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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輛計程車忽然在我身邊停下,蘇紫從裡面走了出來,一邊朝我招手,一邊付著車錢。

  她落落大方地在我身前站定,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亂的長髮後說:

  “謝謝你!”

  “什麼?”我不明所以地問。

  “我想應該是你跟他講的……他剛剛告訴了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喜歡我的事情。”

  “哦——”我一邊感嘆於黑子處理感情問題的速度之快,一邊又忍不住替蘇紫感到憤怒。因為這也代表了對蘇紫,他竟全然沒有在乎過。

  “不恨他嗎?”我問。

  “不恨。”她慡快地回答。

  “那還喜歡他?”

  “喜歡啊!”她說。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

  “喜歡就是這樣啊!明知道對方不喜歡自己,卻還可以把自己的喜歡浪費在那個人身上。”

  我第一次聽見有人用“浪費自己的喜歡”來表達一段毫無結果的愛情。

  ☆、一地落葉

  ·

  沉默片刻之後,她突然問了一個讓我不知所措的問題:

  “馬上又要高考了,你有沒有考慮過下半年我們就高三了,明年也要高考。你和蕭蕾到時候會分開的。”

  “這事我倒還真沒考慮過……”我一時間震驚莫名,連話都說不利索。

  “其實你想開就好了。”蘇紫反過來寬慰我說,“該遇見的總會再遇見,而遇不見的就當做當初活該遇見就行了。”

  我被她逗得一樂,“那你和黑子呢?”

  “可能還是會想念,還是會記得,還是不能忘記吧!但是,我最終還是會沒關係地繼續活下去。因為我會這樣不斷地告訴自己——除了自己,你失去了誰都沒關係。”

  “真沒關係?”我直視著她。

  “真沒關係。”她的嘴角泛出甜美的微笑,終於有點像我印象里的蘇紫了。

  “沒想過和他考同一所大學?”

  “你這人,心也太狠了吧!”她用手把長發攏在耳後,上前打了我一下,然後整個人笑得更厲害了,“其實我發現你這人平時悶聲不響的,說起話來倒是蠻逗的。”

  “沒有的事。”

  她笑了笑,走到路邊,一邊等計程車一邊正色說道:

  “其實有時候我們應該學會自己拉自己一把。因為我們太容易犯這種錯誤——一邊明知自己在做不對的事情,另一邊,卻寧願一味地沉淪下去。 ”

  看著此刻一臉嚴肅的蘇紫,我忽然放心了下來。

  春末的風,悄無聲息地從我們兩人衣袖間穿過,消失在遠方,剛才還颯颯作響的樹葉最終還是沉寂了下來,隨著時間,它們會再度變黃、枯萎、脫落,如我們漸行漸遠的青春。

  “謝謝你,林秋。今天雖然沒有得到解脫,但還是得到了孤獨。我應該還是會喜歡他,只是沒有辦法再繼續愛他了。”

  這是蘇紫上車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

  隔著車窗,蘇紫和我揮手告別,我忽然感覺風有點冷,在揮手間不自覺地拉緊了外套的拉鏈,繼續往公寓的方向踱起步來。

  “我也許不該在她最青春的時候給她一地落葉。”我忍不住在心裡悔恨道。

  同時又覺得——所謂成長,也許就是我們自身在滑向更多的孤獨。

  也許,蘇紫並沒有說錯。

  ·

  暑假中我和蕭蕾照樣也只見了一面,是臨近開學的八月的一天,仍舊是約在“挪威森林”見面。

  那天室外的氣溫接近38度,“挪威森林”里人頭攢動,大部分人都是來避暑的。

  這一次還是我先到,點了一杯冰鎮啤酒後,我一個人坐在正對演奏區的高腳凳上,一邊喝一邊等著蕭蕾。

  “為什麼每次都是你先到,偶爾遲到一次嘛!”不久之後,我忽然聽到了從身後傳來的聲音,扭過頭,發現她正嘟著嘴一臉不滿的表情。

  “可能是因為不喜歡被你等待。”我笑著說。

  “我可是等了你很久了,比你想像得還要久。”蕭蕾把包放在一旁,整理了一下白色裙子後輕盈地坐到我的身邊。

  “所以才不想讓你繼續等下去了。”我毫無底氣地說。

  她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目光突然被樂隊的鋼琴四重奏吸引了過去。

  “今天怎麼是勃拉姆斯!”她神情鄙夷地說。

  “勃拉姆斯怎麼了?”

  “沒怎麼,音樂家裡面我最討厭他。”

  “他的作品還可以啊。”我接話道。

  “不是討厭他的作品,而是討厭他這個人。偷偷摸摸地喜歡克拉拉,喜歡了整整四十三年,卻始終不敢表白。膽小鬼一個!”

  “喜歡並不一定要占有。對詩人和藝術家來說,幻想是遠比占有更重要的事情,就像攝影師為了拍出更好的寫真需要給鏡頭安裝濾鏡一樣,他們需要的不是真實,而是完美。”

  “為什麼會這樣想?”蕭蕾疑惑地問,“這些奇奇怪怪的理論又是在哪裡發現的?”

  “在教科書上。”我解釋道,“前幾天看到一首歌頌月光的古詩,就突然想到古代的詩人之所以如此讚美月亮,不是因為了解,而是因為無知。如果他們真的像我們一樣看到了那張月球千瘡百孔的照片,恐怕再難作出什麼詩來,所以我們通常總是愛著虛假,愛著自欺欺人。”

  蕭蕾仔細聽著,雙眼緊盯著我手裡的玻璃杯,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知道是我的話對她有了觸動,還是她終於從勃拉姆斯的樂曲中感受到了雄渾,不窩囊的氣息。一直到演奏結束,她都沒再說話,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冰涼的雞尾酒。

  ·

  演奏結束後,蕭蕾挽著我的手行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她全身僅穿了一條下擺極短,款式新穎的白色連衣裙,每當夜風襲來,都會忍不住縮緊雙臂。

  我脫下-身上的白色純棉針織衫披在她的肩上,她轉過頭,看了看我上身僅剩下一件白色背心,嫵媚地一笑,也不做虛假的推讓,只是沉默著把身體貼向我裸-露的肩膀。

  如此默默地走了一陣,在穿過街心公園後,在一座鋼索橋上突然停下,她把身上的白色針織衫還給了我,然後便靠在橋邊的鐵欄上稍作休息。

  “或許我們都是一樣的……”她面朝著幽暗無際的河水輕輕嘆道,“我們愛著虛假,愛著自欺欺人,愛著鴆酒和夜光杯,還對月獨酌,喝得酩酊大醉。我們愛一切不真實的東西,愛履冰臨淵,愛風花雪月,我們愛著的只是六月的影子與別人的不同,所以我才愛上了你。”

  “嗯,大抵是這樣。”她說。

  “嗯,是這樣沒錯!”她又再次確定道。

  她的眼睛沉靜而微涼,如同此刻的夜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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