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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報紙看到遲驪山躲過了數次暗殺,一直完好無恙的活著。這消息著實的讓他痛恨不已。日本人給他配備了有防彈玻璃的卡迪拉克,進出都有人保衛著,想要除掉他,怕是一件很難的事。

  傅玉聲知道日本人也在上海大肆的抓人,所有抗日的,鋤jian的,還有共產黨,報紙上經常會寫,尤其是日本人的報紙。他在香港連南華日報那種漢jian報都要翻看的,可他覺得這實在是一種折磨。他每天都想要看看報紙上的消息,卻又很害怕看到壞消息,時間拖得越久,他就愈害怕。他害怕一直沒有回信,又怕收到了上海的回信,卻不是他想要看到的消息。

  因為心情鬱鬱寡歡,他的病一直好不起來。病痛發作的時候簡直備受折磨,有時候就忍不住要後悔。也許當初就該不顧孟青的反對,態度強硬的留下。即便死在上海,至少還能博得一通美名。到底強過如今這樣的苟且偷生,渾渾噩噩的度日。

  可家裡人的來信,總是適時的提醒著他,他終究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痛恨自己的妥協和懦弱,也忍不住要恨孟青當初的絕決和音信全無。

  家人分離,山河破碎,這一切的痛苦簡直望不到盡頭。

  他有時候覺得自己就是報紙上的那些投降主義者,國難當頭的時候,不能夠從軍抗敵,卻躲在孤島上,過著舒適的生活,仿佛不曾經沾染到絲毫的硝煙。

  可戰爭就像是一架轟鳴的鋼鐵機器,無情的碾壓著這世上的每一個人。

  那年年底,懷有身孕的葉麗雯,在重慶空襲中被炸死了。

  第317章

  轟炸發生的時候,葉麗雯同一位好朋友正在去戰時孤兒院的路上,突然來了警報。汽車夫看到紅球掛了出來,心裡緊張,汽車一時發動不起來,只好棄車而逃。葉麗雯那時已經懷胎八月,身子沉重,逃跑不及,被炸死在路上。

  等空襲結束,傅玉華帶著人去收屍的時候,見到葉麗雯碎成兩段的屍體,實在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整個人暈厥了過去。

  這件事傅家和葉家的人都瞞著他,傅玉華只讓他好好的在香港養病,家裡和工廠的難處都只撿一些不要緊的提。他人在香港,對此全然不知,還是後來重慶的朋友寫信同他商量採購戰時急缺物資的事,以為他知道,無意間提及,才泄露了出來。

  他在香港養病時,港島的氣氛已經變得十分緊張了,尤其是在逃難的人們之中。隨著國際局勢的緊張,很多人都在商量著要回到內地,船票變得緊張,票價也變得十分的昂貴。可是普通的難民哪裡買得起一張船票?他們露宿街頭,連果腹都成問題,只求一碗薄粥活命。當年廣州淪陷後,香港就成立了難民救濟會,他在朋友的介紹下,加入了救濟會的工作,可因為身體的緣故,這份差事看起來更像是個好看的頭銜。

  醫生向他警告過他的身體,他最終還是未能返回上海。到了太平洋戰爭爆發時,日本同時對香港發動了攻擊,遠處的炮轟聲清晰可聞,敵機在頭頂盤旋,肆意的投擲炸彈。街道上的人來不及躲閃,就被炸得血肉模糊。

  傅玉聲聽到傳聞之後,迅速的做出了離港的決定。他在香港這幾年,對於英國政府對日方安撫妥協的態度已經深有體會,他擔憂港英政府會不戰而降,放棄香港,所以當即就撤離了。

  他帶著一批急需的物資登了船,剩餘那些來不及轉移的全部命人放火燒掉。他先是輾轉的到了廣西,然後才回到重慶,和家人團聚。和他相熟的朋友有些離開了,安全的轉移到了桂林,有些卻來不及撤離。港英政府雖然做了抵抗,卻無法抵擋日軍的火力,香港在數日之內就淪陷了。

  日軍在同一時間進攻了上海的租界。葛立芒來自英國,是敵國的僑民,還曾出資幫人辦過進步報紙,被日本人猜疑有反日傾向,也被關進了郊區的監獄。這個消息傳到他這裡的時候,也已經是將近一年之後的事情了。

  香港失守之後,他千辛萬苦的到了重慶,才知道家裡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葉麗雯出事以後,到底沒能瞞住傅景園,他的中風發作,救治不及,已經過世了。傅玉華的工廠一路西遷,原本就損失嚴重,到達陪都後,和其他的工廠在附近的山裡合併重建,主要生產軍需品,因為時常遭受炮火的襲擊,也因為妻子和父親的死,傅玉華其實不常回重慶的。

  這次因為他來了,所以傅玉華也返回了重慶,一家人終於團聚在了一起。

  戰時的重慶常常的停電,家裡就點起蠟燭來,傅玉聲看著屋裡燭光搖曳,忍不住開玩笑說,大哥也終於學會了羅曼蒂克的那一套,於是全家人都會心的笑了起來。

  戰時的重慶時常收到轟炸破壞,戰地的人又紛紛的湧入重慶,經濟吃緊,物資急缺,租屋不易,謀事更不易。傅家裡的境遇比起上海的時候,簡直是一落千丈。但比起旁人,已經是十分的好了。

  葉麗雯還留下了一雙年幼的兒女,家裡請了傭人照看著,廷玉還在念書,他已經是個英俊的小小少年了,整個人看起來愈發的象他。傅玉華很疼愛廷玉,信里就常同他說廷玉與他十分的相像,又夸廷玉聰慧懂事,比他小時還要了得,又忍不住提起他少年時的事來,一封信總是寫得很長。

  傅玉聲原本不信,如今親眼看見,才知道他所言不虛。他看著廷玉,忍不住就想起當年那個抓著木馬跟在他身後的小小孩童,想起那個身在上海的人,不免覺著心酸彷徨,可是這樣的心事,卻連一句也說不出口,也無人可以傾訴。

  廷玉同他還是比較生疏,並不喚他父親,見了他也只是一味的客氣,反倒顯得他像是個外人。傅玉華勸他不要著急,慢慢來就是了,他只好苦笑著應了。

  第318章

  葉翠雯看起來老了許多。

  當初傅玉庭離家出走,在千里之外的昆明落腳,她哭過也鬧過,可她的兒子固執的要在臨時大學裡完成學業,無論如何都不肯回到她身邊來。她一籌莫展,卻又思念心切,想來想去,便學著別人家的太太打起絨線衣裳來,做好了寄給他穿。傅玉聲到了重慶,她高興極了,連說要替他也打一件。又抱怨說這地方什麼東西都貴,買件好大衣簡直都要天價了,傭人就在一旁插嘴,說,馥春茶廳有個太太賣皮大衣哈,好得很,開價也不高。

  葉翠雯皺了一下眉毛,說了句南京話,傭人趙嬸是當地人,沒聽懂,傅玉聲聽見了,忍不住就笑,同傭人說:“太太要買新的,不肯穿人家穿過的。”

  趙嬸跟著傅家也做了幾年了,深知道這位太太的脾氣,也就不再多嘴了。

  葉翠雯卻抓到了機會,同他抱怨說傅玉華手太緊,給家用的錢太少,又怪傅玉華一顆心全放在工廠那邊了,家裡人的生活一點也不顧。

  傅玉聲猜到大哥是怕她去賭牌,也不好說什麼,就給了她一疊鈔票,勸她想開些,父親和麗雯都不在了,傅玉華那樣的性子,能有工廠的事讓他一心的投入,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他又問她:“你給玉庭寫信了嗎?”還跟她說了說玉庭在昆明念書的情形,說:“少年人不應該生活在父母的蔭庇之下,稍微吃一點苦頭,強身健體,總是不壞的。”又拿他自己做例子,“我就是年輕時候太過安逸,有了事情一點也熬不過。”他提起玉庭,葉翠雯就忍不住哭了一場。可她很聽他的勸,同他聊了半天,精神也好了很多,因為知道他的病在香港發作過,又張羅著要給他準備養胃的飯菜,把趙嬸使喚得團團轉,忙得不可開支。

  廷玉從學校回來就乖乖的念書,傅玉聲過去同他說話,問他一句他就答一句,他只好無話找話,心裡很是尷尬。

  葉翠雯跟他說,剛到重慶不久的時候,傅景園曾想著要替廷玉改名,名字都已經按照家譜起好了,就叫做若斐。廷玉看起來很乖,性子卻很倔,傭人買了新的作業簿回來,傅景園親手替他寫好新名字,廷玉偷偷的把名字塗掉,仍舊端端正正的寫著孟廷玉三個字。傅景園因為這件事氣得厲害,背著廷玉,罵了好幾次,說孟青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當初送人回來的時候哄騙於他,說得天花亂墜,好聽得不得了,原來都是假話。還是傅玉華勸住了他,讓他不要心急。

  回內地之前,傅玉聲還曾猶豫著要不要到重慶來。重慶的政治空氣他實在是不大喜歡的,他到重慶也是閒人一個,無事可做,倒不如去桂林幫助朋友辦報,也算是出一份力。

  去年國民黨說要召開國民大會,可到了最後憲政一事還是無疾而終,他天天看報,對於國民政府實在不報任何的期待。可家裡人都在重慶,他還是忍不住想要來看一看。

  因為知道廷玉在這裡,他還特意在香港買了英國產的自動鉛筆和水筆。他也不知小孩子到底喜歡什麼,卻忘記了幾年的光陰匆匆而過,他要見的人,都早已不復當初的模樣了。

  他千里迢迢的將禮物帶了回來,這時候卻又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手來。

  廷玉見他不說話,等了一陣子,就自己取出紙筆來。傅玉聲看他用的居然是墨,很是驚訝,忍不住誇讚他。廷玉反倒羞怯起來,連連的搖頭,抿著唇跟他說:“不是不是,洋墨水太貴啦。”

  傅玉聲不料他這樣的懂事,忍不住的心酸,連忙說道:“這不是要緊事,我等等去給你買。”又問他白天學校里都講了些什麼,問他是不是要寫作業。

  廷玉看起來很是為難,彆扭的說道:“我要給伯伯和弟弟寫信。”

  傅玉聲聽到他說弟弟,一顆心就撲通撲通的跳起來,廷玉哪裡來的伯伯,說的怕是爸爸。他小心翼翼的問道,“你是要……給振玉他們寫信嗎?”

  第319章

  廷玉嗯了一聲,緊緊的握著筆看他,卻不寫字。傅玉聲這才回過味來,自己站在這裡,怕是礙著他寫信了。

  “你寫吧,”傅玉聲笑了笑,想伸手摸摸他的頭,卻又有點膽怯,最後什麼也沒做。

  他失落的走了出去,一個人坐在房間的角落裡,出了好半天的神。他記得他行李里還有一盒洋菸,只是重慶這幾天都是大霧,cháo得厲害,也不知還能不能吸。

  葉翠雯出去打牌回來,見他一個人坐在那裡出神,手裡拿著一支香菸卻也不吸,不免覺著奇怪,問他他也只說沒什麼。

  葉翠雯去廚房裡拿了洋火出來,小心翼翼的給他把煙點上,問他:“晚上有話劇,你不去看嗎?”

  傅玉聲不聲不響的吸了一口煙,看著指間點點紅光亮起,突然問她說:“你怪不怪我?當初如果我不把你的相片拿回家去,如果不曾被父親看到……”他頓了一下,仿佛陷入了迷茫,半天才輕聲說道,“如今是不是會大不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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