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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高高掛在頭頂,躍抬頭,覺得一陣眼花。

  身上熱得很,汗水的黏膩已經浸濕衣襟。可是躍一動不動,因為他站在兵車上,小手被商王牽著,從這裡望去,躍只能看到商王高高揚起的下巴。

  駿馬身飾彩絛金絡,蹄聲清脆。前方,無數的民人熱情歡呼,向商王行禮,稱頌他的功德。

  躍想起來了,這是商王伐虎方歸來,年幼的躍跟著母親去城門迎接。商王很高興,抱著他高高舉起,帶著他一起登上兵車進城。

  民人聚集得越來越多,武士們呼喝得嗓子都啞了,仍有不少人爭相上前來給商王行禮。

  “……那是王子躍哩!”他聽到許多人這麼說,朝他露出稱讚之色,“大邑商的王子!何赳赳哉!”

  躍回頭,母親坐在翟車上,與他形狀相似的眼睛裡滿是驕傲和笑意。躍像是受到了鼓勵,將腰板挺得愈加筆直。

  “……躍。”一個輕柔的聲音在耳邊低喚,躍回頭,卻發現不知何時,手裡牽著的人成了罌。

  人群仍舊熙攘,日頭仍舊燦爛,罌的眉眼浸染著笑意,望著他,雙眸脈脈。

  躍的心中一動,忽而覺得心中前所未有的快樂。他緊握著罌的手,覺得有許多話要對她說,張開口,卻覺得自己言語笨拙得很,只顧著笑。

  馬車忽而一陣,躍的腳底霎時像踩空一樣。回過神來,卻發現罌已經不見了。

  “……王子躍!”人群中好些人指著他,“那是王子躍!”

  躍顧不得管別人,一雙眼睛只往四下里找,卻哪裡還有罌的影子。

  “……躍……”那低喚聲再度響起,輕輕的。躍循著望去,只見罌被隔在了人群的另一邊,佇立著望他,臉上仍掛著淡笑,眉間卻多了些無奈和憂傷。

  “罌!”躍急忙向她呼喚,可是馬車一直向前。他想跳下車去把她找回來,卻有無數隻手把他推回來,睜大眼睛,望著罌越來越遠的臉,耳畔迴蕩著眾人的聲音,“……王子躍!你是王子躍!”

  一襲白衣出現在面前,躍仰頭,母親臉色嚴肅:“……你是王子。”

  “……躍!”那張臉轉而換成商王,雙目通紅地朝他喝道,“你是王子!”

  躍猛地睜開雙目。

  四周寂靜,眼前視野昏暗,幾絲微光透入,勉強可辨出四壁和地面。

  躍這才記起自己身在何處,忙轉頭看向身旁。

  罌依偎著他的胸膛,露出半邊安靜的臉龐,睡得正香。

  躍長長舒一口氣,渾身放鬆下來。

  他輕輕抬起一邊手,往脖子上摸了摸,觸感水潤,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想起方才的夢,躍頓時覺得荒謬,不禁自嘲。

  是昨夜太累麼?躍想起那黑暗中的纏綿和火熱,臉上陣陣發燙。昨夜,躍留在這裡,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表現得熱情。肩上有些麻麻的痛,那是罌情不自抑時,用牙齒給他添的新傷。

  “……躍……愛我……”她似喘息似低泣,在躍的耳旁一遍一遍地喚道。

  躍想著,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發燙。

  他看向懷中,昨夜那隻發狂的小獸如今沉睡得一臉無害,躍的裘衣把她裹得嚴嚴的,只有紅腫的雙唇昭示著不久前的激情。

  二人肌膚相貼,躍輕輕地將她擁在懷中,感受著她的柔軟和幽香,閉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溺其間……

  “篤、篤、篤”,門上傳來三聲輕叩。

  那是躍與小臣乙約定的傳訊。

  躍睜開眼睛,眸中的柔和漸漸褪去。

  他看看罌,小心地將身體挪了挪。罌無所知覺,躍再緩緩地翻過身,把罌環在他身上的手慢慢移開。

  罌低低地噥了一聲什麼,未幾,又沒了動靜。

  躍放下心來,撿起散落在周圍的衣物。

  光照黯淡,糙鋪上有些凌亂。躍穿好以後,再看向罌。她的一隻手臂裸在外面,躍俯下/身去,把那手臂收到裘衣底下捂好。停頓片刻,他低頭,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又在她的唇上流連。

  罌始終一動不動,似無所覺。

  睡得真沉。躍心裡好笑,注視了一會,轉身去開門。

  “王子。”小臣乙見躍出來,鬆一口氣,目光卻不自覺地朝門fèng里瞥去。不料,躍動作利落,出來以後立即把門帶上。

  “大王起身了麼?”躍問。

  “正是。”小臣乙訕訕答道,片刻,又猶疑地瞥瞥躍,“王子今日還要去求大王?”

  躍神色無波地看他一眼,沒有答話,邁步朝前走去。

  不遠處,湡宮的兩名守衛不時瞄著這邊,見到躍過來,連忙行禮。

  “昨夜何人來過?”躍在他們身前停下,問道。

  兩人相覷以前,囁嚅道:“昨夜無人來此。”

  躍頷首:“爾等記好。”說罷,帶著小臣乙逕自離開。

  聽著那熟悉的話語聲在外面漸漸消失,罌睜著眼睛,手裡緊攥著脖子上的玄鳥,淚水順著眼角緩緩滑下。作者有話要說:暑假……暑假……

  密語

  姱來到湡宮的時候,正值午後。

  早晨的時候,躍身邊的小臣乙來找她,說罌那裡缺少用物,讓她送些去。姱心中本來就惦記不已,聽到這話,一口答應下來。

  湡宮本來就偏僻,加上現在人人都知道罌有祟,宮人避之唯恐不及。看著空蕩蕩的宮道,姱不禁苦笑,現在敢來看罌的,或許也就只有她了吧。

  姱走進宮門的時候,兩個守衛站在廊下聊天,似乎什麼也沒看見。狀況和小臣乙保證的一樣,姱放下心來,逕自往宮內走去。

  湡宮雖舊,宮室卻算完好。姱不認為罌會被安排在正殿,她四處看看,走到堂後,果然,她見到一處偏室半掩著門。

  “罌?”姱走到門前,試探地喚了一聲。

  “在此。”她聽到罌回答。

  姱推開門。

  罌坐在離門不遠的糙鋪上,手裡正將一根禾梗慢慢剝著。光照從門外透來,只見她的頭髮和衣服收拾得齊整,神色平和,姱看著一怔。

  “你來了。”罌看著她,微笑道。

  “嗯。”姱點頭,儘量讓語氣輕鬆,“給你送些用物。”停了停,她補充道,“是王子躍之意。”

  “我知曉。”罌唇角淡淡彎著,“是我讓他去找你的。”

  大邑商的街市上,正逢圩日。天寒將至,許多人都出來交易些過冬的用物,格外熱鬧。

  有人的地方就少不得八卦,一處有樹蔭的路旁,十餘個閒人散散坐著,一邊吃著糗糧一邊談論著大邑商最近的新鮮事。

  “……大事大事,何事大得過昨日的日暈。”一名老者說著,仰頭灌了一口陶壺裡的酒,搖頭道,“我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看日暈,腳都軟。”

  “你飲了幾十年的酒,哪日行路不腳軟?”旁邊一人嗤笑他,“我見那日暈也無甚好怕,今日大邑商還不是照常人山人海。”

  “可不是!我婦人昨日生產,就生出了個□有物的!”

  這話出來,眾人一陣鬨笑。

  “你們懂什麼!”老者再灌一口酒,臉色酡紅地瞪著他們,“在我家那邊,若遇到日暈,族長要親身來殉!”

  “你家在西邊,此處可是大邑商。”一人笑道,“不過我聽說,王子躍娶婦之事因此拖下了。”

  “不是拖下了,是娶不成了。”另有人插嘴道,“昨日本是要卜王子躍與新婦生辰,可偏偏遇著了日暈。我堂兄的婦人的外甥在廟宮裡供役,他說廟宮裡都傳開了,那新婦身上有祟,如今被拘入了圉中。”

  “嘖嘖,那日王子躍入城我去看了,那新婦可是個美人,可惜哩!”

  “可惜什麼!招來日暈,那祟氣可不是一般的重,我看處以祡刑也不為過!”

  ……

  這個話題是熱門,眾人議論紛紛,七嘴八舌地扯著街頭巷尾聽來的最新消息。

  邊上,一名中年人始終不語。

  睢罌呢……心裡嘆一口氣。他想起主人,昨日聽到消息的時候,那臉色不是一般的沉。本來說好明日要離開,也不知還能不能走。

  中年人聽著他們說話,少頃,看看天色,日頭又斜了一些。他心裡尋思著該回去找主人才好,於是把糗糧吃完,站起身來,拍拍手。

  離開的時候,那些人還在談論著王子躍和新婦的事。中年人走兩步,目光不經意地掃過不遠處的一人。

  那人一直坐在牆根,跟他一樣不曾說話,頭上的竹笠壓得低低的,只能看到下巴上濃密的胡茬。雖然坐著,中年人還是能看出他身形精壯頎長,應該年紀不大。那裝扮,無論怎麼看都與市井中的普通僕役無差,可是不知為何,中年人卻覺得這人身上有種說不清的感覺,讓他掃一眼就停住目光。

  想多了吧。中年人自嘲,加快步子朝行人擁擠的市集走去。

  室中寂靜無聲。

  姱看著罌沉靜的臉,嘴唇發白,方才的她說過的話仍然在腦海中迴響。

  “若是……”姱的心咚咚跳,有些語無倫次,“大王若查出是我怎麼辦?他會殺了我……”

  “不會。”罌低聲道,看著姱,“雀氏乃大王親手扶持,大王如今體弱,更需雀氏支撐,且……”她的話語頓了頓,道,“日暈之事本已教他為難,我這般正合他意。”

  姱默然。這話不無道理,少雀同她說過,王子躍那日在廟宮被激得發怒。若是罌被定下死罪,連少雀也覺得那父子之間恐怕不妙。

  “罌,”好一會,姱想了想,僥倖地望著她:“你可想過,既是還要行卜,便說不定會有轉機。”

  罌淡笑,搖搖頭:“他們若肯放過我,還會費盡心機撞上什麼日暈麼?”

  姱看著她,無話可說,覺得心空落落的,仿佛動一下就會跌入萬丈深淵。

  “我須考慮。”猶疑許久,她低低地說。

  罌似乎早有預料,安慰地握握她的手,道,“此事我並不強求,願不願都隨你。明日我等著,一切憑你意願。”

  姱望著她,嘴唇緊抿。

  躍一直在正殿陪商王處理事務,除了說些對政事的看法,父子二人沒有更多的交流。

  午後,商王累了要歇息,躍也告退出來,逕自返回了自己的宮室。

  他無心歇息,讓小臣乙取了一尊酒來,自己在庭中找個僻靜的地方坐下獨飲。

  地上的糙很密,深秋里已經枯黃,囿人修理過,只剩下一層糙梗。

  躍坐在地上,身後倚著一塊青石。他閉了閉有些發酸的眼睛,少頃,仰頭把酒飲下。

  青石有些稜角,肩背上被戳著有些痛。躍知道那是昨晚罌給他留下的傷口,挪了挪,換個舒服些的姿勢,繼續飲酒。

  自己昨晚也有些不管不顧,不知她現在好受麼。心裡忽然冒著這個念頭,躍的耳根一熱。他有些衝動想去看罌,卻知道現在萬萬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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