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賀,賀先生?”
頌然沒料到他會這麼說。
賀致遠自嘲地笑了笑:“我顯然過於自信了。我這個年齡,大部分同事家裡都有孩子,每天都聽他們抱怨孩子麻煩,白天鬧,晚上哭,養兩個的還打架,但布布從小就不這樣,特別讓人省心。我沒深究過原因,簡單地以為我比其他家長更有天分,養孩子無師自通。現在看來,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繁衍是一種本能,但養育不是。
養育更像一場甜蜜的歷練與修行,在嬰兒出生那一刻啟程,沒有無師自通的捷徑。
“頌然,你的敏銳和坦誠幫了我一個大忙,出於家長的私心,我更希望讓布布留在你身邊,由你照顧。”賀致遠說,“全天,24小時,在你家。”
頌然瞪大了眼睛:“您……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經過合法監護人的批准,從現在開始,布布是屬於你的小寶貝了。”
幸福來得太過突然,像夏天毫無預兆的一場暴雨,潑了頌然一臉糖果。他如夢如幻,使勁抓了抓懷裡的大抱枕:“您是嚴肅、認真、講誠信,不開玩笑不逗我的嗎?”
賀致遠笑了出來:“我保證嚴肅、認真、講誠信,不開玩笑不逗你。你要是不放心,我還可以再正式邀請一遍。”
他清了清嗓子,與之前那次一樣地說:“頌然,我家有個四歲的小男孩,名叫布布,你願不願意幫我……”
“願意願意願意!”
頌然滿口答應,幸福得快要暈過去。
他與賀先生達成了奇妙的和解,接下來十多天,他身邊會多出一隻可愛的小跟屁蟲,萌萌的,軟軟的,滿屋子追著喊他哥哥,要他梳頭、餵飯、洗澡。每天早上都吃他包的小餛飩,坐他的單車去幼兒園,每天晚上都纏著他講故事,夜裡摟著一塊兒睡,低頭一聞,就是令人安心的奶香味。
還有賀先生。
他得到了來之不易的原諒,等賀先生回國,哪天碰巧在門外遇見,起碼可以友好地打一個招呼。
頌然想到這裡,心滿意足,極其沒形象地在沙發上滾了一圈,滾完以後產生了強烈的不真實感:“所以……事情解決了?”
“解決了。”賀致遠回答,“比你想像的快?”
頌然樂顛顛地“嗯”了一聲:“快多了,我還以為要等到下輩子呢。”
第十一章
Day 04 22:37
從接通電話到解除誤會,加起來不足五分鐘。這種直白高效的溝通方式讓頌然心情暢快,連帶提升了一大截對賀先生的好感度。
作為一名插畫師,頌然吃過不少溝通失敗帶來的苦頭。去年有段時間運氣奇差,淨遇到一些前期沒主見,問啥啥都隨便,後期吹毛求疵,問啥啥都不滿意的約稿方,態度超拽,拋來一句“具體也說不上,反正感覺不對”,那真是一口老血憋在心頭,吐不出又咽不回,只想抓起畫筆插進對方的天靈蓋。
每逢熬夜修稿,頌然都要舉行儀式,把4號、6號、8號畫筆並排插成三炷香的樣子,虔誠地祈禱下一單能靠譜點兒,最好一口氣把細枝末節全給講了,省得再折騰他弱不禁風的小身板。
要是每個人都像賀先生這樣不迂迴、不客套,凡事直奔主題,世界早就太平了。
頌然心情好的時候語速也快,話匣子一打開,兔子三瓣嘴似的向賀先生碎碎念,說今天送布布上學的時候簡直難過死了,早知道有一通關鍵的電話在等他,他一定改掉早起的壞習慣,睡夠半小時回籠覺再出門。
“誰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他一臉悻悻然,“我就是起太早才餓死的。”
賀致遠眼中笑意慢慢,端著空杯子去廚房清洗,半路上,一個狡猾的念頭闖入了他的腦海:“我有一個特別簡單的辦法,可以杜絕這類情況發生,想知道麼?”
頌然立刻振奮:“什麼辦法?”
賀致遠一眯眼睛:“介意把你的手機號告訴我麼?”
“手,手機號……哎,對喔!”
頌然一拍抱枕,恍然大悟——知道了手機號,他們就不必再依賴那個功能簡單的兒童手機,賀先生當然可以隨時聯繫他。
他飛快報出一串數字,賀致遠正在洗咖啡杯,騰不開手,聚精會神地跟著默念了一遍,直接背下了這十一位號碼:“行,我記住了。你手邊有紙筆麼,也記一下我的號碼,這幾天要是遇上什麼解決不了的麻煩,及時打我電話。”
“您,您的號碼啊……”
頌然支吾了一聲,有些猶豫。
說真心話,他怎麼可能不想要賀先生的手機號呢?但賀先生真給了他,他們就算是正式交換了聯繫方式,從僱主和保姆的角度來說也許稱不上太奇怪,可頌然總覺得……總覺得有幾分難以捉摸的深意在裡頭,比如,他是不是可以藉機與賀先生更進一步地……
啊,果然是春天到了,想談戀愛想瘋了,連已婚直男都喪盡天良地納入意yín範圍了!
小處男滿心害臊,低頭捂住了半邊臉。
思來想去,他決定克制自己,把不該有的念頭扼殺在萌芽狀態:“賀先生,您的號碼就不用給我了,我會好好照顧布布,不麻煩您的。”
賀致遠聞言笑了:“我倒覺得,‘麻煩我’也不失為一種照顧布布的好方法。你看,我作為布布的父親,天然就是一項優質資源,免費提供,還不限次數,你確定要放著我這麼好的資源不用,自己一個人忙裡忙外,縱容我坐享其成?”
這理由聽上去相當有說服力,但為什麼怪異感更明顯了?
頌然琢磨不透,苦惱地揪了揪髮梢。
賀致遠見他沒吱聲,又說:“頌然,相信我,你會需要我的。布布就算再懂事,到底年紀還小,比大人更容易出意外。急事什麼時候來誰也摸不准,萬一感冒發燒了,夠你折騰好幾天的。”
一涉及到布布的安全問題,頌然立刻改變了想法,覺得這手機號不僅給得有理有據,而且至關重要了。他為先前那一通胡思亂想汗顏,掏出手機,啪啪啪記下賀先生的號碼,反覆確認了三遍,然後衝著“聯繫人姓名”呆了一呆。
賀先生姓賀,但是叫什麼?
“呃,賀……爸爸?備註寫賀爸爸可以嗎?”他問,“還是寫賀先生?”
“賀致遠。”那邊大方地回答,“加貝賀,寧靜以致遠的致遠。”
頌然手速飛快,應聲刪掉“爸爸”兩個字,開始在滿屏漢字里翻找:“致……遠……啊,找到了!”
他按下“保存”,看著屏幕上“賀致遠”三個字,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揚,露出了自己都沒覺察到的笑容:“您的名字真雅致,是家裡長輩給取的嗎?”
“‘你’。”
頌然一呆:“啊?我取的?怎……怎麼可能?”
賀致遠簡直要被他的呆萌打敗了,杯子都差點掉進水槽里:“不是名字,是稱呼——不要用‘您’,用‘你’。從第一通電話開始,你就一直在用敬稱叫我。我的確虛長你幾歲,但從關係上來講,我們是鄰居,也是朋友,沒必要這麼客氣。”
“喔,好……好的。”
頌然點頭答應。
他以為賀先生比自己年長,又比自己有社會地位,稱呼一個“您”總不會出錯。可關係近了再這麼叫,確實顯得過於生疏,反倒更不禮貌。於是他主動糾正錯誤,練習著說道:“你……呃,你……”
賀致遠左手端著空杯,右手扶著洗碗機把手,耐心等他說下去。
頌然沒想好講什麼,艱難地“你”了半天,憋出來一個簡短卻十分牛逼的問題:“你……穿衣服了嗎?”
問完就甩了自己一個清脆的巴掌。
縱然賀致遠見多識廣,這回也著實錯愕了一會兒,然後就笑出聲來,準備回答一句“沒穿”逗逗他。沒等開口,對面傳來了一陣天塌地陷的崩潰嚎叫:“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絕對不是!我就是……我的意思是……那個,你,你,你起床了就得穿衣服,穿好衣服就,呃,就要吃早飯……你,你吃早飯了嗎?!”
高音喇叭停止廣播,兩邊同時落入了尷尬的靜謐。
起初賀致遠還沒覺得多尷尬,僅僅是對頌然飄忽的腦迴路產生了好奇,等這欲蓋彌彰的一嗓子嚎完,每個字都像火上澆油,以至於現在隔著電話都能嗅到火辣辣的尷尬氣息。
這鄰居也太有個性了。
賀致遠君子操行,向來能給台階就給台階,從不做揭人短、駁人臉的事。他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假裝相信了頌然的解釋:“公司提供早餐,我一般去公司吃。”
“那……好,好吃嗎?”
尷尬持續發酵,為了強撐顏面,頌然硬著頭皮找話題。
賀致遠對此持否定答案,聳了聳肩:“品種倒是很多,蜂蜜吐司,可頌,燕麥,煎蛋,熏培根,蔬菜汁……好處是營養均衡,熱量充足,缺點是過於美式,論口感,肯定比不上你包的小餛飩。”
“真的?”
手工餛飩小作坊被賀先生評為五顆星,碾壓現代化標準大廚房。頌小主廚受寵若驚,飄飄然不能自已,殘留的那一點尷尬霎時煙消雲散:“您要是喜歡,等您回國了,每天早上都可以來我家……”
賀致遠再一次指出:“‘你’。”
“啊,抱歉抱歉!”頌然輕輕一咬舌尖,以作對自己的懲戒,火速修正了口誤,“等‘你’回國,每天早上都可以來我家……吃小餛飩。”
“好。”賀致遠欣然應邀,“我很樂意。”
收拾完廚房,回到客廳,賀致遠掃了一眼牆壁,突然腳步一頓,露出了幾分訝異神色——監控畫面不知何時已經換了,頌然清晰的臉龐投影在牆上,正認真地盯著他,不,盯著小Q的前置攝像頭看。
青年顏值上乘,因為年歲不大,眉眼間帶著少許活潑的稚氣,看起來神采奕奕,但在鏡頭中,他略微有些滑稽。
為了擴大監控面積,小Q配備的是廣角魚眼鏡頭,畫面會產生一定程度的畸變。工程上採用了成熟的校正算法,畸變通常不嚴重,但頌然離鏡頭太近了,鼻子幾乎要貼上來,導致五官扭曲,整張臉肥了一圈,瞧著圓嘟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