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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令,您怎麼知道……會下這樣大的雨啊?”面前的這些人,硬生生從身上甩出了不少水下來,可見剛才被淋得夠嗆。
“不是我……”縣令恍惚地道:“是那個人……”那個人,就是……就是駟車庶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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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福和嬴政在呂府歇下來之後,第一件事便先沐了浴,而後換上嶄新的衣袍。正巧此時呂府的下人也前來,邀請他們前去赴宴了。原來那呂公為了迎接他們下榻到府中,還特意設了個宴席。只是呂公不知他們是否喜好熱鬧,便沒敢邀請他人。
這一點倒是合了嬴政的心意,他可不希望屆時請了些人來,最後倒是頻頻往徐福的身上看去,那會令他感覺到極度的不快。
徐福和嬴政到了院中。
此時雨已經停了,這宴便是擺在院子裡的,不遠處圍繞著樹木花糙,看起來倒是別有一番滋味,只可惜,徐福先想到的是,等會兒用飯的時候,會不會頻頻往桌上飛蟲子。為了預防蟲子,徐福往嬴政的掌心塞了一個絹布製成的袋子,裡頭裝了些糙藥,可以驅蚊蟲,效果奇佳。他們難免有露宿在外的時候,當然得帶上這樣的玩意兒。
很快,食物被擺上桌案來。
而嬴政站在那裡卻並沒有落座。
呂公這便急了。難道是客人不滿意他這樣的安排?也是,從咸陽宮中出來的人,又怎會輕易滿意於這樣的安排呢?那該如何?呂公有些焦急,但面上還是鎮定地問道:“可是有何處令尊駕感覺到不適?”
“將它們擺在一處。”嬴政指了指主位上,分別放在兩旁的桌案。
他當然知曉那一張是為他準備的,另一張則是為徐福準備的。可他們二人早已習慣連桌案都同用的,此時又怎能分得這樣開?
呂公愣了愣,隨即又恍然大悟了。不錯不錯,早有傳聞說駟車庶長乃是秦王心頭所愛……只是他未曾想到,就連用飯時,二人竟然也是同坐一處。這樣若是放在尋常人家那便是沒規矩了,可是放在秦王的身上,只會令人覺得秦王乃是重情義之人。
呂公馬上叫來人搬動了桌案。
呂府下人好奇地打量著這二人,他們都覺得這二人真怪異,但這二人生得也真好看,何況呂公還這般敬著他們?
對於優秀的人,許多人都普遍會產生或崇敬或愛慕的心思。
無論是外貌,還是對方的其它資本,都足以在瞬間打動一個人。此時呂府中,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對著徐福和嬴政起了心思了。
那桌案很快擺在了一處,徐福和嬴政這才落座,呂公見狀也終於鬆了一口氣。之後,呂公試探道:“我那妻女未曾見過咸陽來的貴客,不知可否讓她們同席?”
嬴政對此事並不在乎。而徐福則是覺得,不管男女,本就該坐在一處,於是徐福出聲道:“請她們出來吧。”
沒一會兒,便有一名中年美婦,攜著一名少女出來了。
見著那名少女的時候,徐福莫名覺得有些眼熟,但他對自己的記憶實在不抱希望,便也沒有深思,倒是嬴政看了一眼,道:“她有些像你的一位舊識?”
“誰?”
“那個十來歲的姑娘。”
徐福忍不住道:“我應當沒有這樣的故人吧?”
“她的確不是,只是她長得有些像。你曾經去蜀地的時候,寡人為了你的安危便到蜀地去尋你了,當地有一名愛慕你的女子,名‘鳳姑娘’。這小姑娘,便與她有七分相似。”
徐福聽得有些驚訝。他沒想到嬴政會這樣毫無芥蒂地,從口中說出曾經有個愛慕他的女子。徐福自己聽了,都覺得有種淡淡的尷尬,像是莫名做了什麼對不起嬴政的事一般。
此時徐福哪裡知曉,那個時候,他與嬴政之間還半分感情也無呢。
“或許只是湊巧吧。”徐福淡淡道。既是在嬴政的跟前,他又沒了記憶,那便不能再提起那鳳姑娘了,總歸不大好。而且長得像這事兒,也是極為常見的。何況那個姑娘是在蜀地,與此處隔了十萬八千里呢。
見徐福不再提起,嬴政微微一笑,便不再說什麼了。他之所以對徐福這樣誠實地說出來,不過是以退為進罷了,現在看來,還的確是高明的一招。
呂公的妻女在出來後,只在初時小心地看了一眼徐福和嬴政,之後便不敢再往他們這邊看了。
之後用飯的時候,呂公便滔滔不絕地與他們聊起了這城鎮中的事,城中有趣的地方,何處風景不錯……呂公都說了一遍。
與貴客打交道自然是需要技巧的,什麼樣的話對方沒聽過?誇耀的,追捧的……怕是都沒用,還不如乾脆談一談吃喝玩樂,說不定還能引得對方的興致。
不得不說呂公還算是投中了他們的心思。
此時徐福也知道了,這究竟是個什麼地方。此處乃是位於碭郡的單父縣。
這個地名,又讓徐福覺得有些耳熟,似乎從某本歷史書上瞥見過,可惜他的記憶又在這個時候停擺了。
徐福和嬴政簡單用了些食物後,便準備回到屋中休息了。
只是他們離開小院子的時候,那名少女還朝徐福和嬴政看了過來,而這一次,少女卻沒有嬌羞地別開臉去,反而是大大方方地沖二人笑了笑。
徐福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嬴政也跟著皺眉。
不管那少女是衝著誰笑的,他們二人都開心不起來。於是他們一致地忽略了少女的笑容,轉身快步離去了。
待到徐福等人走遠以後,呂公方才嘆了口氣道:“可惜了啊。”
少女依偎在他的身邊,低聲道:“爹為何說可惜?”
呂公笑道:“你不明白。”
少女不快地嘟了嘟嘴,“難道便只有姐姐才明白麼?”
呂公瞪了她一眼,但到底沒捨得責備,“若是你姐姐在此,我便可大膽將她薦給這二位客人了。”
“那為何我不可?”
呂公卻是沒應她。
少女垂下頭來,臉上落下一片陰影,她低聲道:“那為何我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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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起時分,徐福是被一陣暴雨雷鳴聲吵醒的,繼昨日短暫的停雨過後,又繼續下起了暴雨。徐福一邊艱難地從嬴政懷中掙脫,一邊忍不住想,希望那些農戶,沒有在雨停後,便急著撤去那些保護的東西。
此時,在城外,有些農戶的確是懵住了,他們完全沒有想到,第二日還會下起這樣大的雨,昨日聽見府衙來人提醒的人,他們都還覺得縣令說得誇張了些,畢竟他們常年與農事打交道,還有誰會比他們更了解這些,他們都沒能看出有什麼接連不歇的暴雨要來。因而昨日雨停後,他們便立即收了護住田地的木頭棚子。
誰知這第二日起來,有的田地便遭殃了,全被水泡住了。
那些種了菜的,全然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而此時在城裡的其它府邸中,那些早早從徐福口中聽聞會下暴雨的侍從、士兵們,都忍不住笑了。
庶長果真神人也!
再一想到之前徐福在郢都,如何讓郢都百姓迅速轉變態度……大家忍不住齊齊打了個寒顫,庶長是不能得罪的。
他們若是知曉,當初徐福在一處小鎮上,如何坑整個小鎮人的,他們定然會覺得更可怕。
因著暴雨,他們自然也無法急著離開了,於是徐福便和嬴政一同,呆在屋中看起了他們自帶的書簡。
呂公倒是有些坐立不安了,深覺怠慢了他們,於是還特地尋到了他們休息的院中來,敲開門,開口便是致歉,“未曾想到竟是這樣突然地下起了大雨,本欲帶著尊駕出行,見一見單父縣的風光。此時卻是不成了。”呂公滿臉憾色。
嬴政倒並不覺得遺憾,與徐福待在一處,便已經足夠了,於是他淡淡道:“不必了,我們在此處歇一歇就足夠了。”
呂公看出了徐福和嬴政的拒絕之意,也不敢再勸,便連忙離去了。只是呂公離去後,徐福和嬴政才享受了片刻的安寧,便又有人上前來了。
他們的門被敲響了,門外傳來的是昨日那少女的聲音。
“客人在否?”
徐福不解地與嬴政對視一眼,出聲道:“何事?”
“外面暴雨天寒,我娘擔心客人受涼,便令我送來了衣袍。”
“不必了。”嬴政直截了當地拒絕了。
外面的少女頓時被噎住了,“……客人,客人若是受了風寒,我們……我們怕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嬴政轉頭看向身邊的侍從:“去將門開了。”他便瞧一瞧,這個人想做什麼。
侍從點了點頭,走上前去將門打開,門外的少女立時露出了驚喜的表情,只是這個表情並未能維持多久。她看著桌案前動也未動的兩人,喉嚨里仿佛堵了什麼,差點說不出話來。
過了會兒,嬴政才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道:“昨日便想說,姑娘似乎有些像我二人的一位故人。”
對方只以為這是拉近乎的一種方式,於是少女抿唇一笑,道:“是嗎?”
嬴政點頭,遂問她:“你可認識一名為‘鳳姑娘’的女子?”
少女臉上的表情僵了僵,黝黑的眼底瞬間便沒了光芒。
“看來是認識了。”
少女又抿了抿唇,過了會兒,才笑道:“不錯,那是我的長姐,只是她已經死了。”
“死了?”這時徐福也抬起頭來了。
嬴政都說那鳳姑娘是他的故人了,哪怕徐福沒有了記憶,但也本能地為其覺得憐惜。
“是的。”少女垂下眼眸,應了一聲。
嬴政沉聲道:“我們既然已經知曉故人的下落,那姑娘便回去吧。”
少女有些錯愕地抬了抬手中的包袱,“可是……可是這衣袍?”
嬴政道:“去打開瞧瞧。”
侍從聞言,順從地上前打開了包袱,裡面的衣袍被抖落了出來。嬴政只淡淡瞥上了一眼,便道:“收起來吧,我們並不需要。”
侍從只聽從嬴政的話,哪裡會管那少女尷尬不尷尬,於是馬上又將衣袍疊好,放回到了包袱之中。少女抱著包袱,哪能感受不到,對方那一系列動作時傳出的淡淡的,輕蔑意味呢?
“我,我知曉了。”對方一定是看不上吧。少女頗有些狼狽地低下了頭,轉身便要離去,只是走的時候,她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頓住腳步,回過頭來,道:“我……我叫呂娥姁。”說完,她方才快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