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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冊之中,不少人都難得到王宮來,見到這般景致,也和罌一樣四處張望,嘴裡時不時地發出驚嘆。
“大邑商大邑商,這般氣象才是大邑商哩!”有人贊道,眾人紛紛稱是。
罌望著這些景致,有些心不在焉。
她仍想著昨晚遇到商王的情景。她那時認出商王,心中驚詫可謂巨大,她甚至不記得自己當時是用何種表情面對商王。
當時,商王卻只是笑笑,讓旁邊的小臣將罌寫好的牘片收好,起身離開了。
自己似乎也不曾行禮道別……罌心裡嘀咕著,感到一陣沮喪。從昨夜到現在,罌一直介懷著自己的表現。
他記住自己的名字了麼?
他會覺得自己無禮麼?
罌越想,越覺得自己患得患失。
那可是商王,畢竟自己以後在大邑商的日子如何,全憑他一句話呢……
“……冊癸,你怎不說話?”罌正思索,聽到有人向冊癸道,“你不是說過盤庚營造宮室時,你先祖是內宰?”
冊癸斜他一眼,露出不耐煩地表情,轉過頭去。
罌這才發現今天冊癸安靜得出奇,昨天他明明還很興奮,說要把王宮裡的景致一一指給罌看。
“冊癸,你不舒服麼?”罌問他。
冊癸瞥瞥她,搖頭:“不是。”說罷,又不出聲,雙目望著前方,不知在想著什麼出神。
罌訝然,狐疑地看他。
“癸。”這時,冊宥從後面趕上來,對冊癸說,“我母親明日親自烹魚羹,叫我邀你,你去麼?”
冊癸轉過頭來,卻面無表情。
“不去。”他淡淡道。
“為何?”冊宥訝然,“你不是說你最愛吃魚羹?”
冊癸冷笑:“愛吃的是你。你不是要娶婦了麼?讓你母親教她,你將來可日日飽餐。”說罷,他頭一扭,加快步子走到前面去了。
冊宥瞪著他的背影,一臉莫名其妙。
“我方才言語可有衝撞?”冊宥問罌。
罌搖搖頭。
冊宥點頭,神色愈加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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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臣引著眾人穿過宮道,一路走到商王的宮苑。
雖是宮苑,這裡卻不全是花糙樹木,罌看到樹叢水泊間建有好些別致的水榭殿閣,還有高高的闕台。
初夏的微風拂來,苑中池水皺皺漾起。樹叢中,繁花開遍,時而有一兩隻放養的梅花鹿鑽出來覓食,水邊還有丹頂鶴優雅展翅;遠處,有人在長橋上緩緩歌唱,聲音傳來,如清風一般教人心曠神怡。
大邑商的貴族們來了不少,無論男女皆盛裝打扮,或聚而交談,或池邊休憩,或緩步林間,神色悠然。
商人愛窄身衣物,當下季節,更是愛著各種輕薄絹絲。不時有簪花飾金的貴族女子在樹叢中走過,裳裾隨風飄動,輕盈地隱沒在綠葉繁花之後,只余曼聲笑語。
“何姣姣哉!”有人讚嘆道,旁人皆笑。
臨水處有一殿台,沒有門牆,立柱支起巨大的殿頂,四角飛檐。殿中羽扇華美,陳設了許多案席,食器參差,想來就是商王的坐席。
小臣將作冊們引到殿台後側十幾丈遠的地方,只見大樹蔭蔽,下面擺著好些茵席。
罌尋著一處空位,坐了下來。未幾,身旁一暗,冊癸跟坐到了一起。
罌揚揚眉梢,看看不遠處獨自坐著的冊宥。
“你為何不悅?”她問冊癸。
冊癸卻不答話,指了指殿台的方向:“你看那邊。”
罌循著望去,兕驪佇立在殿台下。她一身淺紅衣裳,頭上飾物琳琅,雖看不到正面,卻能想像的到她打扮得何等光彩照人。
“她在等人麼?”罌問。
冊癸嘴角不屑的動了動:“誰知道。”
此時,不少貴族相繼在殿台周圍的案席上落座,看那些裝扮氣勢,似乎都來頭不小。
罌想細看,卻聞得一陣女子的笑語傳來。她望去,卻見幾名小臣從池畔走來,他們身後,十幾名妙齡女子款款跟隨,步態萬方。
“那些是今年的獻女。”冊癸道。
“獻女?”罌睜大眼睛,連忙盯著她們,可知道女子們走遠,她也沒有看到一張識得的面孔。
“獻女全在此處了麼?”她疑惑地問。
“全部?”冊癸看她一眼,“你知道有多少方國獻女麼?這些都是重臣所獻,不足十之一二。”
罌瞭然,正待張望,這時,冊癸忽然說:“呵,王子來了。”
她一怔,隨著冊癸目光的方向望去,卻見另一邊,一眾小臣正擁著三人走過來。當先一人三十多歲的年紀,步伐不緩不急;他身後的兩人,面容落在罌眼裡一點也不陌生。一個是載,另一個身形筆挺而熟悉,正是躍。
相逢
周圍的人發出一陣喧譁聲,所有人都朝幾位王子那邊望去。
“看見了麼?”冊癸道,“當先那人是王子弓,如今是小王;後面那個高些的是次王子躍,年幼些的是三王子載。”
罌望著那邊,微微點頭。
只見兄弟三人皆身著白衣,陽光下,分外奪目。
王子弓頭戴帽冠,卻氣勢沉穩,周正的面容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王子載一直在跟王子弓說話,身上掛著金飾,太陽底下顯得貴氣十足。
躍走在最後,身上穿著長衣敝膝,佩以玉飾。他身形本來頎長,這般打扮與罌之前所見相比,竟多出幾分優雅之態,罌不禁看了好一會。
“嘖嘖,你看你看。”這時,冊癸不屑地低聲道,“你看兕驪,嘖嘖……”
罌朝兕驪望去,只見她露出笑意,正朝著三位王子那邊走過去。
道旁不少人上前,與王子們見禮。
“……小王。”他們走近一些時,幾名年老的貴族朝王子弓行禮。
王子弓莞爾,與他們溫文交談。
他們離作冊這邊隔著數丈,不少作冊也熱情地圍上前去,與王子們見禮。
“你去麼?”冊癸問罌。
罌訕笑,搖搖頭。她雖然認得躍和載,可這般場面,實在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
“說起王子弓,民人喜歡他,可我見大王不這麼想哩。”冊癸嘆口氣道,“去年他大王還笞了他,鬧得人人皆知……”
他話沒說完,忽然,有人在罌的附近歡笑地喊了一聲:“躍!”
躍正與旁人說話,聽得聲音,轉過頭來。
罌心裡莫名地“噔”了一下,不等她回過神來,那目光掠過這邊,忽而頓住。
“……若王子弓做不成天子,王子躍也不錯。”癸猶自滔滔不絕,“可我不喜歡兕驪做王后。嘖嘖,你看你看,人這麼多,她還走過去。嘁,王子躍都未看她……”
那目光驚詫,越過前方案席攢動的人頭,直直朝罌投來。
罌苦笑,向躍微微地頷首。
“……噫,王子躍在看這邊哩。” 冊癸訝道,“……喲,他怎突然走過來,他……”話說了一半,卡在了喉嚨里。
前方,躍分開人群直直朝他們走來。
陽光透過枝葉的fèng隙,從上方燦燦照來。
罌仰著頭,看著那個高大的身影在前方的案席前停住步子,那雙灼灼的眼睛盯著她,因為吃驚而睜大,卻無損明亮的光芒。
“王子……”前面席上的人們連忙起身,歡笑地向他行禮。
躍頷首應對著,眼睛卻依然看著罌。
罌望著他,只覺臉上忽然有了些熱度,分不清是何情緒。周圍的聲音似乎一下都消失了,她與那面容相對,想移開目光,卻像被什麼套牢了一樣。
“躍!”後面傳來一聲呼喚,似乎是王子弓在叫他。
躍朝身後看了看,又看向罌。
罌無奈地莞爾,朝他輕輕地揮手。
躍目光微動,片刻,唇角彎起,轉身走了開去。
眾人依舊喧鬧,罌望著那身影走回去,時不時地回頭。待收回目光,她發現冊癸盯著自己看,目光狐疑不定。
“你與王子躍相識?”他問。
罌笑笑,不置可否。
冊癸的目光更加驚疑:“你不是睢人麼?怎會識得王子躍?”
罌望著那邊仍舊熱鬧的人群,就在躍回到王子弓身邊的時候,她看到載伸著頭朝這邊瞅來,少頃,被走動的人群擋去了視線。
她嘆口氣:“說來話長。”
冊癸看著她,欲言又止。片刻,他忽然眼睛一亮,朝人群那邊“哼”道:“看,兕驪終於走過去了哩。”
罌望去,人群中,兕驪那身淺紅色的衣裳很是顯眼。王子弓引著兩個弟弟向前走去,她順勢走到他們面前,款款一禮。
王子弓看著她,莞爾地不知說了句什麼,眾人皆露出笑意。
躍被旁人擋著,看不清表情。兕驪卻微微低頭,一副含羞的可人之態。
罌正張望著,忽然,兕驪的臉側過來,似乎朝這邊瞥了一眼。
“冊罌,”冊癸望著那些喧鬧的人們,語重心長道,“若王后是你,王子躍做天子也不錯哩。”
罌登時啼笑皆非,瞪他一眼:“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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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們在殿上坐下不久,忽而聞得有洪亮的銅鼓之聲傳來。是大殿前,幾十瞽人已經坐定,一名衣著斑斕的瞽人,雙臂高舉,重重地擂起一面碩大的銅鼓。
“大王來了!”冊癸興奮地用手肘捅她。
罌望去,果然,來路的方向,羽扇簇擁如蔭,衣飾光鮮。一個長長的隊列正行來,當先一人,身量高大,頭戴金冠,那面容罌昨夜曾經見過,正是商王。
眾人的喧譁聲愈加熱烈,人們爭相圍在道路兩旁,商王每行一步,都有許多貴族在道旁向他俯首行禮。
日光下,商王雖盛裝,閒適的神色與昨夜相比卻並無差別。他唇角帶著若有若無地淺笑,目光掃過行禮的眾人,不怒自威。商王身後,一名身形豐腴的婦人緩步跟隨。她身著曳地衣裳,髮髻高綰,碩大的鳥形金飾巍巍立在頭上,鵝蛋形的臉上描畫精緻,望之氣勢渾然。
“那是王后麼?”罌問冊癸。
冊癸點頭,道,“後妌,王子載的母親。”
罌微微頷首。
“……你咬了我之後,我母親氣得要發封邑之眾來伐睢國。你母親倒好,竟帶你逃回了莘國……”她不禁想起睢邑時,載對自己說過的話。如此說來,自己與這位後妌並非全然陌生,她與自己的母親似乎也有些淵源。
“冊癸,”罌猶豫了一下,問,“你知道婦妸麼?”
“婦妸?”冊癸愣了一下,想了想,搖頭,“不知。她是何人?”
罌正想說話,這時,一陣宏大的樂聲傳來,伴著擂鼓擊缶之聲,雄雄如雷,眾人一陣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