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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躍是個好兄長。”過了會,罌輕聲道。

  躍轉過頭來看她,火光的陰影在雙眸間拉出魅惑的陰影。

  “哦?”他黑亮的雙目含笑,低低道:“那我可是個好男子?”

  罌的耳根微熱,觸著那目光,卻不自覺地莞爾。

  “我要再看看才知曉。”她仰頭啄了啄那近在咫尺的雙唇,偏偏頭,露出不置可否的玩笑之色。

  載很聽話,兩日以來一直待在西庭里,半步也不曾邁出。

  除了躍和罌,知道載在這裡的人只有小臣乙。西庭閉門,不許任何人出入,對外的解釋是躍卜得西庭有祟,近則生患。人們一向篤信鬼神,無人質疑,對王子親自占卜的結果更是誠惶誠恐,這事也就順利地瞞了下來。

  對於載的去向,躍其實還是動了心思。載畢竟涉世未深,孤身一人在外遊逛,只怕萬一。躍再三思索,還是想讓載暫且留在亳,會不會被商王發現倒也無所謂,反正這不算壞事。

  載想走的心似乎也並不太重,逗留了兩三日,他吃飽睡足,悶了就讓小臣乙遣走宮人,去東庭找躍;躍有時不在,罌就只好作陪。

  “你使詐!”東庭的廊下,載坐在階上,看著被罌的卒吃掉的帥,不可置信,“你一個卒,怎殺得我的帥?!”

  罌不以為然:“你笨。”

  載怒目圓睜,卻無可奈何。

  罌剛剛教會他玩一種叫“象棋”的東西,他原本還覺得新鮮,興致頗高。沒想到試著下了幾盤,他輸了又輸,不禁火大。

  且不說那些規則聞所未聞,就說那一個個小木塊上的字,古古怪怪,有些他根本從未見過。他幾乎要懷疑這個什麼象棋是罌為了戲弄他生造的。

  “不下這個!”載及時收手,嚷嚷道,“下六博!”

  六博是貴族中盛行的遊戲,載在大邑商常與貴族子弟對陣,頗為精通。

  罌卻笑笑:“我不會六博,你要下,找小臣乙好了。”

  一旁的小臣乙聞得此言,不禁身上微寒。在大邑商,王子載的惡劣賭品和他精通六博的名聲一樣響亮,被他欺負過的貴族子弟數不勝數。

  小臣乙收到載瞥來的目光,露出一個難看的笑。

  “我不與他下。”只聽載撇嘴道,小臣乙心裡鬆了一口氣。

  罌不吃這套:“不下算了,反正我只會象棋。”說罷,她站起身來,拂了拂衣服上的灰塵。

  “誰許你走?”載以為她要離開,兩眉豎起。

  “誰說要走。”罌瞥瞥他,悠然道:“坐了許久,總該起來動動。”說罷,伸伸手活動筋骨。

  載沒了話語,眼睛閃了閃,仍瞪著她。

  沒多久,堂上傳來些腳步聲,卻是躍回來了。

  罌看到他,面上不禁一喜,走過去:“躍。”

  “罌!”躍滿頭大汗,神色卻興奮,拉過她的手:“帶你去看些東西。”

  “什麼東西?”罌訝然。

  躍卻不說,只是笑,向載也招招手:“載也去。”

  載雖然也不明所以,卻立刻乖乖地站起來:“哦、”

  一行人從亳邑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中了。

  天空中有些雲,陽光並不強烈。

  罌和躍同車,載卻委屈地按照進來時的途徑如法炮製,藏在一輛運糙料的牛車裡,由小臣乙駕著,慢慢跟在躍的馬車後面。

  一輛氣派的馬車,一輛牛車。馬車上坐著王子和女人,牛車上拉著小山一樣高的糙。奇怪的組合引得街市上人們紛紛貢獻回頭率。

  一直到出了城,四周確定沒有閒雜人等,躍才吩咐小臣乙把載放出來。

  “憋死了!”載從糙堆了鑽出頭,一邊嫌惡地拍著身上的糙屑一邊狠狠罵道。

  小臣乙看著他的樣子,極力地忍住笑。

  躍莞爾,安慰道:“載,再過一段就到了,你必不失望。”

  載看著他,牢騷的話咽了回去,點點頭。

  正要再用力拍那些煩人的糙屑,忽然,一塊巾帕凌空飛來。載接住,往前看,卻是罌。

  “拭一拭。”罌在躍的車上,回頭對他笑了笑。

  陽光淺淡,落在那臉龐和雙眸上,似乎清冽的風也變得柔和。

  載手裡拿著巾帕,忽而有些愣怔。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到周五日更,鵝要養精蓄銳,大家晚安~

  高隴(下)

  因為跟著牛車,躍的馬車走得並不快。

  日頭漸漸往西偏去,罌看著被收割乾淨的莊稼地消失在身後,代之以連綿的荒原。樹不多,糙卻很茂盛,大片大片,長得有半人高。乾枯的糙葉映著陽光,遍野燦爛,時而有小河蜿蜒其間,在陽光下如碎金流淌。

  再行走半個時辰,罌忽然視野那邊出現三座小山一樣東西,形狀很規則,在空曠的大地上尤其醒目。

  罌詫異地望向躍:“那些是高台?”

  躍的眉間染著陽光,頷首道:“正是,那些高台乃先王雍己為祈豐年而造。”

  罌瞭然。她在心裡算了算,雍己的年代至今已有兩三百年,那三座高台的歷史比大邑商還要往前許多。

  “我等就是要去看那高台?”罌問。

  躍笑笑,用手摸摸她的頭髮,卻沒答話。

  “啪”一聲,他將鞭子一揚,催促馬車前行。

  許是勞力所限,無論樣式和高度,雍己的高台都無法與大邑商相比。可畢竟是當年的商王所造,夯土與巨石層層堆疊,在茫茫的荒原上,如猛獸蹲踞。

  當罌踏上苔蘚斑駁的石階,感到腳下仍然牢固如新。

  “當心些。”躍捉穩她的手,拉著她一級一級地往上攀爬。

  隨著步步登高,視野漸漸寬闊,大地變得更加廣大。罌四下里張望,發覺這高台四周都是一眼望不盡的荒原,樹也不見幾棵。

  “既是祈求豐年,為何將高台建在著荒野之中?”罌好奇地問。

  “誰說這是荒野。”

  躍還未出聲,一直走在前面的載卻突然開口了。他指指遠方:“可看見那些田壟?那是從前劃分田地時所築,這一片原本就是良田。”

  罌一愣,跟著他的指向望去,果然,高糙中,一道道隆起的線條隱約可辨,將原野分割,卻是是田壟的樣子。許是年代久遠,方才走在路上竟無所察覺,來到這高處才能看出來。

  “在先王仲丁之前,這些都是王田。”躍在旁邊道,“後來仲丁將大邑商遷往囂,這些田地才廢棄。”

  罌頷首。

  商湯滅夏,定都亳邑。但是這以後,亳邑卻並沒有作為都邑長久地傳承下去。仲丁遷都囂,河亶甲遷往相,祖乙遷往耿,盤庚遷往殷。幾百年間,大邑商的地點改變了五次。

  “先王為何要遷走?亳不好麼?”罌不解地問。

  躍笑笑,道:“你方才一路走來,可見到了有林木?”

  罌想了想,似乎確實沒有見到什麼樹,搖搖頭。

  “耕地之法,須焚林肥土以養稼穡。”躍的聲音不急不緩:“然長此以往,林木糙莽終有耗盡之時,地力不繼,收穫則逐年減損。大虐降下,先王亦是不得已。”

  罌明白過來。

  商族先人雖出身漁獵,可到了商湯的時候,他們的生活已經與農業密不可分。這個時代農業粗放,收穫全靠土地的肥力,一旦土地貧瘠,人們就要另尋他處。

  罌有些欷歔。在大邑商的時候,她也曾經看到一些紀事的牘片上寫著某年殷降大虐,當時並沒有特別注意,現在看到這高台和荒原,才切身感受到這的確是能迫使一個強族遠走的災難。

  她不禁想,或許再過些年,現在那個繁盛的大邑商也會落得跟亳邑一樣寂寥呢……

  “到了。”

  正走神,她忽然聽到躍出聲道。

  罌抬頭,閒聊間,他們已經攀到了高台的頂上。這裡並非平坦得空無一物,地上落著幾塊巨大的碎石,兩道丈余高的石牆在旁邊矗立著,似乎是一間石室的殘垣。

  一陣涼風吹來,罌的髮絲被輕輕捋起。

  太陽在正前方,光線從兩面石牆中間照來,格外耀眼。躍帶著罌攀上最後一級石階,立在殘石上,金光中投下長長的身影。

  “拿角來。”他對小臣乙說。

  小臣乙忙將帶來的長角遞過去。

  躍向不明所以的罌和載笑笑,對著太陽的方向用力地把角吹起。

  低沉的角鳴之聲拖得悠長,隨風揚向四面八方。

  少頃,罌忽然聽到一陣角鳴隱隱傳來,像有人在回答。

  她訝然,看向旁邊的載,卻見他睜大眼睛,指著高台的前方:“看!”

  罌望去,眼睛登時定住。

  平原上,一片塵土在陽光下高高揚起,像被風趕著,向這邊移來。那是上百頭的大象,龐大的身軀在廣闊的荒原中絲毫不顯笨重,罌可以看到有象人騎在上面,仰頭吹著角。

  “那是……”罌的言語有些結巴。

  “父親讓你來亳,其實是為了馴象?”載敏銳地想到了什麼,吃驚地問躍。

  “算是!”躍轉過頭來,日頭的光照落在上面,眉眼間儘是燦爛與豪氣,“亳有曠野,水糙豐足,父親半年前就命象人聚集於此。”

  載頷首,望著那些象,臉上亦綻露笑意。

  躍拍拍他的肩頭,忽而朝象群一聲清喝,跳下高台頂上的大石,沿著石階朝象群奔過去。

  載也咧嘴,他跟著躍奔去,沒走幾步,卻停下來,轉回頭。

  罌正彎腰從大石上下來,她衣裳不如他們行動方便,絆手絆腳;地上又不平整,行動就慢了許多。

  載猶豫了一下,走回去,向她伸出手:“捉穩。”

  罌一怔,朝他笑笑:“多謝。”說著,她抓住載的手,順利地走到了石階上。

  載沒有說話,拉著她,朝前方走去。

  下行的石階雖然也陡,卻比上行省力許多。雖然前方的躍已經與象群會合,載卻並不著急趕上,只領著罌一步一步走下去。

  “你會馴象麼?”罌問他,眼睛望著躍的身影,彎彎的。

  “不會。”載說,“父王只讓次兄領象人。”停了停,他又道,“象可負重,可沖陣,是兄長提議在王師中重用。”

  “如此。”罌頷首。她看看載,眨眨眼睛,“你也是個好男子。”

  載正跳下一處較高的石階,聽得這話,險些站立不穩。

  罌“咯咯”笑起來。

  載瞪她一眼,臉上竟有些發燙。

  罌不逗他,微笑著繼續道:“這是你次兄同我說的,他說你將來會是個了不起的人。”她心情不錯,覺得可以好好讚揚一下這個未來的小叔子。她語氣誠摯,輕聲道,“我也這麼想。”

  載的臉上有些掛不住,明顯的紅暈從脖子一直攀升到耳根。

  “什麼想不想,不用你說,我也是好的。”他撓撓頭,毫不在意地別過臉去。

  罌抿抿唇,望向躍那邊。

  象群已經來到高台下,距離近了,那一堵堵肉牆就有了真實感。象人們很有經驗,讓象群列起隊來,呼喝聲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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