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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對手指的預熱我也大概了解一些,其實和運動員在賽前的熱身是一個道理。

  預熱之後,蕭蕾低頭沉寂了片刻,仿佛在等待著剛才戛然而止的最後一縷琴聲消弭在空氣中。突然,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蕭蕾快速地彈奏起那首如狂風暴雨般的《月光》來。

  也許是轉換過□□速的緣故,所有人在瞬間都皺了下眉頭。不過只有我明白,這才是真實的蕭蕾,那種喧譁取寵,惺惺作態的演奏方式,她是無論如何也模仿不來的。只是我沒有想到,蕭蕾竟然避開了難度略低的第一樂章和第二樂章,直接彈奏了第三樂章——激動的急板。

  雖然這部奏鳴曲被冠以《月光》的名字,其實同柔和安靜的月光毫無關係。這首曲子其實是身患耳疾的貝多芬寫給心愛的情人的作品,表現的內容極為複雜,裡面充滿了內心的不和諧,迷亂的暴怒,人性的狂喜與狂悲。

  一個潦倒的偉大的音樂家,一個把音樂視為生命卻偏偏聽不到聲音的病人,一段因社會地位和年齡的巨大差異註定無疾而終的愛情。在這些音符里潛藏著他的悲傷,他的憂鬱,他的沉思,他的無奈,以及他突然而起的憤怒和反抗。

  蕭蕾的手指以一種我幾乎難以辨認的速度敲打著琴鍵,她黑色的長髮隨著手臂的動作不停地飛舞著,我似能看到她正駕著一葉扁舟划行在洶湧的海面上,四周黑洞洞的空無一物,月亮正掛在深不可測的高空里,冰冷的海浪翻滾著白色的泡沫一波又一波擊打著小船,濺濕了蕭蕾所有的衣服,但是蕭蕾卻不為所動,仍在拼命滑動著雙槳,去往黑暗的更深處。我忽然迷茫起來——蕭蕾為什麼要向深海划行呢,她到底在尋找什麼呢?

  我定定地望著蕭蕾的背影不停地想著,直到一曲終了,依然沒有找到答案。

  我只看清了她的背影孱弱而孤獨,聽清了她的琴聲執著而堅強。這也許是蕭蕾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通過身體以外的語言向我展示了自己的內心。和尋露截然不同的,不甚柔軟,不甚光明,複雜迷亂而又熾熱單純的內心,而當時的我只顧聽音,卻難以識人。

  ·

  對於蕭蕾的演奏,白薇和侍者們毫不吝惜自己的掌聲,蕭蕾也落落大方地微微彎腰表示感謝。只有我機械地開合著手掌,仍然如墜霧中。

  蕭蕾到底想去哪裡呢?我依然不明白。

  “如果晚上沒有預定其他酒店的話,不如在今天就住下。”白薇熱絡地拉起蕭蕾的手說,“反正別墅也空著好幾間,能為我們增添一些人氣也沒什麼壞處。”

  我和蕭蕾對視一眼,心裡都有些躊躇,白薇微笑著再次邀請道:

  “不是自誇,我們的別墅還是不錯的,尤其在夏天。路邊是杜鵑花海,湖邊還有成片的薔薇,這裡就成了像私人花園一樣的地方。雖然這個季節有點遺憾,但是夜裡很靜,空氣也新鮮,你們不妨住一晚試試,而且附近有一處古寺,明天有時間可以去看一下。”

  她的笑總是那麼不疾不徐,猶如一首優雅的夜曲,既能讓人感受到情感的波瀾,又無絲毫令人倦怠的職業性的空洞,是一種極完美的笑容,其中蘊藏著一股讓人無法拒絕的魔力。

  她見我和蕭蕾都點了頭,便向服務台的女侍者打了個手勢,不多時那女孩便心領神會地把房卡送了過來。

  “還不知道你們的名字……”白薇突然問道。

  我趕緊把我和蕭蕾的名字,寫法,都詳細告訴了白薇。

  “正好我這裡有一套帶鋼琴的房間,雖然鋼琴不如這台,但還算可以,希望你們能喜歡。”

  “謝謝。”我說。

  “琴師呢,還沒找到?”蕭蕾問。

  “如果可以,我倒真想邀請你來,就怕你的小男朋友不捨得……”白薇輕聲笑了起來。

  我尷尬地撓了下頭。

  “開玩笑而已。”白薇收起笑容道,“你不說我也明白,像你這種出身的孩子是不屑於這種工作的,琴師的人選早就定下了,是我朋友的一個孩子。以後你們如果常來,應該很快就能見到。”

  白薇解開黑色水貂的披肩,放在一旁的牛角椅上,露出裡面酒紅色的連衣裙來。她從手袋裡掏出一包女士香菸,想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如果能喝巴西咖啡的話,別的咖啡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吧。”白薇問,“今天正好有從原產地進的耶加雪菲,嘗一下怎麼樣?”

  “好啊,謝謝”我說。

  對於還未滿十八歲的我和蕭蕾來說,耶加雪菲和巴西咖啡有何區別,自然完全不知。在印象中大概也就是一塊錢的雪糕同五塊錢的冰淇淋之間的差異。

  ·

  咖啡很快便端了上來。誰知咖啡的香氣濃郁而柔和,好喝得超乎想像。就連盛放咖啡的杯子也格外精美漂亮,有的杯子上是帶花瓣的圖案,那花瓣逼真得如同下一秒就會從杯壁中墜落一般。

  我是後來才得知,那些異常精美的杯子竟然來自德國的邁森(meissen)窯,很多都是孤品,每一個杯子都有收藏的價值。

  ·

  “在這裡住有什麼禁忌嗎?”放下咖啡杯的空隙里,我有些擔心地問。

  “禁忌嘛……”白薇在輕啜了一小口咖啡後徐徐說道:“好像沒有。不過有一點,來這裡的客人身份各異,但是每個人基本上都是帶著秘密來的。有明星、官員、商人,總的來說都是些素質參差不齊的生意人。如果碰到蠻不講理的人,也不要和他理論,交給我們處理就好。”

  我點點頭,目光不經意間掠過白薇剛剛用過的咖啡杯,上面還殘留著一抹淡淡的紅,那顏色在白瓷的映襯下格外顯眼,仿佛在安靜里摻雜進一絲欲望,在紅塵外鋪陳了一地清霜。突然,有個熟悉的影子硬生生地闖入了我的腦海,她拽著我的影子,輕聲低語:

  “噯,林秋,我還在這裡呢,你還沒忘記我呢。”

  ☆、即興演奏

  ·

  一段沉默之後,蕭蕾起身去了洗手間,只剩我和白薇相對而坐,我慢慢把手中的咖啡喝完,白薇則不緊不慢地從剛才的煙盒裡抽出一支女士香菸,煙身細長,菸蒂潔白。她熟練地點燃後,輕輕放進嘴邊,一邊抽著一邊用指尖輕輕敲擊著白瓷的咖啡盤,神態輕鬆而嫻靜。

  “林秋!能這麼稱呼你嗎?”她突然問。

  “當然。”

  “雖然可能不太合適,但我還是想提醒你一下。”

  “沒關係,請說。”

  “因為對鋼琴我也略懂一點,我猜測那首《月光》大概是為了你專門練的。原因有兩點,一是《月光》不在鋼琴考級的範圍之內,二是幾乎沒有女孩會對那首曲子感興趣,尤其蕭蕾還彈奏了《月光》里難度最高的樂章。我想能彈得如此動人,她是費了不少心思的,私底下不知抽空練習了多少遍。這一點你也許猜不到,所以覺得還是告訴你為好。”

  我吃驚地望著白薇沉靜的表情,連忙向她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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