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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答卻透著極度的輕蔑:“人命算什麼?”

  之璐緘默片刻,她絞盡腦汁的整理思路,回憶自己曾經在犯罪心理學這門選修課上聽到的內容。頓一頓後,她清晰的開口:“是真的,我不知道什麼文件,我完全不懂你在說什麼。如果你確信自己沒找錯人,請你先告訴我那份文件到底是什麼?”

  那人笑了幾聲,刀鋒避開她的脖子:“倒是有幾分膽量。”

  “你是誰派來的?”之璐暗暗鬆一口氣,“為什麼找上我?”

  話音一落,那把刀子移動下滑,移到了她的胸口,雖然刀尖距離胸口有一定的距離,但衣服她也能感覺出刀子裡散發出的寒意。低頭一看,這個巷子光線如此黯淡,刀身窄窄,看不真切,依稀感覺是不鏽鋼製成的。她閉上雙眼,一字一句的問:“許大姐也是你殺的?”

  那個人一時沒說話,片刻後猙獰的笑了幾聲:“看來,我實在不能留你。”

  問話之前她已經有了答案,現在終於確定下來。這個人的笑聲里分明透露著渴望,絕對動了殺意,就是像是聞到鮮血味道的吸血鬼,兇狠殘忍,沒有任何憐憫之心。

  霎那間絕望擁上了心頭,世界不復存在,只剩下這一刻被無限延長。生死旋踵,她想起看過很多次的一本書,喃喃的背,“白天和晚上,夏天和冬天,光和黑暗,全部都被接受。當兩者都被接受,當生命的兩極都被接受,你就會得到平衡……”

  哪裡還聽過這段話?

  那個夜晚,葉仲鍔帶她出去,他們在五十層大廈的樓頂,樓頂的風毫無遮攔,肆意呼嘯,她穿著他的外套,感覺到無法解釋的溫暖;地面和天空的距離同樣遙遠,遠得一切都靜止不動。她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她坐在欄杆上,笑著跟他說尼采、康德,叔本華、奧修,眉飛色舞的背文章的節選給他聽;她的手在他的手心汲取溫暖,忽然一低頭,愕然發現右手的無名指上多了一個戒指。

  他吻她的手背,抬起頭時目光如星,寫滿溫柔;他說,鍾之璐,你願意嫁給我嗎?

  一切還是最初。

  忽然手臂能活動了,之璐感覺她身後的那個男人在拿上衣里的手機;死寂的巷子裡,距離又近,手機那頭裡的聲音隱約可以分辨,沒有什麼特色的中年男子聲音,帶著南方口音。那人一直聽著,最後幾近不滿的把手機塞回衣服里,冰冷的聲音說了一句,“算你命大。”之璐一個閃神,他跟出現時一樣,迅速消失在漆黑的巷子深處。之璐呆呆看著,沒勇氣追上去。

  百多米的距離奇長無比,之璐拖著沉痛的雙腿離開,回到寬闊的馬路上,燈火通明,車水馬龍,她忽然想流淚。僵硬的雙腿開始軟化,她踉踉蹌蹌的扶著牆站定,下意識的摸出手機,刷刷的翻著電話本,終於翻倒了“老公”那條,撥打出去。悠長鈴聲響起時,她猛然醒悟,重重摁了掛機鍵。

  她打車回家,在車上終於覺得後怕,恐懼宛如後勁十足的酒,一下子涌到了喉嚨,逼得她想連連咳嗽,可第一聲之後就忍住了。她沒有任何地方受傷,渾身上下的神經都繃得直直的,稍微一個觸動都能讓她心跳急劇加速。跟兇手如此近距離接觸,而自己也差點被殺,對鍾之璐而言,絕對是個全新且叫人戰慄的體驗。

  都不知道那個晚上怎麼熬過去的,可不想讓人看出來,她掩飾的不算成功,楊里很擔心,問她晚上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情。她欲言又止,最後什麼都沒說,只讓她上樓學習。楊里魂不守舍,上樓的時候沒注意腳下,結結實實的摔了下來,膝蓋小腿上青了一大片。

  之璐找紅花油給她抹上,然後送她回了臥室,去書房把很久不用的素描本和筆找出來,坐下,把感覺到的所有關於兇手的外貌和身體上的細節都畫或者記錄下來,聚精會神時,手邊的座機響了,她沒抬頭,順手抓起來:“你好。”

  “之璐,是我。”

  一呆,竟然是葉仲鍔的聲音,溫潤低沉。

  “哦,哦,”之璐說,“是你啊。”

  葉仲鍔問:“晚上你給我打電話,有事?”

  “哦,沒什麼事情的,不好意思啊,是我撥錯號碼了。”之璐敏捷而輕快的笑了兩聲,轉變之快,她自己都咂舌。可電話那邊沒聲音,冷場,她於是繼續說,“真沒什麼事情啊,本來是打給師姐的,結果選錯了,撥號碼撥到你這裡了。對不起對不起,不是打給你的,你別誤會,給你添麻煩了,謝謝你了。”

  “真的?”葉仲鍔聲音一沉,“撥錯了?”

  “當然是這樣,肯定是撥錯了,”剛剛說了那麼多話,反而接近欲蓋彌彰,露出了怯意,之璐懊悔得心如貓抓,換了個語氣,笑嘻嘻的,仿佛剛剛中了獎那樣滿是喜氣,“我還有事情呢,不跟你聊了,再見,晚安。”

  一下子掛了電話。她沒勇氣再說下去,只怕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嚎啕大哭,出聲哀求。他們認識五六年,夫妻作了三年,她從來沒在他面前留過一滴眼淚,甚至委屈都沒露過,即使最後離婚的時候,她也什麼都沒說。

  她住他的,吃他的,這屋子裡差不多一切都是他的;她也輾轉從別人那裡聽說到,楊里父親所在工廠的那篇紀實報導因為太過敏感曾被主任掐掉,是有人在幕後幫了她一把。只要世界上還有任何一條別的路可以走,她都不願意藉助他的力量,她相信自己有能力,可是跟他和葉家比起來,真的是一文不名。現實就是如此,她不得不依靠他,儘管她從不可能提出要求,儘管他也從不會提及幫助,可實際上他的影子就是無處不在;她只能像攀援的凌霄花那樣,緊緊依附著高大的橡樹生存。是的,她不甘心如此。

  之璐握著鉛筆,仿佛不會活動的木偶,她呆呆的想,自己曾經取得那些成功,到底他有多少功勞?她在南方新聞報社的工作,是不是也有他的操作?連以前的情人他都仗義的伸手加以援助,又會怎麼對她?一直以來,她關於婚姻的反思到這裡就終結。今天也不例外。她埋頭畫出兇手的輪廓,照例不再進行深入的思考。她恐懼最後的答案,她有預感,這個答案會讓她兵敗如山倒。還在讀初中的時候,她已經在看《第二性》這本書,十幾年下來,書雖然是翻爛了,“平等”兩個字卻深深的烙在她的脊柱上,她知道自尊不能當飯吃,也知道夫妻之間不應該計較這些,可依然固守著最後一點的迂腐可憐的驕傲,乃至頑固。

  第二天之璐去了趟公安局,告訴把昨天遇到的事故匯報給魯建中,她說的非常詳細,可魯建中依然不厭其煩把一切細節問了又問。

  魯建中看著素描,若有所思:“按照你的說法,那個人只比你高了一點,看來,跟在超市里跟隨你的不是同一人。”

  之璐無力的苦笑,怎麼還有兩三個人對她不利?她側頭,從取證室的窗戶看出去,警察們忙碌而有序。她忽然覺得,這麼久以來,自己第一次感覺到安全感。在魯建中的示意下,其他兩名同是調查這個案子的警察起身離開,取證室里只剩下他們二人。

  魯建中清了清嗓子,開口說:“本來案子的調查情況不應該隨便透露,但你差點被兇手傷害,也應該知道一些情況。”

  之璐靜靜聽著。

  “兇殺案之後,我們在現場的取證徹底失敗。沒有指紋,沒有腳印,沒有任何可以用的證據。然後又調查聞訊了嘉禾路附近的一些居民,那裡匯集了三交九流的人,什麼人出現都不奇怪,從鄰居那裡,我們沒得到什麼有用的線索,但附近一個賣雜貨的老太太卻跟我們反映了一個情況。那個老人家每天都在路口買雜貨,許惠淑只要有空就會跟她聊聊天。她去世的前一個星期開始,就有些不正常了,老人家說她每天神色匆匆,很奇怪的問她怎麼現在都不跟她聊天了,她說‘大娘,最近有人跟蹤我,我要小心一點。’”

  之璐一愣:“原來許大姐知道有人對她不利?”

  “是,而且她預料到自己會出事,這是線索一,”魯建中徐徐說,“其二,關於那個小說。我們去找過吳姜,從她那裡要來了書迷來信和郵件。其中有兩封信不正常,寫信的人痴迷《藍白色的日光》那篇小說,幾近走火入魔。沒有來信地址,信封上印了郵編,一查,才知道是河西區嘉禾路那一帶。這樣兩個線索就串起來了。”

  沉思半晌,之璐開口:“吳姜的小說並不是大眾都能接受的,另類,意識流,沒相當文化基礎的人甚至都看不懂。魯警官,能不能把那些信給我看看?”

  魯建中打了個內線電話,隔一會有人把信的複印本送來,薄薄的四頁,字很大,很潦糙,之璐仔細的讀完,驚異的指著信紙說:“你看這句,‘我們存在的本身,就是潛在的死亡’,這是日本作家三島由紀夫說過的話,寫信的這人,看過一些書。”

  “你昨天晚上遇到的人應該就是兇手,你覺得符不符合寫這封信作者的特徵?”

  之璐摁著額角:“感覺上差不多,並不是完全的瘋子和殺人狂,目的性很強,也很有頭腦。只是我實在不知道那份文件是什麼。”

  魯建中說:“你覺得楊里知道多少內幕,她有沒有可能對警方或者對你瞞了一些事情?”

  之璐搖搖頭:“小里能知道什麼?知道的話不會告訴我們?別的人有可能隱瞞,可小里不一樣,我了解她,再說,死的人是她的母親。”

  “未必,”魯建中瞥她一眼,“連那個賣雜貨的老太太都能覺得許惠淑神經高度緊張,楊里是她的女兒,母女的生活空間就是那個十幾平米的小房間,她會感覺不到?許惠淑為了女兒的安全,可能會想辦法瞞著,但是你她覺得真能瞞得過楊里?”

  之璐徹底說不出話了。她知道,也許,十個大人都不及楊里的聰明敏銳,勇氣毅力。

  魯建中蹙眉:“上次在你家,我私下問過楊里,可是她堅持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我相信她有苦衷,因此不能告訴我們。我辦案這五六年,這個案子是我見到過最複雜難解的案子之一。所以,之璐,你務必要去問問她,你們關係親近,她也許會告訴你。這也是為了她的安全著想。你被人威脅,她也有可能遇上這種事情。”

  這番話聽的她心徹底都涼透。眼看再無可說,她起身告辭,魯建中送她到公安局門口,調查取證的那大半個小時他都表情嚴肅,宛如此刻的天空那麼陰沉;現在緩和一點,不再是公事公辦的語氣,仿佛兩個好朋友之間的聊天,敘舊:“之璐,別這樣了,以後再遇到這種事情,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還有,下班了就早點回家,不要再走小路。看到可疑的人,聽到可疑的聲音不要接近,立刻給我打電話。別一個人自作主張,這樣的兇手,你對付不了的,交給我們警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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