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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侍呼出一口氣,更加殷勤地請徐福上了馬車。

  坐上馬車後的徐福,心情並不平靜。對於危險,人會本能地提高警惕,同時也生出害怕、畏懼等負面情緒。徐福不害怕,但他心底有種陡然戴上枷鎖的沉重感。或許是順風順水太久了,他連危險為何物都忘記了,突然被人威脅,他心底才會有這樣強烈的反應。

  為了不讓嬴政注意到他的不對勁,回到客棧後,徐福便擺上了自己的冷淡臉,能不說話便不說話,只是看著書簡的時辰更多了。所幸前幾日他也是這樣的,所以其他人並未覺得有何處不對。

  之後幾日,太子遷和公子嘉都邀他前去,徐福只赴了太子遷的邀,太子遷此時提起韓終都還是憤憤然。徐福只能在心底無奈一笑。

  太子啊,真正會下降頭的,是那韓終啊!

  因為這幾日徐福將公子嘉的邀約都拒絕了,或許是刺痛了公子嘉的自傲,待徐福從太子遷的殿中出來後,便又看見了韓終。

  韓終遠遠地笑道:“我已在此地等候先生多時。”

  徐福頓住了步子,“等我作甚?”

  韓終輕嘆一口氣,“先生也是身負大才之人,怎麼偏偏就對自己的身體性命這般不看重呢?先生莫要以為我是在說玩笑話,等到真正施法的時候,只怕先生承受不住。”

  徐福看也不看他,他看著遠方蜷起的雲團,內心出奇的淡定,“韓先生不是要與我論道嗎?那便讓我見識見識,韓先生的本事吧。”說完徐福就徑直越過他,繼續往前走了。

  其實徐福都沒想到,自己竟然能這般淡然。但是,仔細想一想,他好像是沒什麼可畏懼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何必提早讓憂慮和恐懼包圍了自己,便就此認輸呢?徐福覺得,自己自從到了秦國,似乎骨頭裡都變得更傲了點兒,更硬了點兒。

  唔,一定是被韓非那廝影響的……

  徐福從他身邊越過的時候,韓終的臉色立時便拉了下來,“先生莫要後悔……”

  徐福理也沒理他。

  待上了馬車之後,徐福靠著馬車壁坐了會兒,突然覺得有些胸悶,他不由得想到了韓終口中的施法,但是想完,徐福又忍不住笑了,哪有這樣快的?就是做個小布偶,馬上拿針扎也沒這麼快見效的吧?應該只是心理作用罷了。徐福安慰了自己一句,然後便靠著馬車壁繼續休息了。

  徐福不知不覺地便睡過去了,昏昏沉沉間,他仿佛看見黑霧之間,出現了自己和嬴政的臉。嬴政的表情怒不可遏,似乎還拔出了刀劍,然後“嗤啦”一聲,見了血。

  那刀鋒的冰冷,和那殷紅的熱血,一下子將徐福從昏睡中驚醒了過來。恰好此時內侍在馬車外道:“先生,客棧到了。”

  徐福掀起車簾走下去,腳下軟了軟,差點一個不穩摔一跤。徐福連忙穩住了腳步,所幸外人看不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他直直地走進了客棧。內侍坐回到馬車上,駕著車離去。

  徐福踏進客棧以後走了沒幾步,突然又感覺到胸口一陣悶得慌。

  桑中和柏舟早已經迎了出來,見徐福面色不對,忙上前扶住了他,“先生,可是今日累著了?”

  徐福擺了擺手,正要開口說話,卻發覺一陣沉重的壓迫感,死死地壓在他的胸口上,連說話都變得費勁兒了起來。徐福乾脆就閉口不言了。

  他們在客棧中住了許久,客棧中人對他們已經見怪不怪了,瞥見徐福的身影時,他們也只是感嘆一聲,喲,今個兒這美人兒是受了什麼氣了?臉色這般難看?

  就連客棧中人都能瞧出徐福的面色不對勁,更別說等回到屋中後,嬴政和扶蘇等人了。

  “怎麼回事?”嬴政不悅地沉聲問道,同時上前扶住了徐福。

  徐福突然間有種很玄妙的感覺,像是靈魂脫體一般,恍恍惚惚超然於空間之外,他能聽得見嬴政在說什麼,但他就是忽然間失去了那種和人世間的感應。胸口依舊悶得厲害,悶得他連張開嘴都覺得很累。

  徐福的臉色隱隱發青,看上去實在駭人得很。

  嬴政見過他生病的時候,蒼白的,虛弱的,軟綿綿的……但唯獨沒有這模樣的。

  扶蘇的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他小心地伸出手扶住了徐福的另一隻手臂,胡亥不太懂發生了什麼,頓時一臉茫然,眼底還帶著淺淺的恐懼,低低地喚了一聲,“父親……”

  徐福閉了閉眼,眼前一陣發黑。

  他靠在床榻邊上,閉眼半天沒有說話,動也不動。

  所有人都被駭住了,誰也沒見過徐福這般模樣。在他們的心中,徐福都快接近無敵和全能的存在了,但是突然間這樣一個存在都搖搖欲墜了,他們如何不彷徨茫然?

  嬴政面容冷硬,沉著得可怕,他的手掌始終覆在徐福的手背之上,然後半跪在徐福的跟前,徐福不說話,他便也不說話,只盯著徐福的衣擺,目光冰冷……帶著殺氣。

  徐福發覺自己像是陷入水中的蜉蝣,浮浮沉沉,飄飄忽忽,好一會兒才從黑暗之中脫離。他大口地喘了喘氣啊,然後睜開了雙眼。

  睜開雙眼後,周圍的人便立即圍了上來,嬴政眉毛一揚,“都過來做什麼?讓阿福如何呼吸?”

  眾人又立即跟觸了電似的彈開了。

  嬴政並沒有立即出聲問徐福覺得如何了,他只是盯著徐福,等徐福慢慢緩過神來。

  徐福眼底從暗淡無波漸漸恢復到光華盛放。徐福有些惱怒韓終在背後下手,但是轉念一想,韓終也就是個送到他腳下來的試金石!他有何懼?不過看誰本事高罷了。難道他還會畏懼了韓終和公子嘉嗎?

  徐福張了張嘴,開口聲音微微嘶啞,“阿政。”

  眾人一聽這稱呼,頓覺人家要說私密的話了,哪裡還敢再留?侍從們齊刷刷地就出去了,扶蘇和胡亥倒是裝作沒感覺到一樣,繼續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盯著徐福,等他繼續往下說。

  “我知道公子嘉的依仗是什麼了?”徐福低聲說出了後半句話。

  扶蘇腦子轉得極快,立時道:“可是那韓終做了什麼手腳?”

  徐福口吻冷厲,“這可不是一般的手腳。我在咸陽宮時,用來進行六爻卜筮的錢幣丟了一枚,我令宮人在宮中尋找,遍尋不得。那枚錢幣,乃是初次成形的錢幣,世間僅那幾枚,是你父王依照我畫出的圖紙制出,後又沾有你父王的君主之氣,之後更是被我貼身攜帶許久。而如今,那枚錢幣卻到了趙嘉和韓終的手中。”

  扶蘇不解,“他們拿錢幣做了手腳?”

  胡亥聲音軟軟地插進來道:“我知道,曾經在父親給我的書簡上見過。人貼身攜帶的物品,若是不慎流落在他人手中,很有可能被利用來下降頭!”

  扶蘇面色陡然一變,眼中怒火灼燒。嬴政比他反應要沉著一些,只是一身煞氣更濃了。

  “巫蠱之術?”嬴政沉聲道。

  “應該是如此吧,我也不知我方才的反應,真的是因為他們驅動了術法,還是因為我的心理作用,又或是,我只是單純的生病了。”徐福可不希望像自己誆燕王和太子遷那樣,自己一著不慎也被人給誆了。

  胡亥小聲說:“方才父親的模樣太嚇人了,從來沒有見過呢……”

  “寡人馬上叫人來為你瞧一瞧。”

  “不用了,他們怕是還沒我高明。”徐福這可不是說的大話,他學了這麼長時間的岐黃術,的確比旁人要高超許多了。“待我心靜一靜,便可為自己把脈一瞧。”

  嬴政也不再勸,“現在可覺得舒服些了?”

  “現在已經沒事了,方才的感覺很奇怪。”徐福只淡淡說了一句,便沒再繼續說剛才的事兒了。他轉而向嬴政說起了公子嘉和韓終的態度。

  “他這是急了。”嬴政面色微冷,“司馬尚已然死在了戰場上,李牧被困,孤立無援。他趙嘉再著急,也無法名正言順派出兵去救援李牧。王翦拿下李牧,不過時間上的問題。倡後已經越過趙王做主派出了兵將去接替李牧,說李牧若是不從,便就地斬殺。那將軍打仗是個糙包,玩陰的比李牧強多了。”

  一旦趙國這道支柱轟然倒塌,那麼趙國再頑抗也沒用了。

  公子嘉還真以為拿捏住了自己,便能拯救趙國?徐福自詡不是多麼高尚的人,但他也向來不喜歡隨意向人低頭,尤其是向公子嘉和韓終低頭。

  “韓終的威脅,我是不會吃的。”徐福冷聲道,“想要威脅我,那便等他們真有膽子敢殺我再說。”徐福知道,現在公子嘉和韓終都不會殺他,不敢,也不舍。如今就只能寄託徐福一人了,能更改秦王主意的,確實只有他一人。

  殺了嬴政?那公子嘉和韓終也不蠢。

  殺了嬴政,下一刻他們就會死得更慘。且不說如今倡後已經明明白白通秦叛趙了,若是倡後知曉秦王在邯鄲,定然會與他們抵抗起來。公子嘉就算再有滿腹心計,只一點便可以將他壓死。他不是太子。

  胡亥點了點頭,認真附和道:“父親說得對!”說完後,胡亥便扭動屁股,小跑著去抱了書簡回來,“不怕不怕,胡亥和父親一起想辦法。”

  嬴政沉下臉,“你可有把握?”

  在他看來,徐福的命可就重要多了。

  “自是有的。”徐福皺眉,“難道阿政不信我?”

  “當然信你!”嬴政想要不想便道。

  “那便成了。”徐福接過胡亥手中的書簡,道:“韓終從前應當是聽過我的名聲的,他對我極不服氣,這才想要挑釁我。若是我就此輸了,實在丟臉。”

  嬴政知道在這方面,徐福的堅韌不輸韓非,也只得閉了嘴,但同時卻在腦子裡飛快地轉動了起來,如何維護住徐福……

  他立即命人準備書信,發回咸陽,令李信帶兵,另分一路大軍,直攻趙國邯鄲而來。

  若是韓終、公子嘉非要捏著徐福開刀,那他便用秦軍踐踏過趙國的土地,令趙國王室後悔莫及,恨不能選擇投胎在百姓家而非趙王室。就算是一場頑戰又如何?趙國註定擋不住秦軍的前進!

  嬴政甚至已經想到如何將那公子嘉剁成塊了。

  徐福哪裡知道嬴政心底都開一個屠宰場了,他慢悠悠地翻動著書簡,順手還甩給扶蘇一捆,“陪我一同找找吧。”

  扶蘇點頭。

  嬴政卻是突然起身,“扶蘇,你與寡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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