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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嬴政才道:“不是要看角牴戲嗎?”
呂公忙點了點頭,道:“那便請移駕到廳中。”
“帶路吧。”嬴政口吻冷淡,頗有些高高在上的味道。看呂公做派,他就知道呂公應當已經猜出他們的身份了,既然如此,那嬴政也就直接了當地擺出國君的架勢了。
很明顯,呂公很吃這一套。
哪怕嬴政和徐福對他再冷漠,他的態度只會更為恭謹。
徐福和嬴政刻意走在了後頭,呂公知曉他們不喜有人輕易來打擾,便識趣地快步走在了前頭。
此時,徐福壓低了聲音問嬴政:“真要去看角牴戲?”
嬴政的口吻頗為無所謂,“你不是說沒看過嗎?”頓了頓,嬴政接著笑道:“何況那呂公想要巴結我們,好占便宜,那自然要他先付出代價來了。”
徐福忍不住在心底補了一句。——可是就算呂公付出了代價,也巴結不上他們啊。
說著,他們便入了大廳。
呂公來詢問他們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將角牴戲都準備好了,只待徐福和嬴政一句話而已。不得不說,呂公在招待人這一方面,還是極有一手的,至少很容易便能給人留下面面周到的感覺。
但正是因為太過面面周到,徐福反而對他有種牴觸感。
角牴戲實質上便與雜耍差不多。
徐福很少觀看這個時代的角牴戲,這時聽著外頭嘩啦的雨聲,再瞧著角牴戲,也算是別有一番滋味了。
徐福和嬴政在主位落座,呂公自覺地退居了。
不久後,呂公的妻子攜著呂雉也出來了。大約是因為她昨日已經大著膽子上門來找過,此時呂雉見了徐福、嬴政二人,便落落大方地衝著他們嬌俏一笑,像是全然忘記了昨日被拒的尷尬一樣。
呂雉和她的母親坐在了一處,當然離徐福等人有些距離。
雖然這個時代男女大防不嚴,但總歸來說,許多女性地位仍舊不高,因而不能輕易近客。
這時角牴戲的角者剛走到堂前來,呂雉突然拉了拉裙擺,笑道:“母親,昨日你讓我交給兩位客人的東西,我已經送去了。”
嬴政立時便眸光冷了冷。
這呂家女兒竟是還愛撒謊?
徐福倒是一下子就聽出了呂雉那句話,可以判作兩個意思:一個是只是送去了,但是收沒收,便沒有提及;而第二個,那便是送到了,而徐福和嬴政也收下了。無疑,呂雉將這話一說,旁邊的人定然會以為是第二種。
呂雉是故意說給誰聽的嗎?她倒是膽子大,不擔心他們震怒之下,找她的麻煩嗎?哦,對,也是。呂雉那句話既然可以看作兩個意思,那自然也能成為呂雉為自己辯解的藉口。
呂雉是個聰明人。
雖然並不見呂雉使什麼高明手段,可從細微處窺見端倪了。果然不愧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呂后!
她實在太聰明了!
徐福欣賞聰明的人,但實在不欣賞敵方陣營中聰明的人。徐福微微有些糾結,他該如何告知嬴政,不能留下呂雉,日後她會釀成大禍呢?單看呂雉現在的野心,徐福就覺得不能再放縱她成長下去了。
心思百轉千回之後,徐福拉了一把嬴政的胳膊,嬴政反握住徐福的手腕,冷眼掃過了呂雉,低聲道:“是個聰明人,只可惜還不夠聰明。”
他們說的聲音自然極低,不會被旁人聽了去。
“為什麼?”徐福不由得問。呂雉還不夠聰明嗎?
“寡人若是要殺人,你說……需要理由嗎?又有誰敢與寡人論公道呢?”嬴政轉過頭來,看著徐福,淡淡道,全然沒有在說血腥之事的自覺。
徐福無語凝噎,但他不得不說,“……你說的是。”所以其實呂雉耍什麼心眼兒都沒用。
她沒有權勢,沒有地位,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她的頭腦,但是在絕對的權勢跟前,頭腦有時候也沒用。
呂家看起來在單父縣極為厲害,但是在嬴政眼中什麼都算什麼。
可以說呂家父女若是有什麼打算,怕是就要打算錯了。
很快,食物被送上桌案,角牴戲也開始了。
嬴政知曉徐福沒了記憶,便在他耳邊低聲道:“據傳上古的時候,有人與獸斗,從獸處得到啟發,便在武器上裝上角,以角牴人。但到了先秦的時候,以角牴人便演變成為了兩兩相抵,也就是二人相抵角力,後來又衍生出了扛鼎、走索、舞劍等表演。民間和不少官員家中都甚是流行,只是好的角者自然都在寡人的王宮之中,只是你從前不愛看這些,寡人便極少叫人來表演。”
徐福此時已經被勾起了興趣。
“若是跳舞奏樂,我自然沒甚興趣,但這……我還是感興趣的。”徐福低聲道。
嬴政忍不住抬手撫了下他的頭頂,“嗯,你失憶前,便總與寡人說,不愛瞧什麼舞樂。”
徐福心底微微一顫,好像深處有什麼地方,漸漸有東西破了土,拼了命地想要鑽出來。
徐福的心跳有些快。
是……是嬴政的什麼話,觸動到他腦子裡溜走的記憶了嗎?
“怎麼了?不是說感興趣嗎?怎麼又不看了?”嬴政握了握徐福的手,溫熱的觸感很直接地傳遞到了徐福的手背上。徐福掃了一眼已經賣力表演起來的角者。
徐福有些失望。
聽嬴政說起來的時候,他覺得實在太有意思了。角牴戲完全承載了古代的藝術文化啊!
但是作為一個在上輩子,見識過不少雜技的人,便覺得沒那樣驚奇了,並沒有體現到多少的古代藝術文化。而且不得不說,這時候表演起來,更沒有什麼安全措施,技藝不夠精彩,反倒是他們身上的危險吊住了觀看者的心。
嬴政見徐福默默盯著不語,於是低聲道:“可是覺得他們表演得無趣了些?等回到咸陽後,寡人便讓人為你好好表演一出角牴戲。”
徐福轉頭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為什麼,徐福覺得嬴政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怪怪的,像是帶著幾分竊喜一樣。不過轉過頭來,徐福又覺得應當是自己聽錯了。
嬴政怎麼可能會竊喜呢?這樣的情緒出現在他的身上,就太違和了。
徐福收斂起心神,還是先專心投入了這場表演中。
一邊吃些食物,一邊看著角牴戲,不知不覺天色便黑了下來,而外面的大雨竟然還沒停。
角者漸漸散去,呂公起身,看了眼庭院中淅瀝的雨水,嘆了口氣道:“明日怕是雨也不會停了,尊駕恐怕也去不了我那長女的故居了。”
“不會。”徐福淡淡地截斷了呂公的話,“明日不會再繼續下這樣大的雨,至少……能停上一個時辰。”算一算時日,暴雨能下這樣久就已經較為駭人了。
一般來說,就算是接連不斷地下起暴雨,而實際上,中間也是會有停頓的。有時候會停上一個時辰,有時候甚至停上幾個時辰方才繼續下雨。
暴雨下得久了,那天上也沒有那樣多的雲來化作雨滴啊。
呂公詫異地看了徐福一眼,心底自然是想反駁,只可惜他沒敢反駁,只是淡淡一笑,正欲親自送他們回屋。
此時呂雉出聲了,“父親,客人要去姐姐從前的住處?”
“不錯。”呂公說著便忍不住笑得雙眼眯了起來,“他們乃是你長姐的舊識。”
這說出去,呂公倒是覺得極有面子的。
對方入住到呂府,也不過只能說是萍水之交,但是他那長女與他們是當真有交情在的!
而呂雉此時的臉色卻有些發白,她眸光沉黯地笑了笑,道:“沒想到客人竟與姐姐是認識的。客人明日要去姐姐從前住的地方嗎?不如我來帶路好了。”
昨日可沒見她用這樣親昵的口吻,還一口一個“姐姐”,此刻看上去倒真像是個天真的妹妹。
呂公似乎看出了呂雉的不對勁,他皺眉斥道:“胡鬧什麼?這些事自然有下人去做!”
呂雉卻定定地看向呂公,不緊不慢地道:“父親說錯了,兩位客人都極為貴重,怎能交給下人呢?父親不便出門,那我陪同便是。”
“可你……”
“可我是女兒家?”呂雉截斷了呂公的話,“這又有何妨?姐姐不曾也在外獨自行走嗎?”
呂公自然不好在徐福和嬴政的面前說鳳姑娘的不好,便也只有沉著臉咬牙應了。
大約呂公根本沒想到,自己的女兒竟然骨子裡都帶著不肯屈服的特質,一時間呂公還有點沒能接受這個認知,於是眸光顫顫巍巍,最後定格在了震驚和惱怒之上。
許是害怕將情緒曝於人前,呂公便沒再多說,忙道:“我先送尊駕回去吧。”
徐福點了點頭,和嬴政走在了前。
呂公走在後,此時忍不住回頭瞥了一眼呂雉。而呂雉卻是對她的父親淡淡一笑,看上去仿佛只是個乖巧的女兒。
徐福和嬴政吃飽喝足,娛樂活動也進行完了,於是二人沐浴一番,便早早相擁入眠了。至於別的,他們倒是沒有做,實在是徐福不太喜歡呂府,他很難想像自己在呂雉的府上,和人啪啪啪,那該是怎樣的一種詭異滋味。
嬴政自然也就隨了他。
反正前段時間趁著徐福失憶,嬴政已經慡了個夠,現在也該適當地後退了,免得日後徐福恢復了記憶,他就實在不好交代了。
這一夜平靜地過去了。
徐福和嬴政都是帶了內侍在身邊的,自然伺候便由他們接手。畢竟哪怕是這樣的瑣碎小事,他們也不敢交給他人來進行。
於是內侍一邊服侍著他們洗漱,一邊低聲說起了,他們在府中聽來的話。
“從前呂家下人都不知曉,還有個大姑娘。”
“呂娥姁很受呂公的重視,她母親也很疼愛她,相比之下,鳳姑娘便很少有人提起了。”
“也有人猜測,呂娥姁與鳳姑娘不合。據說從前,呂公一心疼愛鳳姑娘,呂娥姁似乎不得什麼寵愛……”
“那呂娥姁的母親對這對姐妹有什麼不同的態度?”徐福洗淨了手,低聲問道。
內侍搖頭,“這就打聽不到了,只知呂娥姁的母親從前很少出來見人,不過……不過說來也怪,鳳姑娘離家去學岐黃術了,她的母親便常出來走動了……”
這呂家畢竟不是什麼厲害地方,要從府中下人口中打聽些什麼,實在太容易不過,只是年代久遠的事兒,便打聽不來了,因為有些事兒,那也不是下人能知道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