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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種病態。”一直默不作聲的蕭蕾突然說道。

  白薇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輕輕一笑:

  “誰說不是呢,但是這種病態都是藝術家自己的選擇。他一直相信所有傑出的才能,都是與上帝交換的結果,而既然是交換,肯定是互相都要有所付出的。上帝給了他一雙洞悉這個世界的眼睛和一顆可以控制千萬種顏色於方寸之間的心靈,他為此要付出的,則是他短暫的生命。”

  “所以你從美國回來,為他開了這座酒店?”我問。

  白薇點了點頭,“我自己也知道這是一種愚蠢的做法,一種毫無意義的生者對死者的懷念。好在之前在美國一直從事的就是酒店行業,現在做起來倒是輕車熟路,順風順水。”

  女侍者這時端來了兩杯咖啡,輕手輕腳地放在我和蕭蕾的身前。隨後白薇對她耳語了幾句之後,她又匆匆離去,再次返回的時候,手裡面多了一張金色的卡。

  “這是我們酒店特有的會員卡,以後度假的時候儘管來住,有這張卡是終生免費的。”白薇把卡放到我身前的桌子上說。

  我連連搖頭,把卡退還給她。

  “請務必收下。”白薇正色地說道,“其實這不算是禮物,也是一種交換,權當是我為了那一支煙的報答。他那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做事情沒有任何計劃,過於天空行空了一點。想去美國便去了美國,也不管自己會不會英語,能不能活下去;喜歡上誰,便會毫不顧忌地大聲告白,絲毫不在乎那人是否結過婚,有過歸宿;想去哪裡旅行,背上包便會馬上去,甚至在他自己想死時,也只留下一封信,背上一幅畫,便馬不停蹄地跑去自殺,從不問我的感受。說到底,你在他生命最後的時刻,遇見他,算是一種緣分;同他聊過天,算是一種慰藉;滿足過他一個願望,雖然只是一支煙而已,已經是莫大的恩情了。所以他才會把那幅畫留給你,在我這裡,這張卡則算是我的報答。”白薇表情誠懇地微笑著,語調不疾不徐,仿佛夏秋之交的風,讓人感覺不到絲毫波瀾,而又不覺沉沐其中。

  我便不再拒絕,把卡和名片一起放進錢包的卡位里,向她輕聲道謝。白薇笑了笑,沒再說話,而是把目光轉投向湖心處,嘴角掛著一抹像是了卻了人生大事一般心滿意足的微笑。

  “你說那畫是他故意留給我的?”我忍不住確認道。

  白薇轉過頭,用醒酒器往自己的酒杯里加了一些紅酒,略一思忖後點了下頭說:

  “肯定是的。那是他故意留下的,或者說故意送給你的更恰當些。他可不是那種把自己的心愛之物隨便扔在地上的人,尤其是那幅畫……,他覺得那是他最好的作品。”

  “就是說他本來是打算背著那幅畫跳下去的?”我驚訝地問。

  白薇一邊小口抿著紅酒,一邊若有所思地望向湖面。許久之後無奈地搖了搖頭:

  “或許吧。他的心思我曾努力揣摩過,但始終不曾猜透,但是有一個事實是可以肯定的,在你同他相遇的那段時間裡,或多或少地改變了他的決定。”白薇忽然停下來,眼睛定定地望著蕭蕾的手,表情略顯驚詫地問:“小姐……會彈鋼琴嗎?”

  我奇怪地看著白薇,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問這樣的問題,然後轉頭又看了看蕭蕾,沒想到蕭蕾卻一臉驚訝地點了點頭。

  “從小就被逼著學,不過幾乎沒在外面彈過。”蕭蕾說。

  “所以連你也不知道?”白薇盯著我緊皺的眉頭問。

  我稀里糊塗地點了下頭,腦海里卻回憶起那天晚上在公寓的事情來,蕭蕾為什麼會對古典音樂家那麼熟稔,為什麼她在我說起《傅雷談音樂》這種冷門書籍時會馬上想到傅聰,想到蕭邦所占的比例比貝多芬重。如果她不懂鋼琴的話又怎麼會去特別關注這些東西。

  我望著眼前這個一臉驚訝的女孩,忽然有一種錯覺——我從未真正認識過她。

  ☆、八月森林

  ·

  “正好我這裡有一台剛從美國運來的鋼琴,音已經調好了,可願意試試?”白薇邀請道。

  蕭蕾低頭沉思片刻,點了下頭說:“可以。”

  “那太好了。”白薇說著起身往大廳的一角走去,推開一個暗門,站在門口安排著什麼,不多時幾名侍者便用拖車從門內小心翼翼地拖出一架三角鋼琴來。在這個間隙里我一直觀察著蕭蕾的手,在腦內思索著白薇是怎樣通過這雙手判斷出蕭蕾會彈鋼琴的。

  蕭蕾的手和尋露的手幾乎沒有什麼差別,白皙光滑,輕柔優美,只是蕭蕾的指甲更短,也許是為了更好的觸鍵經常修剪的緣故。除此之外,她的十指自然分開,關節處微微彎曲著,掌心形成的弧度正好可以容納一個雞蛋。

  我試著微微彎曲自己的雙手,發現在自然的狀態下,我的十指基本是併攏的,掌心也完全沒有那種曲度。

  “果然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我忍不住感嘆道。

  只是像我這樣粗心的人永遠也發現不了罷了。

  幾名侍者著實費了一番力氣才把鋼琴挪到大廳中間一處高出地面的演奏區里。那塊區域應該是提前規划過的,不大不小,剛好可以容下鋼琴和演奏者。

  那架鋼琴一看也不是尋常之物。不僅結構複雜,氣勢恢宏,而且木頭的紋路里透著一股經過歲月洗鍊之後的滄桑感。

  蕭蕾凝視著鋼琴上的LOGO,表情略顯迷茫。

  “AUGUST FOERSTER。”白薇輕柔地說。

  “八月森林……”蕭蕾呢喃道,眼角突然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白薇笑吟吟地點了點頭。

  ·

  蕭蕾姿態輕盈地坐到琴凳上,用右手試了幾個音,高音激越,中音柔美,低音渾厚,就音色來說確實不是一般廉價鋼琴可比的。

  白薇用手指了指服務台上還在播放著鋼琴曲的木質音響,一位侍者趕忙跑去關閉,直到空氣里再也聽不到一絲雜音,蕭蕾才深吁了一口氣,扭過頭望著我:

  “想聽貝多芬?”

  “嗯。”我點了點頭。

  “其實我倒覺得誰都可以,想彈什麼就彈什麼好了,你可不能難為自己的女朋友哦!”白薇突然插話進來說,“在早些時候的歐洲,是不允許女性彈奏貝多芬的,因為他的樂曲感情過於激烈,力量過於恢弘,女性一般難以展現出那種瘋狂而複雜的氣勢來。”

  “那就不要彈貝多芬了。”我撫摸著蕭蕾的頭髮說。

  蕭蕾回頭望了我和白薇一眼,然後執拗地搖了搖頭,用手快速翻看著一本厚重的琴譜,在翻到中間一頁時突然停下。

  我身體前傾,那頁樂譜上面印刷著幾行醒目的小字:

  獻給朱麗·圭恰迪伯爵夫人

  奏鳴曲

  (月光)

  蕭蕾閉緊了雙眼,面朝前方深吸了一口氣,隨後她優雅地緩緩揚起手臂,閉著眼睛無規則地用雙手依次觸鍵,如流星快速地落在安靜的海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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