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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啊。”高准乖乖把唇向他湊。

  方熾忍不住去親,一下不夠,兩次三番地啄了又啄:“她心理不穩定,我……”

  高准忽然吸住他的嘴唇,翹著腳,吃力地拉拽他的肩膀,方熾連忙兜住他的腰,摟緊了,兩個人像捆牢的一對囚犯,要摔倒了一樣,在那片方寸之地互相攙扶。

  “嗚嗚嗚……”方熾咕噥,明明聽不清,高准卻知道,他說的是“我愛你”,一遍沒說清,方熾說第二遍,越說,高准吻得他越凶,就在方熾意亂情迷的時候,高准鬆開他,扔掉手機抓住他的左手,一把拽到眼前。

  先看見虎口上血淋淋一個牙印,一晃神的功夫,方熾扯回了手,高准第二次去拽,你來我往的,眼淚噼里啪啦掉下來,看他流淚,方熾也紅了眼圈,慢慢的,兩個人不爭了,像撇去了隔閡成了一體,高准小心翼翼褪下他的襯衫袖口,最關隘處、大動脈上,有三四條醜陋的傷疤——顯然,他試過不止一次。

  高准一頭撞進方熾懷裡,方熾也緊緊環住他,兩具傴僂的身體,支撐著相依為命:“跟我在一起吧,”高准再也消磨不起,貼著他勃勃跳動的心臟問:“好嗎?”

  “好,”方熾一遍遍親吻他的頭髮:“好,”他重複,然後想到了什麼:“戒菸吧,好嗎?”

  高准笑出來:“好,”他答得鄭重:“好!”

  地板上,手機屏幕亮著,鍥而不捨地振動。

  第59章

  剩的幾場戲都是補拍,劇組把人拉到一間私人美術館,現代作品為主,很大,有三四層樓,還是分兩組,甄心和秦迅兒一組,張准自己一組。都是碎戲,取景定了,兩組都在三樓拍,甄心在東廂,張准在西廂。

  B組先開機,從內斂的空鏡頭推到張準的臉,專業、敏感、精緻,背景是現代派國畫和大寫意書法中堂,幾個龍套演員在周圍跟著,扮演下屬一類的角色。

  張準的臉色不好,今天一大早,甄心的“新緋聞”就見報了,標題是“一哥一姐滬上酒店密會”,照片拍的特別好,光感、角度、鏡頭都恰到好處,儼然早有準備,他和秦迅兒並著肩從香格里拉出來,看起來頗有些醉意。

  張准嘆一口氣,說台詞:“這次的單是誰跟的?”

  龍套A上前一步,張准指著整整一面牆:“裱紙喧賓奪主了,全部換掉。”

  “Cut!”周正喊過。

  張准鬆了松領帶,往中庭那邊看,A組還在拍,甄心和秦迅兒並肩站著,面對一幅立體派人體油畫,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仿佛有把錐子在心尖上扎,張准轉回視線,強迫自己深呼吸,為了轉移注意力,他掏出手機,微信有二十多條,都是甄心的:“我是被李伶俐算計了。”

  “我以為是去談工作,確實也是工作,合作演員里有她,是她我才沒警覺。”

  諸如此類,發送時間是十幾分鐘前,張准怎麼能不知道,他都知道,知道了也心痛。相比起來,他覺得更應該解釋的是那張照片,今早最後的畫面從腦海里閃過,脊樑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他關掉微信,打開微博,影帝影后的緋聞果然刷屏了,他以為自己該是淡出的那個,沒想到他的名字似乎和甄心捆在一起了,分都分不開:“張准啪啪打臉!”

  “微妙的時間點,張准人呢?”

  “呃……本來不信‘影武’緋聞,這組照片出來寶寶反而信了,這麼明顯的推鍋洗地,寶寶有點方……”

  要拍下一條了,小鄧喊張准到位,仍然是差不多的鏡頭,趕上A組那邊一條拍完,遠遠的,甄心走過來,抽著煙站到外圍,靜靜往拍攝區看。工作人員識趣地閃開,張准出現在視野里,米色的西裝開著扣,站在兩米多長的濃墨狂糙前頭,雋永得像一件藝術品。

  周正喊“Cut”,甄心隨即往前走,張准知道他在,轉過頭,有些畏懼、又有些期盼地等待,這時小汪跑到中庭朝這邊招手:“甄老師,拍下一條了!”

  甄心離張准只有一步,就這一步,他就是過不去,掐了煙,沮喪地往回走。

  兩組拍拍停停,到中午,甄心才有機會把張准領到場館邊緣一處偏僻的洗手間,進去關門,他急急在西裝口袋裡掏,掏來掏去,掏出一枚戒指,張准這才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上正自負地戴著另一枚。

  甄心虔誠地把戒指舉到他面前,張准看著那一小圈貴金屬,沒伸手:“你不覺得應該說點什麼嗎,”他只要一個解釋,解釋了,他就有藉口原諒:“那張照片?”

  甄心有些害臊,而且很懊惱:“有什麼好說的……”

  張准被他這種隨便的態度激怒了,瞪著眼睛,看他謹慎地一扇一扇推開隔間的門看,不大在意地說:“喜歡都喜歡了,還在乎是怎麼開始的?”

  “我就是在乎!”張准吼了一嗓子,嚇得甄心一悚,錯愕地盯著他。

  “你知道被男人插在屁股里是什麼感覺嗎,”張准走上來,兩手搡了他一把:“你知道像女人一樣被你摁在床上操來操去是什麼感覺嗎!”

  甄心被他吼懵了,不服氣地吼回去:“你覺得虧,大不了我讓你上一次啦!”

  “這他媽就不是誰上誰的問題!”張准憤怒到頭裡,反而梗咽了:“女朋友、那點可憐的尊嚴、我媽,什麼我都不要了,就想踏踏實實地跟你好,結果他媽的你騙我!”

  甄心用一種不可理喻的表情看著他:“有那麼嚴重嗎,那張照片……”他想來想去,理所當然地說:“男人的一點小情趣,別跟我說你不懂!”

  張准盯著他翕動的嘴唇,不敢置信地聽他說:“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你現在糾結這些……”甄心好像誤會了什麼:“你不是吧,怎麼跟女人一樣!”他煩躁地抓了抓頭髮:“我微信里都跟你解釋過了,我和她就是各自去談工作,本來早早結束的,三四點回來是因為片方非要去唱歌……”

  “你不要說了!”張准覺得這個人他不認識,從裡到外透著陌生,他兩手交握才能止住顫抖:“是我小題大做了。”

  甄心露出一種“你這麼想就對了”的神情,似乎很滿意,微微帶著笑意,還有男人對女人常見的那種敷衍,輕描淡寫地哄:“也不是啦,你不鬧脾氣就好。”

  他討好地笑,去拉張準的手,是想給他戴上戒指,張准卻一揮手推開他,戒指失手掉在地上,甄心趕忙去撿,一邊撿,聽張准說:“分手吧。”

  聲音很平靜,靜得那麼真實,甄心蹲在那兒抬頭看,張準的臉逆著光,只聽見他語氣淡淡的:“如果知道那一夜是真的……我不會愛上你。”

  甄心明顯在壓抑怒氣了:“你一直在彆扭什麼!”

  “我覺得我可能不愛你,”正午的陽光暖洋洋的,張准卻冷冰冰,固執得像頑石:“這一切都是我們想像出來的泡沫,那份回不了頭的愛,不過是方熾和高准感情的餘波。”

  甄心暗自用勁,手指被戒指堅硬的邊緣硌得生疼:“那張照片算個屁!”他站起來,這回有所顧忌了,克制著聲音:“沒那張照片的時候,我一摸你,你渾身都蘇了,我在你耳邊叫你,你恨不得燒起來貼到我身……”

  張准給了他一巴掌,空曠的洗手間,聽得到清晰的迴響,甄心憤怒地瞪著眼,他忍到極限了,沒有耐性再忍:“你就是喜歡我,不比我喜歡你少,你給我記著!”

  “你喜歡我?”張准小聲反駁,他們就是這樣,是連爭吵都不敢聲張的關係:“那你後來知道我當那晚是場夢,為什麼不說出來!”

  甄心沒什麼說的,他確實沒說,確實隱瞞了:“好,你有理,你說的都對,”他無所謂地搖搖手:“我受夠了,分手就分手!”

  他轉身走,同時把手狠狠一甩,戒指砸到地上“叮”地彈起來,張准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衛生間的門已經振顫著拍上。

  愣愣站了一會兒,孤獨感湧上來,泡沫碎了,離經叛道的熱夢終於結束了,呼吸越來越急促,眼淚開始往外冒,張准慌亂地捂住臉,在原地轉了幾圈,趔趄著奪門而出。長長的走廊有左右兩端,他盲目地奔著一端跑,跑到頭是水泥樓梯,他順著往下飛奔,甄心的名字梗在喉嚨里,他不敢喊,他那麼膽小那麼卑微,像個迷途的奴隸。

  跑到一樓,是半開放式的休息區,春風徐來,簇簇花枝冒出了新芽,正舉目無依,遠遠的,能聽見縹緲的音樂:goodbye my almost lover,goodbye my hopeless dream……

  是甄心的手機鈴,他立刻追過去,那種狂喜簡直用語言描繪不出,仿佛心臟都要崩裂開來,骨頭都要統統打成碎片拋向天涯……I’m trying not to think about you,can’t you just let me be?近了,更近了,分隔室內和室外的最後一個轉角,他亟不可待跨過去——

  不是甄心。斑駁的木頭長椅上,是一對年輕情侶,女生悠閒地枕著男生的胳膊,聽他分享手機里喜歡的音樂,他們一抬頭看見張准,不過一個剎那,這個淚水滂沱的可憐鬼就轉身逃跑了。

  跑出好遠,殘忍的音樂聲還在背後追趕:so long my luckless romance,my back is turned on you,should’ve known you’d bring me heartache,almost lovers always do……

  下了戲,分兩組回酒店,車上秦迅兒半開玩笑隨口一約,甄心竟然破天荒應承了。酒店對面那家KTV,小包,只有他們倆,緊緊挨著坐在沙發上,服務生拎來兩籃子啤酒,一瓶一瓶飛快地啟開,整整齊齊碼了三排。

  秦迅兒很自然地挽住甄心的手臂,靠著他問:“唱什麼?”

  “你唱吧。”甄心抓起酒瓶對著嘴吹,顯然對她沒什麼興趣,但也沒介意她的親昵。秦迅兒便自己唱,她唱功好,早年還出過專輯,唱腔很有風格,她別有深意地唱了一首《Young and Beautiful》,向甄心舉起酒瓶:“快殺青了,期待下部戲的合作啊。”

  甄心跟她碰了一個,也不說話,就一股往死里喝的勁頭,秦迅兒感覺出他狀態不對,把柔軟的胸部貼在他胳膊上,沒話找話說:“姓陳的不地道,刪了我好多戲,”她很挑逗地蹭來蹭去,甄心只木然地“嗯”了一聲,她不高興了:“你這樣什麼意思,不想出來就別出來,擺張臭臉給誰看啊!”

  甄心斜她一眼,看著長頸瓶里金黃的酒液:“失戀了,可以吧。”

  “你,失戀?”秦迅兒受不了他,嗤嗤地笑:“這招早過時了,再說……”她暗示性地舔了舔嘴唇:“我也不用你這麼麻煩啊……”她手往下伸,順著甄心大腿往他兩股中間滑,甄心沒什麼反應,失神地瞪著屏幕,空酒瓶七八隻,齊刷刷堆在腳邊。

  “我覺得我可能不愛你……”

  張準的聲音像刻在腦子裡了,越是想忘掉,越執拗地往外鑽。

  “這一切都是我們想像出來的泡沫……”

  “那份回不了頭的愛,不過是方熾和高准感情的餘波……”

  眼淚流下來,甄心委屈地用袖子擦,秦迅兒吃驚地看著他,看他像個純情的傻小子,看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看他兇猛地往喉嚨里灌酒。

  “別喝了!”她去搶他的酒瓶,甄心一邊抽抽搭搭一邊和她拉拽,酒瓶子打翻了,大半瓶酒潑在地上,秦迅兒歪著身子躲,甄心突然一把抱住她,抱得那麼緊,用一種讓女人心動的力量。

  她當即不動了,靜待著,在這狹小的包房裡也許會發生點什麼,可甄心只是像個無辜的孩子,賴皮地窩在她懷裡,自顧自地嚎啕大哭。

  真的是嚎啕,一個大男人,狼狽得一文不值,秦迅兒沒耐性地推了他兩把,推不動,可能每個女人都或多或少有些母性吧,慢慢地,她嘗試著摸了摸他的頭,毛茸茸的,因為喝了酒,頭皮有明顯的溫度,她兩手攬住他,像抱一條難管的大狗,俯身去聽,他嗚哩嗚嚕:“不要結束……我想跟你拍一輩子!”

  戲,終究是要結束的,拍攝日程上最後一場,在方熾家,那間漂亮的藍房子,甄心和張准並排站在廚房的流理台前,一個小中景,從背後拍,機器轉著,陳正森聚精會神盯著取景框。

  手裡是刀,對著熟透的西紅柿,張准切下去,果漿流出來,像濃像血,甄心靠近來,貼著他耳朵說肉麻話,張准笑,是那種有些惱怒的笑,用濕淋淋的手推他,甄心糾纏著還往上黏,湊在他耳朵邊,用一副下流的神態,張准紅著臉躲避。

  “Cut!”

  陳正森好幾天沒洗頭了,頭髮油膩膩的,一刻不停地撓:“為什麼拍背面中景,因為我的兩個男主角眼睛都腫爛啦!可就是背面中景,你們都過不了,殭屍一樣,好難看!”

  機器一停,甄心和張准就微妙地拉開距離,張准握著刀沒動彈,甄心轉過身,靠著洗手台聽導演講戲。刀背傾斜三十度,從蔬果刀狹長的刀身上,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聽著聽著,甄心忽然轉過來,張准嚇得趕忙把刀拍在案板上,“啪”地一響。

  甄心當然發現了,愣愣站著,張准不敢抬頭,這時候只要一句悄悄話,比如一個揶揄一個玩笑,哪怕是一句諷刺呢,他們都回得去,張准私心等著,等“他的甄心”去跨那一步,像以往每一次那樣,可這次甄心退縮了:“導演,”他紅了眼眶,幾乎是咬著牙衝出去:“給我五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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