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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冊癸將布袋打開,掏出一大塊糗糧,遞給罌:“吃吧。”

  罌訕然,看看那邊的冊宥,片刻,頷首接過:“多謝。”

  小臣把罌的水杯倒滿水,罌吃著糗糧,覺得肚子慢慢地舒服起來,不禁一陣心滿意足。

  “你一個女子,怎會當作冊?”冊癸看著罌,好奇地問。

  罌嘴裡嚼著食物,沒來得及回答,卻聽冊宰在堂上道:“不得出聲,繼續抄眷!”

  冊癸朝那邊斜了一眼,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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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邑商雖大,罌初來乍到,生活的天地卻有限得很。抄眷的任務繁重,幾日來,她早出晚歸,不曾有機會到外面去。

  不過,她並不算孤獨,因為她認識了住在附近的巫女。

  這些巫女都是些妙齡女子,平日裡敷粉塗脂,打扮得很是美麗。剛來到的時候,巫女們對這個睢國來的女作冊也很是好奇,結伴到小室里來看她。一來二往,她們熟稔起來,常常在一起說話;有時罌遇到一些生活上的小問題,巫女們也總能幫忙。

  “那些巫女,你勿離得太近。”冊癸提醒道。

  “為何?”罌不解。

  “這都不曉。”冊癸瞥她一眼:“你可曾見過她們之中有年老之人?”

  罌想了想,似乎的確沒有什麼大齡的巫女。

  “可知為何?”冊癸道,“這些巫女都是外方貢來,無一不想著做生婦。她們每日塗粉抹脂,就是為了能被那家貴族看上。”

  罌覺得這話偏頗得很,搖頭道:“不見得吧,我見她們舉止甚是規矩。”

  冊癸輕蔑地說:“那是你不會看。經常出入廟宮的貴族,幾個不與巫女有些瓜葛?”

  “像你父親那樣?”這時,正在後面案上寫字的冊宥淡淡插來一句。

  冊癸臉紅,橫他一眼:“多舌!”

  罌好笑地彎起嘴角。

  幾日來,她跟冊癸也熟悉起來。

  聽旁人說,冊癸出身不錯,父親似乎是個什麼侯。也許是因為這個關係,他在作冊中間很吃得開,冊宰對他也要禮讓三分。他面容也長得俊氣,每次從廟宮中昂首挺胸走過,總能收到巫女或過路女子的繾綣目光。

  罌曾經好奇地問他為何要當作冊。

  冊癸對這樣的提問很不滿意:“什麼為何當作冊,你以為大邑商的作冊是一般人可當的?”說罷,他指指作冊的廳堂,“別處的這麼多作冊麼?”指指倒水的小臣,“別處的作冊有侍從之人麼?”說著,腳踢了踢柱子下的銅礎,“別處的作冊有銅礎大殿麼?”最後,他指著罌,“還有你,你若不是宗女,來得了大邑商麼?”

  罌啞然。他說的都是事實,的確如此。

  冊癸雖平時喜歡擺出一本正經地模樣,接觸之下,罌發現此人是個十足的話癆。罌性格隨和,與冊癸十分談得來,在她面前,冊癸似乎有一種過來人的使命感。雖然罌不曾有機會出去,她卻從冊癸的嘴裡知道了許多人和事。

  他說,商王即位幾十年來,掌管廟宮的貞人換過三位,都很有名。現在的貞人轂更是權重,經手商王所有的占卜,是了不得的人物。

  他還說到兕驪。

  今日,罌又見到了兕驪。她不知為了什麼事到廟宮裡來,罌遠遠望見她站在庭中,與冊宰說話。

  冊癸也望見了,就指著她對罌說:“看那邊那女子,知道她是誰麼?”

  罌點頭:“知道,是兕驪,兕侯之女。”

  冊癸訝然看她。

  罌笑笑,道:“我只知曉這些,她是生婦麼?”

  冊癸冷笑:“她才不是生婦,她母親是生婦,只不過她總愛裝得跟生婦一般。”

  罌瞭然,道:“如此,她將來也會做生婦麼?”

  冊癸搖頭:“她才不想做生婦,她想做王婦。”

  “王婦?”

  冊癸瞥罌:“你知道她喜歡誰麼?”

  “誰?”罌問。

  冊癸一臉神秘,看看旁邊,對她低聲說,“王子躍。”

  罌愣住。

  “王子躍的母親後辛是兕人,兕驪就一心藉此親近王子躍。”冊癸繼續道,望著遠處與冊宰說話的兕驪,微眯著眼,“她以為人人都不知哩。”

  “如此,那王子躍喜歡她麼?”罌輕聲問。

  “我怎知。”冊癸揚揚眉梢,不以為意地說,“我又不是王子躍。”

  罌還想說什麼,忽然,一個聲音傳來:“冊癸冊癸!”

  二人望去,卻是一名作冊走過來,對冊癸笑道:“你聽說了麼?過幾日大王要在宮中苑游,冊宰說了,我等也可去呢!”

  苑游

  的事在作冊們中間熱議一時。抄眷的工作本身沉悶,能得到與貴族們一起遊樂的機會,人人都覺得興奮。

  不光作冊,廟宮中的巫女們也也參與苑游,罌回到住處,視唱能聽她們說起。

  “冊罌,我這絹衣好看麼?”一名小巫女拿著一件漂亮的淡紅色絹衣在她面前比劃著名。

  “好看。”罌點點頭。

  “不能穿這些。”另一名年長的巫女道,“我等只可著素服,否則王后那邊可要不高興。”

  小巫女撅撅嘴,把絹衣收起。

  “無妨哩,”旁邊一人見狀,安慰道,“不許著彩衣,我等就戴首飾,那些人不會說什麼。”

  巫女們聽得這話,登時恢復了神采,又紛紛去取各自的飾物出來賞玩。

  罌發覺這些巫女們每人都有不少首飾,從頭到腳,樣樣齊全。不少首飾的做工甚是精美,即便在婦己或婦妗那裡,罌也不曾見過。

  這時,有人轉向罌:“冊罌那時穿戴什麼?”

  罌笑笑,道:“我從睢國出來時,國君曾贈我新衣飾物。”

  那位巫女看看罌榻旁的包袱:“就是前日你給我們看過的那些?”

  罌頷首。

  “這可不行哩,冊罌。”另一位巫女插嘴道,“大王的苑游,貴族家眷無不盛裝,你那些衣飾單薄了些。”

  “我倒覺得無妨。”又有人笑嘻嘻地過來說,“冊罌長得這般好看,將來也不愁飾物哩。”

  巫女們相視而笑。

  罌看著她們,忽然想起冊癸說的那些話。當時她覺得武斷,現在卻感到似乎不無依據。

  “冊罌,你到時同我們一起去麼?”有人問。

  罌搖搖頭,莞爾道:“冊宰今日說,作冊都要聚作一處,不許亂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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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作冊們真的太忙還是跟巫女們一樣要準備苑游的行頭,苑游的前一日黃昏,宮中送來一小摞簡牘來抄眷,廟宮中的作冊竟只有罌、冊癸和冊宥三人。

  “宥家中今夜設宴,他父母叫我也去哩。”冊癸抱歉地對罌說。

  罌看看那一摞簡牘,知道自己逃不掉,只得點點頭。

  小臣送來晚餐,罌沒有回去,點起燭燎就在案前抄寫起來。

  天色漸漸暗下,先前服侍的小臣也不知道跑到哪裡招人閒聊去了。大殿上空蕩蕩的,除了罌,只有搖曳的燭光。

  夜風漸漸涼了,殿外傳來夜鶯婉轉的鳴叫。

  罌看著筆下的字,想起自己從前也曾幹勁十足晚上加班;而來到這個世界,她還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

  松明“噼啪”地輕響,罌抄完幾片木牘,覺得手腕有些累了,停下筆來打算喝點水。她剛抬頭,忽然發現殿前出現了兩個人影,不禁嚇了一跳。

  罌定睛看去,光照黯淡,那兩個人影一高一矮,辨不清是誰。

  “何人?”罌皺起眉頭,提高嗓門向那邊道。

  那二人卻不慌不忙,一直踱著步子走入殿中。

  夜風輕輕吹拂,松明火光搖曳,二人的面容漸漸清晰。只見為首的是個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他身後的人個子稍矮,頭戴帽冠。

  罌覺得這二人面生,詫異地看著他們:“爾等何人?”

  “無禮!”戴帽冠的那人蹙眉,斥道,“你怎敢……”

  “罷了。”中年人抬抬手,止住那人的話語。他看向罌,神色和善:“這殿上只有你一名作冊?”

  他臉型方正,留著長須。兩道眉毛濃密而筆直,雙目明亮炯炯。他的聲音雖平和,卻很是渾厚,似乎帶著一種莫名的力量。

  罌直覺這人有些來頭,頷首:“正是。”

  中年男子上前兩步,目光落在她臉上,忽然頓住,面上似掠過一絲驚詫。

  罌與他對視,並不避開。

  “原來是名女作冊。”片刻,他露出微笑,道,“你喚何名?何方人士?”

  “冊罌,睢人。”罌如實以告。

  中年男子仍然看著她,目光似微微變幻。

  “不知吾子來此何事?”罌問道。

  “嗯?”男子露出微笑,道,“我來廟宮走走,路過此處,忽然想起要請作冊來擬些文辭。”

  罌看著他,道:“廟宮作冊,今夜只有我一人。”

  男子仍莞爾:“如此,有勞冊罌。”

  罌頷首,拿出一份空牘。

  男子斂起衣裾,旁邊那人連忙從附近拿來一塊茵席,拍打幾下,放到地上讓男子坐下。

  “不知吾子擬何文辭?”罌提起筆,問道。

  男子緩緩道:“令多子族及臣正,無違稼穡之事。農服田,唯戮力有秋,弗從,餘一人是問。”

  罌照著他說的話,一筆一划地落在牘片上。當聽到“餘一人”時,忽然頓住筆。

  她驚異地抬起頭來。

  男子雙目仍然看著她,目光矍鑠。

  罌來到大邑商,看過許多文牘。大邑商臣正貴族無數,可自稱“餘一人”的,只有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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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天氣晴朗,太陽早早就升了起來,高高地掛在當空。

  作冊們不用做事,比平常活潑許多,人人臉上掛著笑容。罌穿著睢侯賜的新衣,頭髮綰起,簪著花朵和姱贈的鳥形金笄,雖不艷光照人,卻也清麗。冊癸見到她時,目光一亮,“嘖嘖”地贊了兩聲。

  引路的小臣在宮前查點了人數,領著作冊們走進宮城高大的門洞。

  罌第一次來大邑商的王宮,不禁東張西望。只見石板鋪就的大道寬闊,每隔一段,還有巨木修築的衡門。不時有貴族的牛車或步攆在從人的簇擁下走來,排著隊走過大道。罌看到不少的翟車裝飾華麗,寬厚如蔭的羽扇下,遮掩地露出貴族女眷妝扮精緻的面容。

  日頭高懸當空,石道長長,放眼望去,深藍的天幕下,座座衡門矗立如列,盡頭巍峨地聳立著高台和殿閣,車輛和人影竟顯得渺小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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