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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的船上載著內遷的設備,還有工程師和技師,一路向西,還要時時的防備日軍的空襲,耗時費資,錢流水一樣的從手裡往出花,讓人忍不住憂慮。他們的船被炸毀過一次,打撈設備,修船,期間耽誤了很久,所以行走得很慢。原本以為中途可以在武漢落腳,但日本人很快就從徐州南下,包圍了武漢。他們不得已再次撤退,到了夏天,才終於走到宜昌。

  傅玉華在信里也提到了振玉,說他很乖,雖然暈船生病,說這孩子很好面子,這一點很象他。也說起家中諸人,不知為何,單單不提玉庭。

  那封信里單獨還有一張短箋,說起振玉這件事,寫道:我知道這件事必然令你有所誤會,可你不能因此怪罪父親。實在是因為時局變幻,不得已而為之。孟老闆于振玉有養育之恩,論理不該讓他們分離。可你與少瑜的婚姻,並未育有子女,振玉是你唯一的血脈,若是留在上海出了什麼事,他要怎麼同你交代呢?孟老闆是個重義的人,你這是陷他於不義。他將振玉交還傅家,實在是一件義舉,也了結了父親的心愿,將來你們父子團聚,就能體諒父親的一片苦心了。

  傅玉聲來回的看了幾遍,想要回信問他究竟這件事是誰的主意,最後還是作罷了。戰火紛飛,空有書信,卻不知寄往何處去,況且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再去追究誰是始作俑者,還有什麼意義呢?

  到了秋天,淮南周邊戰事吃緊,他逼不得已,還是決定南下前往香港。楊秋心從礦工的口中聽說周邊有抗日的游擊隊,她自己拿剪子把頭髮剪得極短,打好了包袱,只給他留了一封簡短的書信,就離開了礦廠。傅玉聲發覺以後,急忙吩咐讓人去找,又想法設法去聯繫游擊隊的人,可找了很久,卻仍是一無所獲。他對於這件事一直深感自責,那時他對戰事已經不抱期望,又想到趙永京的墳墓仍在淪陷區,如果楊秋心下落不明,那他對於友人如何的交代呢?

  他想起他和孟青,不免更是鬱郁。他沒有楊秋心那樣決絕的勇氣,終究還是離開了上海,躲在淮南,如今猶如喪家之犬一樣,惶惶的四處逃難。

  傅玉聲離開上海後,再也沒有同他聯繫過,孟青只怕以為他已經身在香港了吧。他離開碼頭的時候,也曾想過將來的事,可前途一片灰暗,幾乎看不到光明。他不過是汪洋之中的一片枯葉,只求在風浪之中不要粉身碎骨,還能奢望什麼?

  上海淪陷後,日本人扶持的維新政府已經成立,聽說遲驪山出任財政部部長,在滬橫行,不可一世。他還聽說黃道會到處暗殺那些有抗日傾向的名人,其中就有滬江大學校長劉湛恩,猖獗如斯,可見一斑。

  傅玉聲不知道孟青在上海都做些什麼,安危如何。可他當初既然答應了杜氏,就該知道這不是一件說說好聽的差事。

  他明知隨時都可能為之喪命,可還是堅持要留下來,傅玉聲知道自己應該敬重他,可時至今日,他還是忍不住要恨他。

  他簡直害怕,害怕哪一日醒來,會聽到孟青身死,被送會東台安葬的消息。

  那時候他會怎麼樣呢?

  他不知道,這種事情他簡直都不敢想,一想起來,就渾身發冷。

  第315章

  他輾轉到達香港之後,整個人就突然閒了下來。陸少棋得到消息,派人來聯繫過他幾次,他每次都盛情款待,無論是出錢出力,一點也不猶豫。那個時候已經幾度有謠言說日本人要攻打粵東,陸少棋同那些下級軍官沒什麼話可說,無論做什麼,總帶著一種屈尊紆貴的態度,他又是個強硬的主戰派,大家都覺得日本人不會跟英國人作對,出兵攻占東南沿海,可他偏偏主張修建工事,所言所行,總是很惹人非議的。

  陸少棋自己也很心知肚明,往往在來信里長篇大論的和他抱怨,後來索性說,駐地的軍官通通都被他得罪遍了。

  傅玉聲不免替他著急,長長的寫了回信,勸他國難當頭,實在不可意氣用事,又勸他凡事不可操之過急,還應循序漸進。

  到了香港,許多事情就方便了許多。先是看報紙方便了許多,漢jian報,還有重慶的報紙,香港都訂得到,拿在手邊隨便翻翻,消息簡直太多,每日都紛沓而至。

  許多的事情,他當時都沒有覺出異常來,仿佛被黑布蒙住了雙眼,後來回想之後,實在是悔恨不已。

  到了十月份,日本人就從水路登陸大亞灣,戰事發展得很快,軍隊猝不及防,省主席和廣州市長全都棄城逃跑,廣州輕而易舉的落入敵人之手,變成了淪陷之城。

  他與陸少棋的聯絡斷斷續續,只知道日本一步步的進犯蠶食,局勢很是不妙。詳細的情形,陸少棋也不肯同他說多。

  他到了香港之後,還收到了玉庭的信。才知道原來當初在上海的時候玉庭和同學一道離家出走,原本想要參軍,卻遭拒絕,又想到大學內遷的啟事,就輾轉到了長沙。不想臨時大學真的成了臨時大學,因為日軍步步緊逼,所以師生們不得已又轉移到了雲南。

  有些師生乘坐火車輪船,輾轉香港越南,然後再到雲南。他和許多同學們一起步行數月,才終於走到昆明。

  傅玉庭還是個少年,自小就和他親密,從重慶那裡得到他在香港的地址之後,就從雲南給他寫信。信里寫得都是少年的愁煩心事,寫自己這樣躲在後方,不去上陣殺敵,簡直百無一用;又寫信問他自己是不是應該去參軍?

  傅玉庭才十六歲,傅玉聲怎麼肯讓他冒這樣的風險,愁得夜不能寐,一封一封的長信給他寫,勸他量力而行,要他先好讀書再考慮報效國家。

  日本戰機時常的飛至昆明進行轟炸,傅玉庭隨著師生一起“跑空襲”,有時候在防空洞裡就給他寫信,寄到香港的信紙上仿佛都有一層灰跡。他說的話,傅玉庭總算是聽進去了一些,讀書的熱情分外的高漲,成績也是異常的好,給他的信里,總有幾分驕傲,可到底難掩心中的焦灼。

  藍衣社在上海活動得也很厲害,許多漢jian都被暗殺了。那個時候,這種死法是很不體面的。留在上海租界的人,但凡手裡有些鈔票,不至於流落街頭做難民的,生活都是舒適的,只是名聲卻千萬不能壞了。有頭有臉,又愛惜羽毛的人,都是不肯替日本人做事,至少不肯光明正大的出來做,生怕壞了聲譽,也是怕藍衣社。

  淪陷區的上海,日本人不允許任何抗日活動,可藍衣社還是要殺人。出來替日本人做事的人都分外的怕死,不過漢jian總是殺不完的,報紙上也經常會有這樣那樣的死訊,哪怕是閉門謝客,沒什麼頭銜的人,若是當街橫死,也就有了一點漢jian的嫌疑,大家的言辭也會變得分外的曖昧,於是所有的人都在私底下議論紛紛,當做一件茶餘飯後的談資。他不知道孟青和藍衣社有沒有牽扯,但仔細想想,又覺得應該沒有關係。那時候每次打開報紙時,總是提心弔膽。

  人的生死就仿佛是輕飄飄的柳絮,不知會被風吹向哪裡。他對這樣的情形簡直厭惡之極,每天都象困獸一樣在公寓裡走來走去,看了報紙就寫信,一封信總是寫得很長,有些寄出去了,去了雲南,去了重慶,去了上海;有些寫完就收了起來,有時會撕掉,有時撕了一半,卻又收了起來,放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

  傅玉聲是在報紙上看到何應敏死訊的。那是次年夏天的事,報紙上說他坐著汽車出門,下車的時候被人拿槍打死,還配有照片一張,照片上的人穿著西服,倒在地上,身旁是一攤黑跡,應當是血。暗地裡有人說他投靠了日本人,拿了日本人的好處,要在維新政府里做事。

  傅玉聲渾身發抖,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憤怒,何應敏雖然圓滑世故,但這種事情還是不會做的,他想這其中必定是有什麼誤會。結果好幾張報紙上都寫了這樣的消息,他仍是不肯相信,又輾轉的找人打聽,才知道何應敏的死訊竟然是真的。

  何太太畏於流言和壓力,也不敢辦喪事,將靈停在何公館裡,她和何應敏膝下沒有兒女,出了這種事情,她一個人就有些呆呆的,精神也壞了很多。他焦慮得厲害,四處托人,想要還何應敏一個清白,可是錢花了不少,卻沒有絲毫的頭緒。

  那段日子壞消息簡直是一件接著一件。

  到了秋天,他又從葉瀚文那邊聽說陸少棋已經戰死在粵西沙場的事,實在是經不住,整個人大病了一場。

  病好之後,他終於下定了決心,要冒死回一趟上海。

  第316章

  可就在他積極的籌備著回滬一事時,日本的艦船突然切斷了粵港的交通。港英當局從星加坡調來百餘架飛機嚴陣以待,同時封鎖了海面,回上海的事頓時化成了泡影。

  當時在香港的朋友全都極力的勸阻他,他反覆掂量之後,終於未能成行。

  因為焦慮太過,他的病也時好時壞,英國醫生強制要求他住院休養。他在醫院養病之際,終於動筆寫了一封信寄往上海。

  信封上寫得是杜鑫的地址,信里又夾了一封信,寫明了是給孟青。寄出了半月,沒有任何音訊,也不知收到了沒有。

  隨著國土的淪陷,在香港避難的人越來越多。他因為從前同趙永京和楊秋心熟識,也認識了一些文化界的朋友,他們因為政治傾向的不同所以來到了香港,積極的活動著,組織抗日,發出了各種的聲音。傅玉聲知道政府的特務機構在香港也有眾多的耳目,所以只是暗暗的資助他們出版相關刊物,拍攝新的影片,並不敢堂而皇之的公開言行。

  其實在香港的日子其實算不得寂寞,可他偏偏覺得孤單之極。

  日本人的飛機四處的空襲轟炸,無論是重慶還是延安,到了年底,連奉化都被日軍轟炸了,報紙上總能看到死人的消息,有時多,有時少,時間久了,仿佛死人倒是一件極尋常的事。

  那時候歐洲也打起仗來,希特勒先是出兵攻占了捷克,然後是波蘭,同英法交起戰來。德意志引發了歐洲大戰,世界局勢發生的極大的變化。又過了半年,就連法蘭西也投了降,英國關閉了滇緬公路,又和日本簽訂了新的合約,承認了日本對中國的事實占領,香港到內地的交通也從此徹底的封鎖了。

  原本歐洲對於中國的援助,還有海外華僑對於抗日戰爭的捐助,就只剩下香港和雲南兩條通道進入國內了,如今也被通通的切斷。

  德意日三國結成了同盟,戰爭猶如一場驟然而起的暴風,將周遭的一切都卷了進去。政府大約還是寄希望於英美對日開戰,他們可以從中漁利,但這簡直無異於痴人說夢。

  偏偏國內這種言論甚囂塵上,很有一些支持者,傅玉聲對於這種人很是痛恨,覺得他們是另一種的投降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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