,深沉不定,兕驪竟覺得脊背上有些發涼。

  “驪?”躍坐起身,神色淡淡,“你怎在此?”說著,他的視線瞥向四周,似乎在想守門通傳的宮人何在。

  “王子,”兕驪強自鎮定,走過去,“宮人不知王子在何處,是我硬要入內。”說著,她將手中的東西捧前,語聲溫柔,“這是兕方的鼬裘,父親讓我送來給王子。”

  躍的目光落在那鼬裘上,停了停,又看看兕驪。

  “如此,替我謝過兕侯。”躍開口道,聲音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和緩。

  兕驪心中一松。

  她看看躍身後的青石,微笑道:“如今天涼,王子正好將鼬裘墊起,以免受寒。”不等躍答應,兕驪上前,將鼬裘鋪在青石上。

  躍沒有說話,片刻,頷首道:“費心了。”

  兕驪唇角彎了彎,只看著他。

  “你辛苦來此,回去吧。”躍聲音溫和地說。言罷,他靠在鼬裘上,拿起酒盞繼續飲酒。

  兕驪沒有走。

  躍再想倒酒的時候,兕驪先一步將酒尊抱起。

  淡金色的酒液落入盞中,清亮晶瑩,醇香溫軟。

  “我知王子煩悶,但求王子許我逗留片刻,我必不出聲打擾,”她低著頭,聲音中帶著輕柔的哀求,“好麼?”

  躍看著她,並不言語。少頃,他仰頭,將盞中的酒液一飲而盡。

  兕驪回到宮中的時候,腳下輕飄飄地,像走在絲綿上一樣。

  躍沒有趕走她。

  他依靠著她送的鼬裘,讓她為他斟酒。

  二人雖然沒有說什麼話,兕驪卻已經感到很滿足。她的心柔軟欲化,似乎從前那個待她親切的躍又回來了。

  會好的,都會好的。

  躍會回到她的身邊,會娶她,就像她想的那樣……

  兕驪深吸口氣,唇邊漾起深深的笑意。

  “侯女。”這時,一名小臣走過來,向她一禮,低聲道,“侯女讓我去盯雀氏新婦,今日確有些異動。”

  兕驪回過頭來,目光忽而銳利。作者有話要說:戰鬥鵝~變身~

  郊野(上)

  日頭慢慢偏向西方,白天很快就要迎來尾聲。

  湡宮的兩名守衛站了一天,終於等來了接替換崗的人。沒有什麼事情比結束勞累更讓人高興,一名守衛活動著筋骨,看著面前那兩個面孔陌生的人,揚揚眉頭:“今日來得倒是早,新來的?”

  “正是。”一人笑著向他行禮,“城門戍衛調來的。”

  兩名守衛相覷,一人示意得指指湡宮內,苦笑:“聽說裡面是招來日暈的大祟,好些弟兄不肯來。我二人乃小宰親自點來,也是無奈。”

  這是實情,守衛們笑了笑。

  “那女子不難對付,好好看著。”他們不再多問,交代一句,轉身走開。

  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宮道的盡頭,換崗的二人臉上笑意迅速消失,一人留在宮前,另一人即刻朝宮內走去。

  晚霞漸漸染滿天空,黃昏來到。

  宮道上到處是急著在閽人落鑰前回宮的宮人,行色匆匆。宮門處,守衛正在交接,一輛載滿修築廢料的牛車通過時,守衛們略略地檢查了一下,揮手准行。

  霞光滿地,王后婦妌的宮中甚是安靜。宮人們穿行在廊下點燃松明,從庖廚中端出食物,一切都進行得悄然無聲。

  自從王子載離宮,婦妌就常常像今日這樣閉門不出,脾氣也變得很壞。宮人們為了不招惹她,無不小心翼翼。

  外面的天光越來越暗,瑰紅的顏色落在窗上,室中昏昏。

  婦妌倚在榻上,面前的方案擺滿了食物,她卻一口也沒有動。她望著門外漫天的霞光,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王后。”門外,小臣郊的聲音低低傳來。未幾,一個高大的人影驀然出現在門前,背著燦燦的霞光,影子在身前拉得常常。

  “你來了。”婦妌看著他,唇邊緩緩勾起一抹笑。

  大邑商的城外的一處小樹林裡,姱身披長衣,像即將遠行的婦人那樣,頭上戴著軟笠。她把笠沿壓得低低的,坐立不安。幸得幾輛堆滿貨物的牛車擋著,她可以不用擔心有人看到她在這裡。

  商旅的頭領和幾名從人立在不遠處說這話,也不時往大路上張望。

  “來了。”一人忽而道。

  姱望向城門,只見一輛牛車出現在那邊,慢慢朝這邊走來。

  心頭不禁“砰砰”跳了起來,待得近前,姱看著牛車上堆滿的雜物,忙上前去,低聲問:“如何?”

  馭車的人點點頭,姱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下。

  眾人連忙讓開地方。馭者把牛車趕到一處隱蔽的地方,商旅頭領立刻命令眾人動手把雜物卸開。

  一切進行得緊張有序,姱站在一旁,看著那些木塊禾糙卸下來,底下露出一個大木箱。

  頭領將木箱開啟,一個纖弱的身影露出來。

  “罌!”姱連忙上前。

  罌咳了兩聲,抬起頭來。看到姱和四周的人,罌露出笑容,訕訕道,“裡面可真悶。”

  眾人長長舒一口氣。

  姱只覺自己剛才快緊張得發瘋,手心裡滿是冷汗。

  “你還有心思說笑!”她眼睛瞪著,忙伸手拉她出來。

  事情順利,皆大歡喜。

  頭領走過來,神色凝重地對姱說:“此處不宜久留,須即刻動身才是。”

  姱頷首,對罌說:“這是箕丙,商旅之首,他可帶你離開王畿。”

  罌瞭然,與那頭領見禮。

  姱讓從人拿了一個包袱來,塞到罌手上,道:“裡面有糗糧,有衣物和些許資財,還有一把銅刀。”說著,她有些愧疚,“你原先的銅刀在棠宮,我不好取。罌,我能做的只有這些。”

  罌搖搖頭,感激地握住她的手:“姱,若不是你,我命休矣。”

  姱望著她,眼圈忽而一紅,雙目中水光泛動。

  “罌,”她聲音有些哽咽,“你……將來你會回來麼?”

  將來?

  罌看著她,涼涼的秋風帶著曠野的味道掠過耳邊,她覺得這兩個字縹緲得抓不住。

  “不知。”她唇角抿起一抹苦澀的淡笑,輕聲道。

  姱咬咬嘴唇,沒再說話。

  商旅的頭領招呼起來,眾人已經準備完畢。罌看看他們,對姱笑了笑:“我該上路了,你多保重。”

  姱一抹眼睛,點點頭。

  罌還想說什麼,卻發現鼻子也酸酸的。她轉身,把包袱放在牛車上,自己也坐上去。

  商旅頭領呼喝一聲,眾人押著車隊往前,朝樹林外走去。

  姱也登車,二人對望著,朝相反的方向慢慢離開。

  大路上,那車駕的影子漸漸模糊,唯有大邑商的城牆仍在霞光中巍峨屹立。

  秋風吹來,有些涼。罌攏了攏身上的裘衣,上面似乎還留著它主人的味道,溫暖而教人眷戀。

  躍……罌的手指緊緊攥著,眼眶裡忽而升起一團澀意,那些光影和色彩倏而糾結,模糊一片……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回單位加班……但鵝是日更的好鵝~所以繼續擠牙膏~好吧……我並沒有很理直氣壯……

  郊野(中)

  晚風徐徐,金紅色的霞光從門前鋪陳入室,更顯得殿內靜謐。

  “母妌。”

  看著案前那人向自己低頭行禮,婦妌仍倚在榻上,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羊羹。

  “你來是為了她?”片刻,婦妌唇邊勾了勾,聲音緩緩。

  躍抬頭,旁邊的燭光映著他的側臉,輪廓堅毅。

  “正是。”他答道,“如今可救睢罌者,唯有母妌。”

  婦妌聞言笑了笑,似乎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

  “我為何要救她?”婦妌的神情滿是諷刺,輕嘆道,“睢罌之事,倒教我想起了十年前的婦妸。鳳鳴於社,卜象指祟在棠宮,若非大王全力壓制,她已經肢解入土。”說罷,她停了停,盯著躍,“躍,你可知當年是何人授意?”

  躍沒有說話。

  “你母親很強,征伐四方,無往不勝。”婦妌在飲一口羊羹,“可她跟我一樣害怕。”

  她饒有興味:“躍,你說我當年既誣了婦妸,如今為何要救她女兒?”

  霞光已經慢慢變成了紫色,黑夜將至。大邑商的身影越來越小,變成了橫亘在遠方的一抹青影。

  罌坐在牛車上,望著空曠的大道,不遠處,洹水湍急。寬闊的水面映著斑斕的天光,如深秋的空氣一般清冷。

  前方那個叫箕丙的上了榜頭領呼喝一聲,行進的馬匹和牛車停了下來。

  罌看到箕丙朝自己走來,訝然問:“要露宿麼?”

  箕丙看著她,片刻,頷首:“天黑了,須用食歇息,明日再前行。”

  罌瞥瞥路旁的野地,卻有些疑惑:“水邊露宿?”她曾聽躍說過,在外露宿,不可選在地勢不高的水邊,以防洪澇突發。

  又一次不經意地想到那個名字,心底忽而一陣鈍痛。

  箕丙目光閃爍,笑笑:“如今天旱,水邊亦無不可。”說罷,他轉身走開,大聲喝令商旅眾人拴好車駕牲畜,往水邊歇息。

  罌只得下車,抱著姱的包袱,與跟著他們走到野地里。

  熊熊的篝火升起,眾人各自用食。

  罌坐在一段枯樹上,拆開包袱找了找。果然,一隻小布包里塞滿了糗糧,足足能吃上好幾日。

  心裡感激著姱的周到,罌把一塊糗糧拿起,慢慢掰開放入口中。

  看看天色,宮中各處也該落鑰了,守衛會在這個時候給自己送水和食物。

  快要發現了吧……心裡想著,她開始有些擔憂。姱會不會發現?還有躍,他若得知……

  一個念頭飛速划過腦海,糗糧在喉嚨里卡了一下,罌停止了咀嚼。

  有些事不對。

  現在離大邑商並沒有多遠,箕丙卻決定露宿。

  他不怕被追上麼?

  罌不禁看向箕丙那邊。他坐在篝火旁,正與兩個人低聲說著話,目光卻時不時地瞥來。

  心跳隱隱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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