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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只有我們五個,菜上的特別慢。

  我在無所事事的時間裡有一眼沒一眼地觀察著離我很近的書架上陳列著的書。突然一本藍皮鎏金的書進入了我的視野,那書極薄,表面蒙上了一層灰。

  回憶突然踢了我一腳。

  那本書的顏色,厚度,我第一次發現它的時間等等一一在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來。我仿若還站在雲霧山旅店的床前,用浴巾捂著堅硬的下-體尷尬不已,而尋露正躺在床頭上安靜地讀著書,我們之間僅有一米不到的距離。

  我大口地喝起了茶,努力壓制著內心翻滾不息的思念。可最終還是在去洗手間的空檔里,忍不住隨手把那本書從書架上拿下,一邊小-便一邊借著洗手間的燈光翻看著。

  那書同我記憶中一樣,正是加繆的《局外人》。

  “糙,撒個尿的空都擋不住你看書。”剛剛進門的黑子把那書從我手中一把奪過,在燈下好奇地翻看起來。

  “別鬧……”我抗議道。

  黑子看了看書名,用一種異常熟悉的語調感嘆道:

  “吆,《局外人》!”

  “你看過?”我詫異之極地問。

  “讀過一點,不過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他說。

  “那你喜歡哪個作家?”

  “莎士比亞啊!我最喜歡莎士比亞了,你不知道?”

  我又被他的回答嚇了一跳,忍不住問:

  “我也沒見你讀過莎士比亞啊!”

  黑子煞有其事地搖了搖頭,“我就喜歡他的名字,從名字就知道他和我是同道中人。”

  我想了一下,最後哭笑不得地說:

  “滾!”

  他卻一邊小-便一邊得意地眯起一隻眼睛笑起來,頭上的那撮毛隨著窗外的風微微晃動著,如同糙原上狡黠的狼。

  “噯,黑子,說實話,你明明不喜歡那女孩,為什麼還非要同她交往?”

  “能看出來?”他驚駭地問。

  “我記得你不喜歡短頭髮的女孩……”

  “哥哥吃肉吃夠了,偶爾換換海鮮,不行啊?”他吁了口氣說。

  “明明不喜歡,狡辯什麼!剛剛你自己都承認了。”我也眯起一隻眼睛看著他。

  黑子訕訕地笑著,從兜里掏出一盒煙,扔給我一支,然後他自己也點了一支大口地抽著。

  “噯,林秋,如果追求不到愛情,再不追求點刺激,我們能算活過?能算青春過?等我們躺在病床上讓小護士扶著JJ都能尿一床的時候,還好意思在心裡大喊什麼‘青春無悔’?”

  我沉默了很久,從口袋裡掏出“555”,把黑子的煙塞進去,從旁邊抽出一支,點燃後塞進嘴裡胡亂地吸了兩口。

  “你是‘青春無悔’了,不覺得對她們是種傷害?”

  “你又不是她們,怎麼知道那是種傷害?”黑子把煙掐熄在窗台的菸灰缸里狡辯道,隨後又從煙盒裡拽出一支,也不點火,只是把煙叼在嘴裡,把身體靠在牆上。

  “那晚和蘇紫怎麼樣?”他忽然抬起頭問。

  “嗯,不錯。”我敷衍道。

  “喜歡她?”

  “她喜歡的是你。”

  “我知道。”黑子若無其事地把一隻腳支在地上,用另一隻腳的腳尖踢著凹凸不平的鵝卵石地面,“她把第一次給了我,對我應該是喜歡的。”

  “你他媽就是個禽獸。”我憤怒地罵道,“明知道她喜歡你,你還要捉弄她。”

  “那不是捉弄,只是一個條件。”黑子抽著煙慢條斯理地說,“只有你同林秋和高達睡過了,才有資格成為我女朋友。這是我和她之間的約定。”

  “這他媽是什麼狗屁約定,你憑什麼要求別人去遵守它?就憑她喜歡你?那現在她同我和高達睡過了,能做你女朋友了嗎?”

  面對我氣沖沖的表情,黑子絲毫沒有理會,他把頭輕輕靠在牆上,看向吊在頭頂處光線灰白的she燈,突然間笑出聲來。

  “她同高達睡,我多少還有些相信。可你呢,林秋,你真的和她睡了?”黑子目光猶疑地盯著我問。

  黑子的影子在薄薄的煙霧裡愈發朦朧,但他的眼睛卻始終黑白分明。我以同樣的姿勢看著他,陷入了沉默里,既不能撒謊承認,也無法坦然否認。

  “自從你出了車禍之後,便刻意與所有人保持距離。他們都說你變了,只有我覺得你根本沒變。你還是你,就算蘇紫可以接受你,你也是無法接受蘇紫的。這一點,我很早就知道了。”

  “那你還讓她同我睡?”我忍不住上前踢了他一腳,“你他-媽-的故意噁心我,是嗎?”

  黑子只是訕訕地笑,一點也不惱,用手拍了拍我踢過的地方,繼續說道:

  “可我還是想試一下,畢竟縱容你一個人繼續傻下去,我做不到。”

  “滾蛋。”我忽然笑了起來。

  “我和高達都覺得你的世界觀有問題。你以為那些女孩子都個個喜歡讀書,都喜歡莎士比亞,喜歡什麼鋼琴曲,什麼文學藝術?據我所知,沒人感興趣。她們喜歡的同我所喜歡的沒什麼兩樣——氣派的酒店,高檔的酒吧,奢靡的夜生活,恨不得躺在用錢做的床上從深夜干到天明。現在誰他媽還喜歡一天到晚談論維米爾和帕格尼尼的傻子?”黑子突然頓了頓,然後繼續說道:“蕭蕾除外。”

  他只用了四個字便對前面的一堆話做了全盤否定,這四個字讓我感覺既滑稽又悲傷。

  “我承認,你說的有一部分是對的。反正無論哪朝哪代,傻子都總是有的,而且不可或缺。大眾總是用鄙夷的眼光觀察著小眾,而那些小眾,是真傻也好,是演員也罷,總是用沉默來回應著這種質疑。”

  “我-去-你-媽的。”黑子笑罵道,“別給我裝文化人,你丫就像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你是外婆死了兒子——沒救了。”

  “糙!”黑子咧著嘴輕蔑地一笑,把煙掐了就直接往大堂走去。

  “噯,黑子……”

  “嗯?”他突然停下,表情疑惑地看著我。

  “如果你無論如何都不喜歡蘇紫的話,還是當面說清楚得好。她是認真的。”

  “嗯……”黑子沉吟了下,末了說:“我知道了!”

  ·

  回到座位後,我只吃了一點東西,就把生日禮物遞給黑子的女朋友,連名字也懶得問,拿明天還要上課當藉口,起身早早地離開了。

  而後,一個人慢悠悠地走在回公寓的街道上。

  五月的風剛剛好,微寒,不料峭,只森然了皮肉,還吹不進靈魂。

  路旁的法國梧桐仿佛也吐盡了寒冬和早春的饑寒,又開始變綠,開始鬱鬱蔥蔥起來。一陣風吹過,新生的葉子摩擦出種種低吟淺唱,竟和《春天奏鳴曲》中的小提琴有種莫名的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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